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青囊宴席規模不大，參與者基本都是青囊的重要人物，手腳麻利的小道童們提著燈籠亂跑，安寧靜謐。
老張打量陳宣，半晌后，緩緩開口：“古人常言，心齋只殺不渡，然如今世上的天命妖邪們，仍在崛起，實力無節制的瘋長，你卻要撒手不管，半途而止了？”
心齋由此而生，這是心齋應該去踐行的道路，這是宿命。
換言之，陳宣這個心齋，并沒有達到一些人的期望，他一路走到如今，沒有鎮壓掉幾個天命妖邪。
“老張，你什么意思？”
陳宣看了眼遠處的花琉璃、蕭犼，一臉茫然，轉頭對老張問道：“你想我干掉你家的玄女、次席客卿啊？會不會有些殘忍？”
他見過不少天命者，反而因此深切明白練炁界中無好人，卻也沒幾個惡人。
相比那些吞食天地，動輒造成尸山血海慘案的真君們，被稱為妖邪的天命者，似乎不太邪了。
譬如人皇幡恒蠱，兇惡到獻祭一城生靈神魂修煉，但亦正亦邪的真君，如果有需要，便會掀起一場大戰，隨意打沉一座大州，億萬生靈涂炭，比人皇幡還兇一萬倍。
而花琉璃、蕭犼這種品性的天命者，在練炁界中算是奇珍異寶的稀罕存在。
至于萬世尊，其實名聲更正派，許多人說帝天傲慢狂妄、目中無人，但沒一個人說他惡。
“小陳，你太仁慈，這樣不好，并非心齋該有的性格。”老張語氣感慨的評價。
“或許我錯了，但那又怎樣？”陳宣皺眉回道。
心齋惡念比天命還恐怖，但這些年都壓住了，沒有事物可以左右他的意念，心齋只是件人造“兵器”罷了。
“你這心態，像是一個假冒的心齋，確實不需要以道經明凈心神。”老張有感而發道。
“老張，你這是回光返照，還是要成仙人了？“陳宣笑了一聲，對躺椅上的老張問道。
真君們圍擊之戰，雖然最后他依靠自己解決困境，但山鬼娘娘疑似有異動，而老張也變得有些不一樣，像是恢復一些清醒意志。
倘若陳宣未曾決然的燃盡心齋，說不定現在會是另一種結局。
“小陳，你游歷一次山海宴，應開了眼界，清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天才如螻蟻，而有些天驕卻如青天，天才們全力以赴也只能望見他們的背影。”
老張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失了心齋，沒人會怕了。”
這是一件殘酷的事實，當修煉者不斷奮進，得到大造化的時候，那些天運垂青的主角們同樣堅韌，會有璀璨的大機遇，而不是止步不前。
老張看著陳宣，最后開口：“如有需要，可以來找老夫……”
很快，宴會結束。
陳宣下山時回望一眼，看見老張坐在藤椅，面朝前方，兩指如虛捏棋子落下，仿佛與前方的一團空氣對弈。
恍惚之間，陳宣耳畔聽見一些模糊的交談聲。
“太玄，你此回莽撞了……”一個略感熟悉的威嚴嗓音。
“前輩，受人之托，不敢懈怠。”仿佛是清醒狀態的老張開口。
“太玄，大禮又一位老真君壽盡，自隕轉世，姬家老皇帝這一千年，要因你而被逼瘋了。”
“吾年少時常觀圖尋仙跡，舉目仰望時，仙宮太遙遠，年老時，方知遙遠的仙宮無錯，世上已無自證法了，成仙需做下取舍……”
陳宣收回目光，沒有看見任何事物輪廓，那些縹緲的聲音也都像是幻覺，仿佛從未出現過。
沒了心齋。
他看不清迷霧之后的神秘事物了，抬頭仰望時，燭龍大日亦不見真容。
夜色朦朧，陳宣返回茶寮中的小室。
“接下來，便是趁這段難得的安靜時間，開始強大自身。”他心道，山海宴中得到不少資源，其中有幾件帶著濃郁的神秘色彩。
天外青囊勢力給的一頁玉書，疑似與后土娘娘有關。
燭龍意志的饋贈，小龍疑似一只復蘇的山海余孽。
至尊造化的玉匣子。
毫無疑問，這三樣事物是陳宣游歷山海宴的最重要收獲，皆與至尊天有關，但研究起來很麻煩。
除此之外，他還收繳了萬世尊、雀皇等強者的戰利品，其中有部分在戰斗中損壞。
但一些堅韌的寶具幾近完整的保存下來，數量接近兩位數，有劍有鼎，其中大多是紅塵器，而雀皇那把名為“黑雀”的小劍，品級最高，是天外真君所鑄。
還有一件積雷山的巨神兵，名為混沌鑌鐵棍，但巨神兵有靈，外人難以催動，暫時只能當做一件足夠堅硬的材料使用。
