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威道:“天可汗所建的國度,比原本華夏何止擴充了三倍?理應除舊布新,萬象更生。所以,臣以為應取國號為‘明’或者‘元’。”
“這明和元這二者之間,臣以為應該取明。天可汗要與漢人和蒙古人共天下。漢人為日,蒙古人為月,豈不是應了國名了嗎?實在是非常恰當。”
他是趙朔允準致仕的人了,心情放松,第一個發言。
鎮海卻道:“臣也以為,應在明和元中選擇,但是臣認為,應該是元,而不是明。”
“很簡單的道理,孫威剛才說,漢人為日,蒙古人為月。憑什么呢?為什么就不是蒙古人為日,漢人為月?”
孫威皺眉道:“老相國不是蒙古人吧?何必執著于,到底蒙古人為日,還是漢人為日?天可汗對漢人和蒙古人一視同仁,又何必區分呢?”
鎮海還真不是蒙古人,而是回紇人,出身于回紇富商之家。
他搖頭道:“我雖不是蒙古人,卻是剛剛受天可汗所封的大蒙古國左相,必須為大蒙古國著想。”
然后,再次跪倒,向趙朔正色道:“天可汗,明之國號,的確應了漢人和蒙古人共天下。但是,何者為日,何者為月,不是憑白產生了區別了嗎?反而與天可汗的本意起了沖突。”
“還有,天可汗剛才說: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盡屬大明。天下萬國,皆為大明臣妾。這話誠然堂皇霸氣,但是,蒙古四系聽了,恐怕會心里不舒服吧?”
“尤其是術赤汗國,一直唯您的馬首是瞻。拔都汗,一直以大汗的安答自居。怎么現在,就變成了大汗的臣妾了呢?”
“所以,臣以為,還是元的國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既堂皇大氣,又沒那么霸道,大蒙古國內部不起紛爭。另外,這也符合華夏傳統的中庸之道。”
趙朔又看向張勇,道:“你說呢?”
張勇道:“臣是個粗人,只懂養馬育馬,在這種國家大事面前,哪有臣說話的份兒?不過,如果,天可汗一定想聽臣的意見的話,臣也覺得元好。”
趙朔道:“哦,為什么?”
張勇道:“具體什么道理,臣也說不好。打個比方吧,‘元’就像黎明前的天色,包羅萬象,什么都容得下,朝氣蓬勃。‘明’就像正午的日頭,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反而沒了轉圜的余地。臣覺得,還是這個‘元’字,讓臣心里更安穩。”
“嗯,也有些道理。”
趙朔對于選“元”還是“明”,其實沒有特別的偏向。
不過,經鎮海和張勇這么一說,他確實覺得,從團結蒙古四系的角度考慮,還是“元”好一些。
什么日月之分啊?
蒙古人和漢人,乃至天下各族之英杰,都在這“元”之內。
鎮海剛才強烈反對“明”的國號,其實未必沒有他為回紇人的潛意識的原因。
趙朔道:“楊惟中,替我擬定一番旨意給中書省,暫定國號為元,問問他們是什么意思。”
“遵旨。”
雖然沒有無線電報,但是八百里加急傳信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五日后,趙朔就得到了中書省的回信,贊同以元為新的國號。
然后,趙朔汗國的國家機器完全動員起來,為趙朔登基做準備。
雖然趙朔已經在忽里勒臺大會上登基過一次了,但那次是大蒙古國的天可汗。
華夏天子的登基儀式,還沒舉行呢。
到了現在,“天可汗”或者蒙古大汗的權力,不過是趙朔和蒙古眾貴人的約法三章而已。原本的趙朔汗國,現在的大元朝,才是趙朔的根基所在。
還有更關鍵的,華夏軍民百姓盼著趙朔登基為華夏天子揚眉吐氣多少年了,不舉行一場登基儀式怎么行?
