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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拔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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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縣南北。

  沒有任何淺嘗輒止的試探,漢軍一開戰便投入了真正的主力,戰斗瞬間便進入了白熱化。

  陳到親自擂動軍中大鼓,后將軍纛亦在大江南岸高高升起,玄纛在風中烈烈作響,殺氣肅然。

  “擂石滾木準備!”鐵索關關墻之上,傳來吳軍將領的厲喝。

  與此同時,沉悶的滾動聲在木制寨墻上響起。

  關城山道之下,張固聞聲不懼,深吸一氣后拔出腰間環首刀,向斜坡上的鐵索關一揮:“進!”

  其人身后,最前排的士卒舉著高大的櫓盾,后排的士卒則將盾牌舉過頭頂,赫然組成了一個龜甲盾陣。

  盾陣已成,陣中將士聞得將令,便維持著陣勢徐徐向關墻推進。

  巫縣橫江鐵索的兩端,鑄鐵巨柱被牢牢固定在兩岸山石之中。

  于是保護橫江鐵索的鐵索關,便也矗立于陡峭的山嶺之上,城墻依著山勢而建,似與山巖融為一體。

  關前唯有一條狹窄的通道,蜿蜒而上,最寬處不過容納十人并行,這是一道易守難攻的天險。

  就在漢軍進入強弓射程的瞬間。

  鐵索關關墻上,突然響起一陣箭矢齊發的呼嘯聲。

  “放!”箭雨落下的同時,叛將傅義的聲音在關墻上空響徹。

  吳人守軍得令,齊齊動作。

  不多時,巨大的滾木、石塊接連不斷自關墻上落下,又接連不斷沿著陡峭光滑的坡道加速滾動,砸向爬坡的漢軍。

  轟隆大響,煙塵大起。

  “立盾!”張固抬頭望著席卷而下的擂石滾木,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劇震,聲嘶力竭大吼下令。

  “——砰!”

  就在此時,一塊磨盤粗細的巨石砸在盾陣上,頓時將三四面盾牌砸得粉碎。

  前排士兵直接倒下,后排的士兵則直接連人帶盾,被恐怖的沖擊力向后擊倒。

  漢軍將士瞬息倒下數排。

  巨石、大木去勢不減,又連續撞倒了七八名士兵,才被后面的盾陣勉強擋住。

  “繼續前進!”頂盔貫甲的張固在陣中揚矛大喝,聲音微顫。

  被砸死砸傷的將士血肉濺在周圍的士兵身上、臉上,無人退縮,后面的士卒很快補上了空缺。

  漢軍很快便倒下數十人,鮮血染紅山道,慘叫痛叫連連。

  孫韶站在關墻上,冷漠地俯視著下方的戰況。

  “蜀賊真欲不惜代價猛攻?”參軍裴惑然不已。

  孫韶冷哼一聲:

  “傳令下去,加大滾木投放頻率,我看他們能撐到幾時!”

  就在這時,下方山道中,漢軍陣形突然發生了變化。

  只見漢軍的民夫、輔卒從后方推上來數十輛奇特的車輛。

  這些車輛三面圍著厚厚的木板,板上蒙著濕漉漉的牛皮。

  “那是什么?”裴玄瞇起眼睛。

  孫韶也皺起眉頭:“似乎是某種防護車…傳令弓弩手,集中射擊那些車輛!”

  吳軍得令,箭矢如雨點般射向這些車輛,但箭矢大多被濕牛皮和木板擋住,無法造成有效傷害。

  車輛在漢軍的推動下。

  緩緩前進到關墻下方。

  突然,車輛上的木板向外放倒,露出里面裝滿沙土的麻袋。

  漢軍士兵迅速將這些沙袋堆迭起來,很快就在關墻下形成了一個個簡易的防護工事。

  “可惡!”傅義在關墻上看得分明,“蜀賊在搭建掩體!”