“打開至尊造化玉匣子，或有驚人異象，等小黑真君回來再說。”陳宣性格謹慎，不愿引發不必要的風波。
而且，黑白真君率領小陰間，擋住了小龍宮，這份造化理應共享。
“哐哐！”
窗戶被敲動，一團圓滾滾的黑影倒映在窗戶紙上：“喵”
“進來說話。”陳宣起身，準備打開窗戶，迎接玄貓娘娘。
“喵喵！”
玄貓受驚，緊張的大叫兩聲，害羞的跑開了，很快，另一處廂房窗戶發出響聲，玄貓跑進了花琉璃的房間。
”黑白真君受傷，返回小陰間道場避世休養，它不要至尊造化？“陳宣從玄貓的叫聲中，洞悉了小黑真君的消息。
玄貓今日來青囊道場，不是受邀，而是帶著任務來的。
”連黑白真君都消失了。“
陳宣破天荒生出一絲物是人非之感，心齋一失，不僅練炁界對他安靜，連身邊的人都發生巨大變化。
黑白真君，這是好聚好散，不再需要他，單方面結束合作了？
畢竟，如今心齋天都消失了。
“吼！”
就在這時，黑暗的夜空中，傳來兇戾的吼叫聲，有一道猙獰巨物撕開太墟，濃密的金黃毛發，降臨在兩界集市。
斗部氣息氤氳，壓的所有人心頭沉重，惶恐不安。
陳宣有感，開窗向外望去，只見那是一只身高數萬丈的兇猿，眼運金光，生有六耳，獠牙外露，一身煞氣猶如驚濤駭浪般在天空翻涌。
“山海宴中的那只六耳猿猴？晉升神游了。”陳宣于是知曉誰來了。
“小六子，安靜。”
女子嗓音清脆如山間泉水，顏玉書立在兇猿肩上開口，青絲飛揚，明眸皓齒，在夜色下清雅絕俗，又帶著嫵媚氣息，若絕世妖女臨塵。
霎那間，斗部的蓋世兇猴縮小神游法相，變成一只膝蓋高的靈動小猿猴。
“我的新妖寵兇吧？“顏玉書牽著繩索，遛著六耳猿猴，出現在陳宣面前。
山海宴中，小龍王與小六耳，被神游仙種驅使找麻煩，其中小龍王讓陳宣下重手宰了，而小六耳卻撿回一條命，被顏玉書圈禁起來。
“拿妖仙種做寵物，你不怕斗部妖找你麻煩？”陳宣見狀，咂舌不已。
“斗部的六耳真君，去過通天道場了，但小六子死都不肯走，我也沒辦法，只能養著它嘍。”
顏玉書捂嘴輕笑，然后對小六耳勾動手指，道：“小六子，嘬嘬嘬。”
“汪”六耳猿猴立刻搖動尾巴，像只小狗般，歡快的邁動四肢，跑到顏玉書腳下，用腦袋拱著顏玉書晶瑩的玉足。
這位曾與萬世尊決斗過的斗部妖仙種，此刻一副失了心智的癡傻模樣，宛如被佛門渡了。
很顯然，對方渡六欲天的紅塵劫時，遭遇了一些恐怖之事。
顏玉書笑的花枝亂顫，一雙狐貍眼眨動，她指著陳宣，道：“小六子，乖，叫陳叔叔。”
“顏玉書，你最好收斂一點！”陳宣看的頭皮發麻，她登神之后，愈發猖獗，真顯出一副禍世妖女的樣子了。
一位妖仙種，被當做狗一般的對待，這種事情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令人悚然之事。
“玩玩嘛，你不喜歡，我不讓它喊了。”顏玉書逗陳宣開心，但顯然對方無視了她的殷勤。
“大半夜的，你來找我干什么？”陳宣直接問道。
“吶，給你問劍道場的《玄武真經》。”顏玉書取出一本老劍君親手刻下的竹簡，解釋道：“劍仙子蘇扶搖借白霄天登神了，我順路來看看你這個舊情人。”
瑤池境地封山，世間紅塵劫無人渡，一片紊亂，雖能速成，但危險性卻高出無數倍，不少渡劫者在心魔劫火中隕落了。
蘇扶搖身份尊貴，韜紅塵是大事，因此請了六欲天過去壓陣。
“顏玉書，你有些放肆了。”陳宣惱怒，什么舊情人？顏玉書一笑百媚生，這在勾引他，放在以前，她不敢這么明晃晃的勾引。
心齋一去，開始群魔亂舞了。
”陳宣，跟我回通天道場吧，那些人不需要你。”顏玉書邀請，宛如真情流露般：“只剩下我會心疼你了。”
心齋已失，攻守易型，她不再是被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可以主動出擊了。
“胡言亂語，顏玉書，我真的要好好控制你了！”陳宣一巴掌拍在顏玉書頭上，讓她清醒一些。
“……你總是愛打我，有特殊癖好么？”
顏玉書臉蛋晶瑩，她整理散亂的發絲，轉身牽著妖寵六耳離開：“野蠻，我走了，有事來通天道場尋我。”
很顯然，陳宣依舊能抵抗她的魅力，意志不為所動，這太令人泄氣了。
陳宣收起《玄武真經》，然后盯著顏玉書的背影，一陣失神。
“她沒提大浮妄歡喜禪術的事，是何意思？”陳宣心中盤算，因為無法再進六欲天空間開解她，所以，對她沒價值了？