首先,當然是趕緊把趙朔登基的玉璽刻好。
材料早就備齊了。
以和田玉為基,以澳洲之金,扶桑之銀,南洋之銅,蒙古之鐵,波斯之鉛,北天竺之錫,以及華夏冶金的最高成果鋅,這七種金屬為裝飾。
象征著大元國土廣大,混凝為一。
耶律楚材倒是想以傳國玉璽所用的藍田白玉為基呢,但這時代藍田白玉已經開采殆盡,沒有合適的玉料了。
和田玉就和田玉吧,關鍵是上面的字。
這塊玉璽比較大,刻的字也比較多。
最中央,刻的還是鳥蟲篆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上面寫全人類的皇帝。
下面寫大蒙古天可汗。
左面寫華夏天子。
右邊寫大元皇帝。
這塊玉璽,就是大元朝以后的國璽了,只有天子登基,以及在祭祀天地、宗廟等最頂級的國家典禮上,才會用到。
日常行政所用,就是所謂的“天子六璽”了。按規矩,天子有六個或者八個日常玉璽,分別用于不同的場合。
當然了,以后隨天子的喜好,還可能增加新的日常用璽,沒有嚴格的數量限制。
但毫無疑問,這塊“國璽”最為重要。
趙朔也不知道,他所建立的這個國度,能存在多少年。他只希望新朝建立,得到這塊國璽之時,統率的疆域不要少于如今的大元。
其二,加緊新官服的制作。
從華夏傳統的角度考慮,建立新朝,就要改變官員服色,以示與前朝不同。
人類是視覺動物,沒有比視野所見的變化,對心理的沖擊最大了。
但話說回來,也沒什么好變的,天下無非就是那么幾個顏色。
唐朝三品以上為紫色,四至五品為緋色(紅色),六至七品為綠色,八至九品青色。
宋代和唐代基本等同。
只是唐代官服為圓領襕袍,搭配烏皮六合靴、魚袋等飾物;宋代改為展腳幞頭(硬質多邊角造型),公服常穿白綾襪配黑皮履,并增加方心曲領等配飾。
大元建立新朝,顏色也沒什么好變的。
只是仿后世明朝,在官服上繡以禽獸。文官用禽鳥,象征文采、德行。武官用走獸,象征勇猛、力量。
另外,以烏紗帽取代唐宋時期的幞頭。
其三,改變奏章格式。
其實就是加上了趙朔欽定的標點符號。
雖然華夏古代早就有了“句讀”,但是正規的公文和奏章上是沒有“句讀”的。
趙朔早就想加上標點符號,提高處理公文的效率以及避免歧義了。
但是,話說回來,這并不是什么緊急之事,而且會受到不小的阻力。之前行之,有些得不償失。
如今大元建立,萬象更新,要顯示出與之前朝代的不同,正是推行標點符號的最佳良機。
于是乎,中書省微微露出點口風,一篇篇標注了標點符號進勸進的奏章,如同雪花一般飛入了趙朔的行在。
十二月十九,趙朔的車駕終于到了中都郊外。
耶律楚材率領中都文武官員,數十萬軍民百姓相迎,再次勸進趙朔為華夏天子。
三辭三讓的程序早就走完了,天可汗都當上了,趙朔當然沒有矯情地說什么“你們真是害苦了朕啊!”,而是傳下了新的旨意:皇天有命,萬民擁戴,眾望所歸,不敢推辭。
一二五零的正月初一,趙朔登基的儀式,正式在中都南郊舉行。
臨時筑起的圜丘壇高九丈,以黃土壘就,象征“天子居中,溝通天地”。壇分三層,層層環以身著玄甲、持戟而立的禁衛軍士,他們如同沉默的鐵像,在冬日蒼白的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
渾厚悠長的號角聲劃破黎明的寂靜,隨后,編鐘與特磬的清越之音次第響起,莊重典雅的雅樂如同無形的潮水,漫過整個曠野。
自遠處的帷宮至壇下,文武百官、宗室勛貴、依品級著大元新式官服,肅然垂首,分列御道兩側。
在這些貴人后面,還有十萬選出的中都平民百姓。
趙朔身著華夏天子冕服,上衣象征未明之天,下裳象征黃昏之地,肩織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背負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紋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的至美與秩序。在先導禮官的引領下,趙朔緩緩向祭天臺上走去。
歷朝歷代官服都要變化,但是華夏天子冕服是從來沒有變過的,象征著華夏的傳承。朝代有更替,但是華夏永存。
就是歷史上的包括忽必烈在內的元朝諸帝,天子冕服都是這個裝束。唯一的例外,也就是清朝了。
“皇天上帝,丕降寶命,眷佑下民……臣趙朔明告于天……於戲!歷數攸歸,欽應上天之命;建極體元,與民更始。朕所不逮,中外文武,漢蒙古億萬子民,同心協力。獻可替否之助也。誕告多方,體予至意!”
