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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孫權震悚,陸遜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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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

  大江。

  舟船塞江,旌旗蔽日。

  籌備旬日有余的糧草輜重,至此已全部裝船。

  江畔碼頭,寒意料峭。

  陸遜督率諸將,準備逆江西進。

  大吳天子孫權法服九章,冕旒十二,率百官卿士臨鸛鶴之渚。

  設祖帳,陳彝樽,殺牲釁鼓,為陸遜、留贊、丁奉諸將祖道餞行。

  這是大吳建元立國后的第一次大征,是針對西蜀劉禪挑釁大吳天命的強硬反擊,或者說,答天下人對大吳天命的一次拷問。

  贏了,天命在吳。

  輸了,為天下笑。

  所以,再隆重也不為過。

  “陛下且寬心。”因重傷不能從征的徐盛面色仍然慘白,但語氣卻是篤定。

  “潘太常既言能守一月又半,必無差池。

  “上大將軍此番西去,蜀虜…定無功而返!”

  孫權微微頷首。

  目光遠眺江中樓船長安。

  潘濬的穩重,他了然在胸,那份蜀師未動,臣已據關守險,可守月半的軍報,更是他旬日以來心安的基石。

  武昌、江夏、江陵沿線,大軍、輜重的調度井井有條,五萬援軍,千船軍資,不過旬日便集結已畢,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過不多時,長安啟程。

  千帆盡動,萬馬齊喑。

  哦……大吳沒有馬,總之,自武昌下游調集至此的三萬大軍,五萬余眾兵分數路,一時俱發。

  當陸遜座艦長安號徹底在孫權視線中消失,孫權下令,撤祖道諸物,班師回宮。

  未及旋身。

  一艘自上游順流疾下的赤馬舟,突兀地出現在孫權視線中,在大小舟船中靈活穿插。

  孫權及文武百官見赤馬輕舟,無不皺眉,江畔微妙復雜的氣氛驟然間變得緊張起來。

  當此之時,赤馬舟順流疾下,帶來的,很可能就是來自潘濬、孫韶的前線急報。

  果不其然,赤馬舟甫一停泊,舟上信使便躍舟登陸,雙手高舉一封上插白羽的“羽檄”急報:

  “陛下!千里加急!”

  “巫縣…潘太常羽檄!”

  加急羽檄?!

  孫權聞言,心臟猛地一沉。

  這是旬日之內的第二道羽檄。

  他不動聲色地接過羽檄帛書。

  迅速展開。

  目光如電。

  剎那間,這位大吳天子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緊接著捏著羽檄急報的手微微發顫。

  進位稱帝以來的志得意滿,雄心壯志,此刻被一種巨大的羞辱、驚怒及痛恨所取代。

  他胸膛劇烈起伏許久,最后深吸一氣,才強行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震怒:

  “傳朕口諭!

  “大軍加速西進!

  “上大將軍即刻回宮議事!”

  孫權身后。

  太子孫登,丞相顧雍、侍中是儀、領軍胡綜、校事呂壹及鎮東將軍徐盛等一眾文武俱因驚疑失色,一時面面相覷。

  而那位大吳天子再不看任何人,只轉身登上御輦。

  天子車駕,以一種近乎倉惶的速度,疾馳回宮。

  武昌宮城。

  太極殿后殿。

  殿門轟然關閉。

  內外隔絕。

  殿內無人,光線昏暗。

  唯有孫權粗重的喘息。

  “潘承明!”

  “孫公禮!”

  “這……這就是你們獻給朕的登基賀禮?!!”

  壓抑的低吼終于爆發。

  孫權猛一揮臂,那封羽檄帛書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但帛書至輕,擲地無聲,并不能讓孫權恨怒減損半分。

  他又一腳踹翻一座擺放香爐的紫檀木小幾,香灰彌漫開來,大殿愈發昏暗沉悶。

  “劉禪!”

  “豚犬之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這位大吳天子一邊罵,一邊如同困獸在殿內疾走。

  身上玄衣纁裳還不及換下,此刻已凌亂不堪,十二旒冠冕上的玉珠亦是激烈碰撞,聲響雜亂無章。

  “朕誓與你不共戴天!”怒火已徹底擊碎了孫權的理智。

  剛剛登基,便遭此迎頭痛擊。

  覆軍殺將,西境門戶幾乎洞開!

  這不僅僅是一場軍事上的失敗。

  更是對他帝位法理、天命所歸的巨大挑戰!

  “朕稱帝后的第一仗!”

  “朕承繼天命后的第一仗!”

  “爾等…豈能慘敗如廝?!”

  強行稱帝,天下人都會投來什么樣的目光,發出什么樣的聲音,孫權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他一直不認為,蜀軍會有能力突破大江防線,他甚至隱隱有些期待蜀軍會來進攻大江防線。

  如此,他就能用一場抗蜀之戰的勝利,來向天下人證明,究竟誰才是天命所歸。

  一如當年夷陵之戰。

  如今呢?

