在這地方的人基本都是短時間內成長起來的暴發戶,他們手中是利用規則也好利用智慧也罷,反正就是完成了階層跨越。
要說他們多有良心,那肯定不可能,但要說他們有多壞,那也倒不至于。而且他們跟那些傳承千百年的家族最大的不同就是見識。
為什么這個地方能成為他們的聚集地,不就是他們清晰的知道自己有多匱乏所以扎堆補課么。
那些昂貴的商品就像是上流階層的入場券,對他們來說吃過用過才算是真正的融入了進去,然而問題是他們用不明白,所以當夏林這個人形鑒寶器出現的時候,他們其實是來不及分辨這人所說的內容是真還是假的,頗有一種“你字多你對”的清澈感。
但問題是這里頭也是有行家的,那些曾經依附于世家的掌柜在各大家族紛紛龜縮或者倒臺之后,他們便流落到了這些新貴的家中,他們是有眼力的,夏林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他們最清楚不過。
其實當他開始評斷第一個物件的時候這些人就發現了端倪,經過幾輪的觀察,他們幾乎可以斷定這人就是來砸場子的。
這要是放在以前,基本流程就是稟告家主,家主讓人出來試探一番,能自報家門的就好言相勸,如果報不出家門的就腿打斷扔路邊自生自滅。
不過現在這一套是行不通了,別的地方不好說,但在浮梁這地方干這種事,腿是上午打斷的,家族就是下午滅亡的,畢竟誰都知道夏大人對世家和可能成為世家的群體都是個什么態度。
既然腿是不能打了,那自然就演化出了新的方法,那就是弄些偏門的東西出來震懾一下,只要這人兩三次說不出來歷,他的可信度就基本降到了極點。
“第四件寶貝,此物乃是先秦之時,古蜀國進獻中原之黃金面,據說當時一共進獻了三套,其中兩套已殞沒在千年時光之中。開價五萬兩,有請各位掌眼。”
那掌柜介紹完,他還沖著夏林挑了一下眉,眼神中挑釁的意思十分明顯了——你不是能耐么?我倒是要看看這古蜀國的東西你到底能不能看出來。
果不其然,在那個掌柜的眼神之后,在場不少人都開始對夏林行起了注目禮,畢竟這下戰書可是第一次,大伙兒都覺得有趣,甚至比買賣東西還有趣,所以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夏林也不急,只是慢慢展開扇子笑盈盈的走上前去仔細看了一下那黃金面具,不過只是看了兩圈之后他便搖了搖頭:“假的假的,東西是老東西,不過卻是后世仿的。”
此話一落地,滿場驚呼,而那掌柜卻是漲紅了臉說道:“這位老爺,此物件可是貨真價實,這可是那弘農楊家沒落之時,他家的婢子偷拿出來的,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御寶齋也都核驗過的,您怎的就能信口開河?”
夏林啪的一聲收攏扇子,笑著拿起那錦盒之中的黃金面具,對著全場展示了一圈:“諸位,想必大家對黃金都不陌生,所以想從材質上分辨真假很難,而且此物不曾被埋入地下,即便是再過千年也是如此模樣。但鄙人為何說它是假的呢?”
下頭的人立刻豎起耳朵聽了起來,想看看這個年紀不大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連這個都能給分辨出來。
“其實這個很好分辨,就是從它的工藝上判斷,乃是錘揲法。乃是先鑄造青銅模具再用黃金覆上后反復捶打而成。為了能讓黃金平緩延展又不會傷及后頭的模具,所以捶打之物當是蒙皮木錘,在鍛打的過程中黃金一點一點的變形木槌也是如此,所以最后在成品之上一面就會出現深淺不一的紋路,另一面則會是平整的。”
夏林來回看了幾眼手中的面具后笑道:“我為何說這是后世仿造的呢,那便是這紋路的緣故。到秦漢之時,鐵器便已出現,有了鐵器再加工金器時自然就簡單許多,只需要用失蠟法鑄造一個模具后再用金液覆上,等稍冷卻之時再仿古做舊便是了,但這里就會有個問題,因為工藝的問題,上頭的紋路雖然被人刻意做舊,但卻無法仿造出那種落后工藝造成的深淺不一,大家可以上前來看看,這面具上的紋路是不是都是一般深淺且線條單一。”
不少人停了話上前仔細看了看,嘿……還真的就跟他說的一樣,這黃金面具雖看似古樸但那紋路的確是不是很自然,不過如果不仔細看也是看不出來的,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我再進一步的說,這大概便是漢代時的仿品,因為那時的金箔工藝已相對成熟了許多。”