趙朔展開禱文,聲音清朗而沉穩,穿透雅樂,回蕩在曠野之上。是向天地神靈、天下萬民宣告一個新紀元的開始。
然后,就是“亞獻、終獻”,三獻禮成,樂聲愈發高昂。太常寺卿奉上以朱漆盤承托的玉璽與即位詔書。
趙朔轉身,面向祭天壇下如林般的軍民百姓。
他雙手高舉大元國璽,示于天地,示于萬民。
“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祭天臺下,文武百官、勛貴,齊刷刷跪伏于地,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沖天而起。
至此,禮成,趙朔正式為華夏天子,大元皇帝。
然后,趙朔卻沒有依慣例開始封他的先祖,皇后,以及太子,而是高聲親口傳旨。
“朕上應天命,下順民心,登基為帝。然,朕深知,創業不易,守業更難。朕之后世子民,又難免有不肖者,墮了朕于爾等之基業。今日,特下三道旨意,既約束朕自己,又約束朕之后世子孫。”
“其一,我大元君主無姓名之諱。即便口出朕之名字,亦不入罪!天下者,非僅朕以及朕子孫天下也,更是漢人、蒙古人,以及天下各族英杰之天下!”
華夏避諱之事,已經持續千年以上了。
比如漢朝的王昭君,為了避晉文帝司馬昭的諱,改成了王明君,后人也就習慣性地稱她為“明妃”。
比如為了避李世民的諱,民部改成了戶部。比如為了避李淵的諱,龍淵劍改成了龍泉劍。
給百姓們帶來了太多的不便。
后來,宋朝皇帝為了避免擾民,登基之前要先把自己的名字改為生僻字。
趙朔覺得太麻煩了。
他既不想改名字,也不想民間禁用“朔”字。
再說了,人們稱呼“趙朔汗國”都多少年了?趙朔管得了國內的子民,還管得了其他國家不成?
所以,趙朔干脆,把避諱徹底取消掉。
當然了,沒人會真的直接對趙朔稱“趙朔”的。只是在其他場合說或者寫了“朔”字,或者不小心說出了“趙朔”二字,不會被朝廷追究治罪而已。
“其二,朕百年之后,才開始修建陵墓,百日內完成。朕之后世子孫,都應以此為例。否則,即非朕之子孫!”
帝王修建豪華的陵墓,對國力的消耗真是太大了。歷朝歷代,皇帝登基不久后,就開始選址并動工修建自己的陵墓,這個過程可能持續數年甚至數十年。
宋朝是個例外。
這個朝代吸取了前朝的教訓,規定皇帝去世后,才開始修建皇帝陵墓,并且嚴格限制了七個月的時間,正所謂“七月而葬”。
到了明朝,就又退步回去了,依舊皇帝登基后就開始修建豪華的陵墓。
何必呢?
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還不如留在人間,趙朔對此相當看地開。
所以,他參考宋朝的制度,將修建墳塋的時間限制在百日之內。僅僅一百天的時間,再鋪張浪費又能鋪張浪費到哪去?
“其三,凡朕之后世子孫,未獲封地者,每代皆降等襲爵。七代之后,降為庶民。古語有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朕之恩澤如能庇佑子孫七世,已是皇天厚愛矣,怎可貪得無厭?”
這就是避免宗室繁衍,國家不堪重負了。
趙朔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如同玉磬敲擊,在莊嚴肅穆的曠野上空回蕩。那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驚世駭俗,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口。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靜。
取消避諱?千年以來,“為尊者諱”是禮法的基石,是維護皇權神圣不可侵犯的無形屏障。直呼皇帝名諱乃是大不敬之罪,足以掉腦袋!趙朔為了不擾民,竟親手拆除了這堵墻?
死后建陵,百日為期?歷代帝王,誰不將身后事視為與生前基業同等重要?那宏偉的陵寢是權力向死亡的延伸,是另一種形式的“萬歲”。就是宋朝,不是也達到了七月為期嗎?趙朔為了節約國家開支,寧愿大元歷代皇帝薄葬!
“七代降為庶民”,趙朔為了國家的強大,連后世子孫都苛薄如此!
但是,緊接著,就是一片歡呼聲響起。
“陛下英明!萬歲!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十數萬眾的聲聲歡呼,似排山倒海,如滔天巨浪,聲傳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