  那些潛藏在暗處的質疑目光,那些關于天命在誰的竊竊私語,在這一刻全都有了憑據。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劉禪。

  “不誅劉禪,孤……朕,朕誓不為人!”孫權在殿內來回疾走,瘋狂宣泄。

  殿內。

  青銅龍虎銜燈、朱雀鳳凰屏風、云紋錦繡簾帳,麒麟天子寶劍…每一樣都彰顯天子威嚴,此刻看在孫權眼里,都像是無聲的嘲諷。

  他猛地抽出麒麟寶劍,手中寒光一閃,狠狠劈砍殿中木柱。

  每砍一劍,便呼一聲劉禪,對劉禪的恨意,赫然超越了所有,達到了他人生的頂點。

  珍玩寶物一件件損毀,約莫半個時辰后,殿門后才終于傳來小心翼翼的通報:

  “陛下,上大將軍、顧丞相、徐鎮東、丁征蜀、留平西…都已在殿外候旨。”

  以劍拄地的孫權此刻已有疲色,深吸幾氣,努力平復呼吸與神情后才將寶劍歸鞘。

  復又整理了一下冠冕袍服,才終于沉聲出言:“宣。”

  言罷,離開后殿。

  前殿,孫權已端坐御席。

  陸遜、顧雍、徐盛、留贊、丁奉等人陸續入內。

  他們還不知前線發生了什么,也不知孫權發生了什么,但個個步履沉滯,面色凝重。

  眾人躬身行禮。

  無人率先開口。

  孫權亦是沉默,只將那份有些破損的絹帛遞給了秉性忠耿、處事嚴謹的親近監官谷利。

  谷利又遞給陸遜。

  陸遜接過,迅速瀏覽。

  其人身后顧雍、胡綜、徐盛等人也微微側身凝目。

  帛書上,字跡急促而凌亂。

  …巫縣以西、滟滪、深澗諸關盡陷…

  臣力戰不支,損兵萬計。

  鮮于丹、徐忠諸將殉國…孫規降蜀。

  兵勢已如山崩,臣不得已,棄滟滪而退,至巫縣固守待援…

  縱然已有心理準備,這封羽檄急報上的內容,仍讓陸遜、顧雍、徐盛等文武臉色難看不已。

  “滟滪深澗盡皆失守?”

  “潘太常…棄關退守?”

  “損兵萬計?”徐盛率先發聲。

  潘濬作為國家鎮將,西境堅壁,明明可以不去深澗、滟滪,在巫縣居中指揮即可。

  但他去了。

  既然去了,就要負責到底。

  節將棄關而走,對軍心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所以,其他關卡且不去提,但滟滪關的失守,潘濬這個太常前將軍必然要負主要責任。

  就是直接奪他節杖,檻車問罪都不為過。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良久,陸遜放下手中帛書。

  他神情頗為沉穩,徐徐出聲:

  “陛下,倘若羽檄所報非虛,彼時局勢確然危急,承明棄關而走,實乃無可奈何之舉。”

  孫權眉頭緊鎖。

  陸遜仍保持沉穩之色:

  “巫西諸關迅速淪陷。

  “軍勢已如山崩堤潰,絕非人力所能挽救。

  “潘太常彼時欲進不能,若退守滟滪孤關,關內糧草或可支撐。

  “然援軍何時抵達,能否抵達,將士不知。

  “不知輒驚懼,驚懼輒生變。

  “承明麾下將士,多有荊州籍貫之人…蜀人既勝,只須稍加煽動,則內變自生。

  “屆時,非但不能保全關隘,承明亦危矣……或為潰兵所挾,或為降蜀之徒所害。”

  言及此處,他頓了一下才又道:

  “承明持節督軍,一旦被害,巫縣勢必大亂。

  “若然,孫鎮西不能救也。”

  孫權聞言,瞳孔微縮。

  他自然明白荊州兵與蜀漢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陸遜所言,并非危言聳聽。

  潘濬當真戰死或被害,對士氣的打擊更為致命。

  至于孫韶…這個大吳鎮西在荊州根基不深,不過稍稍起到鉗制潘濬的作用而已。

  念及此處,孫權因潘濬節將棄軍而走燃起的怒火稍稍平息:“依伯言之意…承明棄關并無罪愆。”

  “正是。”陸遜頷首。

  “巫縣城高池深,更有鐵索江關阻遏蜀人舟師,乃大吳西境真正的屏障。

  “承明聚攏敗兵,重鼓士氣,倚城固守,此則為我大吳援軍西進爭取時間而已。

  “陛下,承明明知持節督軍,棄軍而走必使朝野動蕩,更引非議。

  “卻為國家大事計,棄個人聲譽晚節于不顧,欲挽大局于既頹,扶泰山于將崩,此用心之良苦,伏乞陛下明鑒。”

  孫權聞言沉默片刻,才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罷了。

  “事已至此,追究無益。

  “當前首要之務,乃是如何應對蜀賊,保住巫縣!”

  孫權紫髯輕動,目光慢慢變得銳利起來,掃過眾臣,最后還是注于陸遜已不再年輕的臉上:

  “伯言,你可有對策?”

  陸遜腹有定計,沉吟少頃:

  “蜀軍驟得大勝,兵鋒正銳。

  “其下一步,必是猛攻巫縣。

  “然以遜料之,其陸師雖至,水師舟船,卻必受制于江中鐵錐,難以東下。

  “當此之時,承明、公禮(孫韶)勢必矚目于蜀人水師,再將重兵布于鐵索江關,及巫縣以西,以應付蜀軍步卒。”

  言及此處,陸遜止言。

  數息過后,忽而躬身抱拳:

  “陛下,巫縣能否固守,關鍵未必在于巫縣以西,而在于能否遏制蜀軍另一路可能的兵鋒!”

  孫權為之一滯。

  徐盛、丁奉、留贊、賀達諸將則不明所以。

  已被校事呂壹搞過幾次而變成了咸魚的丞相顧雍,隱約猜到了陸遜想說什么,卻是垂首低眉,佯作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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