夏林在那侃侃而談,下頭不管是暴發戶還是那些掌柜一個個都聽的是目瞪口呆,甚至有一種被人給知識碾壓的感覺,不由得令人感慨出了聲音。
“不過呢。”
說到這里夏林話鋒一轉,突然就把人的心給提到了嗓子眼,全場鴉雀無聲就等著夏林這個轉折之后還會說出什么話來。
“它雖是仿品,但因為工藝高超且年代也很久遠,所以價值并不低。等會我看看啊。”
夏林仔細在邊角的地方探查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哈哈一笑,然后便在一個讓人不經意的地方找到了一塊類似修補的痕跡,他指了指那塊地方:“不知諸位誰敢將這塊地方剝下來呀?”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會兒第一個跟夏林搭話的暴發戶大叔抬起手:“五萬便五萬,我買了!就當跟這位老弟交個朋友。”
這老小子魄力還是不錯的,明知是仿品卻還是一口價拿下,頗有些千金買馬骨的架勢。
給了錢,五萬兩白銀如同投入水中噗通一聲聽了個響,拿到黃金面具的老哥迫不及待的就開始上手摳了起來,不過這地方應當是兩塊黃金的拼合,十分難搞,最后還是他豁出去了用工具才把其中一塊小的給撬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那搖頭,感慨他暴殄天物,畢竟這東西即便是贗品也是價值連城,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幾個當鋪掌柜也是無奈嘆氣。
唯獨夏林站在那呵呵的樂。
而在那塊金片子被揭開之后,上頭赫然出現了密集的文字,經過當場辨認才知道這些銘文乃是漢武帝時工匠所留,把這塊贗品的來龍去脈簡單的描述了一下。大意就是當時匈奴乞和,為武皇帝進獻寶物,但誰知這些寶物來到涼州地界之后竟意外遺失了一部分,后當地官員與匈奴使團一同就地取材仿制貢品,為防止這些人卸磨殺驢,工匠則匠心獨運在這些物件上都留下了可讓大家玉石俱焚的證據。
看到這些銘文之后所有人齊刷刷的倒吸一口涼氣,特別是那幾個行家更是想要伸手去拿人家的東西。
“恭喜恭喜。”夏林拱手賀喜道:“老哥也算是橫財一筆了。”
“嗯?為何?”買下這面具的人還什么都不知道:“怎的就橫財了?”
這會兒旁邊有個掌柜的酸溜溜的說道:“所謂古玩,帶刻的不如帶花的,帶花的不如帶字的。有銘文的與沒銘文的是兩個價,沒銘文的只能是玩,有銘文方能稱之為寶。而你手中這個,恐其價值比真品還要高。”
聽到這番話,周圍那些暴發戶第一表現的就是驚奇,反應過來之后更是覺得夏林簡直神了,這種細枝末節居然都能發現。
當然了,不少人也為自己痛失一寶而感覺異常惋惜。
“那……那現在這東西值多少銀錢?”暴發戶老哥顫聲問道:“還能值五萬兩么?”
“恐怕不能以錢來算了。”夏林背著手笑道:“這應當算是史家大事件了,你拿去進獻太史公,恐怕好處比你想的多。”
一聽這樣說,那暴發戶老哥立刻明白了其中奧妙,連連道謝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畢竟一個商人暴發戶因為這個能跟太史公那樣的人搭上線,這可不是五萬兩銀子能做到的,甚至可以福澤子嗣。
別的不說,這種寶貝東西弄上去太史令那邊肯定也是要報給朝廷的,而朝廷一貫宗旨就是不能讓進獻者吃虧,五萬兩的成本,回來的肯定不止是五萬零一兩那么簡單。
可能不給直接給官,但他是商人的話,給他一個工程或者給他一批采購計劃,到時這暴發戶老哥可就成了官商呢,只要不作死并且跟著時代發展,別說一輩子了,幾輩子的富貴都有了。
而他的離開,讓夏林一下子成為了全場最耀眼的明星,原本他們還在巴結王秘書,現在反倒是王秘書被冷落了,所有人都圍在了夏林的身邊。
不過這倒是給上頭幾個拍賣師給弄為難了,他們現在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拍下去。
“繼續啊,怎么不繼續了?”這會兒下頭就有人喊了起來:“怎么?有行家你們就不賣了?沒行家的時候可沒少坑我們呢吧?”
這地方可都是暴發戶,誰管面子不面子的,一時之間倒也是把人架在了臺上。
好在這時剛才招待夏林的那個管事兒走了上來,滿臉堆笑的說道:“繼續繼續,自當繼續。既然今日有行家在,我們東家發話了,今日增加二十件寶貝的份額,讓大家都開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