世人皆道六欲天絕情寡義，擁有最極致的清醒意志，比天生神靈更加冷漠，果是如此嗎？
物是人非，一地蕭瑟。
時間如大江奔流向前，五方大地籠罩在真君大物們的陰影下，他們以天地為棋盤，互相攻伐，征戰不休。
今日，南域的問劍道場諸劍君，聯袂問劍西土的小靈山，伐廟破寺，毀佛金身。
明日，又有近仙大真君以媧皇山的妖緋月為餌料，捕捉仙宮痕跡。
真君級血戰，日夜不休，很多一直避世修行的“保守派”真君，都被一個接一個揪了出來，而當大多數真君都顯露蹤跡后，更加慘烈的大戰到來了。
一脈一列仙，不殺出個列仙，無人肯罷休。
整個五方大地與幽暗太墟，都被真君們打成了一團漿糊。
“世上真君，恐怕只剩下兩位數了。”不知何時，太墟中，有年老的真君嘆息，并告知自家道統傳人，他這一支古道統傳承，到落寞之時了。
然而，血腥大戰，不會因任何人的意志停止，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
陳宣閉關潛修時，曾想“逾越規矩”進太墟，但是發現，太墟中各種尸骸浮空，一片破敗，每隔一段時間，都有被迫的真君大戰發生。
他頓時絕了念頭，暫時不會踏足太墟，他靜下心神，在茶寮密室中安靜的苦修。
五藏兵武仙軀是根基之法，陳宣從《玄武真經》這門水德圣賢經開始奮進，一旦融入，山海五行便接近圓滿，達到一種平衡狀態。
時間匆匆，一年時間過去。
“呼！”
陳宣出關，微皺眉頭，一年時間，他的道行有很大精進，登臨鼎爐九重天極巔。
晉升九重天并不困難，塵世間修煉，靠煉化仙炁能量就夠了，以他根骨超過萬斤的仙軀，閉關兩個多月，便水到渠成破境。
“但鼎爐破限，尚有些不夠，欠缺某些東西。”鼎爐破限這一關，已經超脫肉身層次，傳聞能定大道，得見仙炁路真實，無法依靠純粹的仙炁能量去推進。
陳宣并無任何沮喪，因為，便是神仙譜登名的那些一州天驕，許多韜紅塵時，都沒歷經鼎爐破限。這一關，連最頂級的仙種天驕，被會被難住很長時間。
他修行時間并不長，便到了這一步，已經追上了各大道統的頂級傳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并且，他隱約觸摸到鼎爐破限的門檻，再給一些時間，總能破開極限，離真正的大人物不遠了。
“但最近閉關苦修，進度有些緩慢了，閉關造車，確實不可取。”陳宣思忖，是否要改變修行計劃。
畢竟，悟性無法做成所有事情，沒有外力影響，他估計走到登神那一步，恐怕還要以年記。對世人來說這是神速，天命仙種們都會被攔很多年，但對他而言……太久了。
而且，最近聽聞，天上真君們打的頭破血流，可真君隕落的越多，地上的小修士們，反而顯出一副生機蓬勃的景象。
據說有止境神游暗中證了真君，雖然，很快便被那一路的老牌真君發覺，打的轉世。
但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預兆，如今有些事做起來，比以前更加輕松了。
“花花，最近外界發生什么新鮮事？”陳宣一出關，下意識找百事通花琉璃，但沒找到，用通訊符篆呼喚，也沒得到回應。
“玄女殿下同蕭客卿、貓娘娘等人，外出探幽。”兩界集市的留守鼎爐回應：“傳聞云夢大澤最近有不世重寶出世，連外州的通天神女等大人物，都跨境趕去了。”
陳宣點頭，通過對方了解最新情報后，頷首道：“好，知道了。”
天命者不再視他為同類，玩不到一塊去了，既然如此，便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事。
“黑白真君真也不來找我。”陳宣心想，一年時間已過，青囊山幾乎被其他真君遺忘，非常安全了。
他決定開始探索至尊造化玉匣子。
“咦？”就在這時，陳宣眼瞳一燙，浮現光點游曳的虛影，隱約之間，他察覺遠方有大事件發生。
“一群人在做什么？”他皺著眉頭，再度取出通訊符篆，遙遙呼喚花琉璃等人，依舊沒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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