  當滾石、擂木撞到掩體時,速度明顯減緩,甚至有些較小的石塊直接滑向兩側,無法再對其后的漢軍造成致命打擊。

  漢軍繼續向上爬坡。

  孫韶一拳砸在墻垛上。

  與此同時。

  溝通大江南北的吳軍碼頭,戰斗同樣進入了白熱化。

  孫韶將目光轉向碼頭方向,臉色凝重:“蜀賊今日的主攻方向,果然是碼頭,他們想切斷我們與江北的聯系。”

  傅義憤然道:

  “不論如何,碼頭至少能守三日,之后再慢慢退守鐵索關上,憑借這座關卡,勢必……”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孫韶也默然不語,臉色難看。

  潘濬在滟滪關前說過類似的話。

  結果那座號稱能守一個半月的關隘,不過數日便陷落蜀人之手。

  孫韶深吸一口氣,命令道:

  “傅公義,你去碼頭指揮,務必死守碼頭,不論戰況如何慘烈,至少五日不失,五日之后,再撤回鐵索關上!”

  傅義領命而去。

  孫韶繼續立在鐵索關上,俯瞰全局。

  他的目光不時掃向遠處的山林。

  彼處藏著漢軍的一支伏兵,約兩千余人,這些天來,這支伏兵就像懸在頭頂的利劍,讓他不得不分心分兵加以防備。

  碼頭的戰況越發激烈。

  漢軍在關興的指揮下,向碼頭上的吳軍發動了猛攻。

  關興親率虎賁郎擔任先鋒。

  這些虎賁銳卒披重甲,持利刃,組成嚴密的陣型向前推進。

  吳軍在碼頭附近設置了壕溝、鹿角、土墻等多道防線。

  但漢軍的攻勢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填壕車上前!”虎賁中郎將關興高聲喝令。

  數十輛填壕車被推上前線。

  這些車輛裝有厚厚的木板,能夠架在壕溝上,為后續部隊開辟通路。

  吳軍的箭矢叮叮當當地射在填壕車上,卻無法阻止它們前進。

  “井闌推進!”關興再次下令。

  十座高達百尺的井闌,亦被緩緩推向前線。

  這些龐然大物比吳軍的望樓還要高出丈余,上面的漢軍弓弩手開始對吳軍陣地進行壓制射擊。

  箭雨從高處傾瀉而下。

  吳軍士卒不得不舉起盾牌防護,無法有效還擊。

  關興看準時機,命令連續下達:

  “偏廂車前進!”

  十余輛偏廂車被推上前線。

  這些車輛三面圍著雙層甲板,中間填充沙土,外蒙濕牛皮,如同移動的小型堡壘。

  過去一年對魏吳的幾場戰役,大漢除了繳獲無數兵器甲胄外,牛皮這種戰略物資同樣是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如今可謂豪橫至極。

  車上的射孔中不時射出冷箭,給吳軍造成持續傷亡。

  傅義見狀,急令士兵推出火油罐,試圖用火攻摧毀這些偏廂車。

  但漢軍早有準備,車上的士兵用濕毛毯撲滅火焰,同時車后的弩手進行掩護射擊。

  戰斗陷入僵持。

  雙方都在付出代價。

  就在此時,趙廣率領的龍驤郎和府兵終于從側翼殺出。

  這些精銳士兵養精蓄銳多時,此刻如猛虎下山,直撲吳軍陣線的薄弱之處。

  “穩住!穩住!”傅義聲嘶力竭大喊。

  龍驤中郎將趙廣一馬當先,手中長槍不過其父三成功力,便已如蛟龍出海,勢不可當,連續刺倒數名吳軍士卒。

  他身后的府兵則如狼似虎,迅速撕開了吳軍的防線。

  “奪下那座望樓!”趙廣指著吳軍陣中的一座高大望樓命令道。

  數十名府兵立即向望樓沖去。

  望樓上的吳軍弓弩手拼命射擊,但府兵們舉盾護身,不顧傷亡地向前沖鋒。

  一名府兵被箭射中大腿。

  踉蹌了一下,便立即被同伴扶起繼續前進。

  另一名府兵舉盾擋住數支箭矢,盾面上已經插滿了箭羽,一如刺猬。

  終于,由魏起率領的第一批府兵沖到了望樓下。

  又不過一刻鐘時間,望樓頂端的吳軍旗幟被砍倒,一面大漢軍旗緩緩升起。

  “萬勝!”漢軍陣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傅義臉色慘白。

  關興抓住時機,命令全軍壓上。

  漢軍如同潮水般涌向吳軍陣地,很快就突破了碼頭最外側防線。

  就在這關鍵時刻,鎮西將軍孫韶終于從鐵索關上派來了數百援軍。

  生力軍的加入暫時穩定了戰局,漢軍的攻勢被勉強擋住。

  鐵索關上,孫韶自然也看到了碼頭那座望樓的陷落。

  “將軍,碼頭壓力很大,是否派兵增援?”參軍裴玄問道。

  孫韶搖了搖頭,目光卻投向了更遠處,那片霧氣繚繞、寂靜無聲的山林。“蜀賊在那山里,還藏著兩千人馬,他們至今未動……”

  裴玄順著孫韶目光看去,思索再三后出言道:

  “常理而言,彼處蜀人潛行山中十余日。

  “此刻應已是強弩之末,或許…是我大吳的突破口?”

  “不必了。”孫韶斷然拒絕。

  “傅義若能守住碼頭五日,一切尚有可為。

  “若不能…守住鐵索關便是。

  “傳令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

  “尤其是向山林方向。

  “蜀賊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孫韶先前確實想小勝一場,再把滟滪大敗的消息傳給孫權,但大敗的消息,已然被潘濬傳向武昌。

  如此一來,他倒沒太多顧慮了。

  為今之計,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死死守住這座鐵索關,等待下游援軍的到來。

  他不再去看碼頭方向的廝殺,也不再去看那片令人不安的山林,只是將目光重新聚焦在正面仰攻的小股漢軍身上。

  上游。

  二十里。

  江水湍急。

  八艘巨大的木筏布滿大江,在霧中不急不徐地移動。

  陳曶站在為首的木筏前端,手扶欄桿,目光如炬。

  這位樓船將軍年紀雖輕,但因常年在水師服役,早已曬得黝黑,他抬手示意,身邊的鼓角手立刻擂鼓吹號向后方各筏發出號令。

  “各筏注意,保持間距!”陳曶聲音平靜有力。

  木筏在江流中緩緩前行,筏首劈開江水,聲響沉悶,木筏上,百余名精壯的水軍士卒搖動槳櫓,艱難又精準地操控木筏行進的方向。

  “將軍,前方半里便是吳人布設鐵錐的區域了!”陳曶身邊,副將高聲稟報。

  陳曶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江面:

  “傳令,各筏降速,保持陣形!”

  鼓號再次響徹江天,八艘巨筏緩緩調整著速度和方位。

  第一艘木筏率先進入鐵錐區。

  筏上的士卒全都緊盯水面,屏住了呼吸。

  突然,木筏猛地一震。

  江底傳出仿佛觸礁的悶響。

  “觸錐了!”陳曶副將驚呼。

  陳曶面色不變,沉聲出言:“繼續前進!”

  木筏繼續向下游漂去。

  漂不十步,只見木筏后方,江水突然變得渾濁,泥沙翻涌。

  若有人沉入水中,便能望見,巨大的鐵錐被木筏底部的橫木鉤住,連帶著大石基座與大片的江底泥沙,被生生從河床中拔起。

  “起作用了!”副將驚喜。

  陳曶嘴角微揚。

  這正是陛下與丞相、大督制定的破錐之策的精妙之處。

  單個鐵錐重量驚人,又深埋江底為泥沙所埋,若單用絞盤拔除,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

  但用這巨筏,憑借其巨大的浮力和重量,僅僅一艘巨筏,恐怕便能帶出數十近百枚鐵錐。

  至于道理,其實也簡單。

  這幾艘巨筏吃水極深,底部正好能撞到斜斜向筏底刺來的鐵錐,而它們重量又極大,一旦撞中鐵錐,便能保證鐵錐入木數尺,牢牢嵌入木筏當中。

  而木筏浮于水面,浮力產生的向上力量,遠遠超過鐵錐、石基及埋住鐵錐的泥沙產生的阻力。

  幾千一萬來斤重的鐵錐、石基,在幾十萬、上百萬斤重的實心木伐面前,簡直是九牛一毛。

  再加上水流的作用,這些鐵錐就像被連根拔起的樹樁,帶著大片的泥沙被拖出江底。

  “第二艘筏也觸錐了!“觀察哨喊道。

  陳曶舉目望去,只見第二艘木筏后方也翻起渾濁的浪花,又一個鐵錐被帶出。

  緊接著,第三艘、第四艘八艘巨筏如同犁地一般,在江底犁出一道道深溝,所過之處,吳人精心布設的鐵錐盡數帶出。

  有些鐵錐因為埋得太深,木筏撞擊后行進方向陡變,每當這時,陳曶便下令調整隊形,讓幾艘木筏并排而行,防止沖灘擱淺。

  “將軍!”副將看著一個個鐵錐被拖出江面,不禁贊嘆。

  “吳人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們苦心布設的江防,就這般被我大漢水師輕易破解!”

  陳曶卻搖搖頭:“非我之能,全賴陛下圣明,若非陛下提出這木筏破錐之策,我大漢水師此刻恐怕還在清除鐵錐,舉足難前。”

  他望向逐深不見底的江面,對天子的敬服更上一層。

  這位年輕的天子,總能想出些出人意料卻又極其有效的辦法,讓人不得不服。

  約莫一個時辰后,江面上的霧氣漸漸散去。

  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江面上。

  八艘木筏已經成功通過了鐵錐最密集,水道最狹窄的區域,進入了寬闊的水域。

  江水渾濁。

  江面漂浮江底帶出的種種雜物。

  “稟將軍,半里未遇鐵錐!”副將興奮回報。

  陳曶長舒一口氣,這才察覺自己后背已被汗浸濕,他雖表面鎮定,內心何嘗不緊張?

  若是此計不成,大漢水師恐怕真要被困在這滟滪關前,寸步難行,如此一來,那么接下來所有的破敵之策都成了空話。

  “傳令,艋艟先行!”樓船將軍陳曶下令,“大型戰艦緊隨其后!”

  旗鼓號令已下。

  早已在后方等候多時的漢軍艋艟順著剛剛開辟出的航道,向下游疾馳而去。

  巫縣,江防指揮臺上。

  潘濬凝望著上游方向。

  連日的焦慮讓他的眼窩深陷,鬢角又添了幾縷白發。

  自從滟滪關失守后,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太常,江霧開始散了。”部將在一旁低聲道。

  潘濬微微頷首,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江面。

  突然,他的眸子一凝。

  只見上游的江面上,終于出現了數十個黑點,并且迅速擴大。

  “蜀人艋艟!”眼尖部將驚呼。

  潘濬卻是不驚,反而松了一氣。

  果然如他所料,蜀人雖然清除了部分江錐,但大型戰船仍然不敢冒險下行。

  這些艋艟小船,不過是想來試探虛實,又或虛張聲勢的。

  “傳令,各大戰艦停泊港灣,保持原位,不得出戰!”潘濬當即提振精神,沉聲下令。

  “待半數艋艟沖至港灣下游,再命斗艦出擊,務必將這些艋艟盡數鑿沉!”

  “唯!”傳令兵快步離去。

  潘濬握緊劍柄,心中盤算著。

  他早就料到漢軍會派艋艟先行,因此特意將大型戰艦都停靠在港灣中。

  一旦艋艟沖到下游,他再遣大船出來,就不會被艋艟的撞角威脅,反而可以憑借兵力優勢,將這些小船一一殲滅。

  “太常妙算!”身旁的部將奉承出言。

  “蜀人若是以為靠岸上這些佯攻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再依靠這些艋艟便能突破我鐵索江關,那便大錯特錯了!”

  潘濬卻沒有答話,目光依然緊盯著上游江面。

  蜀人艋艟越來越多。

  江水突然變得渾濁起來。

  望著這渾濁的江水,不知為何,他心中陡然生出些許不安。

  “那是什么?”有士卒驚問。

  潘濬聞聲一怔,從不安中抽離出來,順著士卒手勢凝眸一望,緊接著瞳孔猛然收縮。

  只見數百艋艟之后。

  大江上游,突然順流漂下幾艘看起來比樓船更加巨大的……似船非船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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