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二十三已無敵于先天境界,為何……”
莊立人只覺得費解。
洪家、金海城、涼州器作監、洪范本人……在他看來與眼前年輕人相關的一切都在變好,哪里需要這樣焦慮急切?
“立人,我等雖然習武,但從不算真的武者。”
步天澤見他痛心疾首,反過來寬慰。
“武者攀登更高境界,向來是不計代價,哪管水清水渾?”
蟬聲陣陣如浪。
莊立人輕嘆一聲,終不再勸。
“你去北疆后后勤糧餉怎么走?”
他問了個關鍵性問題。
“我雖然名義上受烽燧城鎮守統轄,實際上是擁有獨立軍事決策權的客軍,所以糧餉全部從朝廷支出。”
洪范能感受到對方心意,是故答得格外恭敬。
“兵權與后勤全都獨立,豈不是相當于從鎮北衛里割出了一塊。我素聞北疆跋扈,他們這也忍得?”
莊立人奇道。
“立人你常年待在涼州,不知道蒯葉山以北的境況。”
接話的是步天澤。
“天下人未去過北疆,只聽說鎮北衛幾同一國,左中右三衛的豪強大族發號施令如山大王土皇帝,日子逍遙自在,嘿,事實并非如此。鎮北衛說是自隔于大華之外,卻無法與河間瑯琊之國相比——你們想也知道,寇非他強則強矣,安能與易震、后知秋比較?”
“自二十年前起,巨靈南狩越來越放肆,這兩年更可謂肆無忌憚;據我聽聞,山北十三城四百萬人口,如今二十人中便有一人著甲,說是全民皆兵也不過分,日子怎一個艱難了得。”
“那怎么都說朝廷政令過了蒯葉山就不管用了?”
莊立人奇了。
“與其說是不管用,更像是不管吧。”
洪范回道。
自五月份決定北上之后,他已做了很多針對性的功課。
“鎮北衛說是桀驁不馴,但當初山長親自北上要設立掌武院,他們二位天人、十七元磁、近百先天不也老實低頭。賀州山北向來是九州罪囚的流放地,四年前風家闔族北遷鐵臺城,也未見他們說出一個不字。無非是北地貧瘠邊患不停,朝廷樂得放鎮北衛自生自滅,不管這個爛攤子。”
“這么說來,北疆譬如三郡,陛下是有心換個局面?”
莊立人若有所思。
“時勢更易,或許是吧。”
洪范作出些笑容,不置可否。
但步天澤與莊立人都看出他的神情有些勉強。
“不說這些了,這次請二位來是因為開明行最近又有了一些新突破。”
洪范振奮精神,伸手前引。
開明行的二期工廠面積很大,其中顆粒黑火藥、雷酸汞發射藥、烈性炸藥、紙殼定裝彈等等產品的生產都有相當的危險性,但眼前的實驗室與別處隔得尤其遠,且做了明顯的防火防爆隔離。
“步圣、莊公,這是生產強棉藥的車間。”
錢宏與車間門口的安全員確認了眼色,領眾人進去。
“強棉藥?”
步天澤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穩定化處理后的火棉(硝化纖維)。”
洪范解釋道。
“這項目是錢宏領導的。”
“你是怎么做的?”
步天澤望向錢宏,好奇心頓時上來了。
硝化纖維是正和三十年由梅承雪按照洪范的思路在賀州發現的,其能量密度三倍于黑火藥,爆炸產生的殘渣極少,但自身結構的不穩定以及極端的摩擦、撞擊敏感性導致火棉無法儲存和運輸,放得稍久些就會失去性能。
步天澤長期與梅共事,對火棉的危險性再清楚不過。
“我稱之為‘煮洗法’,說來也沒什么特別的。”
錢宏將眾人引向一臺巨大的銅制容器。
“從酸液中撈出硝化棉后先用大量冷水沖洗,去除游離酸,再轉移至加熱釜中用清水反復煮沸冷卻換水,直到洗液不再呈酸性。如此殘留的硫酸酯等不穩定雜質都在高溫和流水下水解,火棉便可安全壓制成強棉藥。”
“錢監造有此一功,履歷越發輝煌。”
莊立人贊道。
他與步天澤二人都是搞研發的行家,知道這些聽起來非常簡單的工藝摸索起來需要多少功夫。
當著術圣的面得了涼州大監造的稱贊,錢宏一張黑臉漲得通紅,八字胡都翹了起來。
“步圣、莊公,經過徹底煮沸、水洗、中和的強棉藥,可以保持性能一年以上。在保存得當的情況下,主要危險性來自于硝化纖維自分解產生的放熱堆積,但只要有火行武者看護感應,風險已然可控。”
他伸手示意隔壁干燥車間里一位來回巡視的武者——此人正是洪家子弟,其炎流功雖只修到內視境沖脈面,無甚威能,但足以感知身周數米半徑的溫度分布,隨時處理積熱。
“洪范,這就是你想要的無煙發射藥嗎?”
步天澤摩挲著一片蓬松棉絮狀的強棉藥樣品,問道。
“不,還不是。”
洪范搖了搖頭。
“槍械發射藥適合的燃燒速度在千米每秒以下;強棉藥的燃燒速度超過六千米每秒,爆速太快,很容易從燃燒轉為爆轟導致炸膛,只能作為猛炸藥,用來開礦或破壞工事。”
他從步天澤手里接過那一小片樣品,指尖猛然一搓,霎時騰起三寸高的金焰,須臾間燃燼湮滅。
“硝化纖維的威力與氮含量相關,同時強棉藥的結構也有待優化——不論是蓬松棉絮狀或壓實的塊狀,其內部結構都不夠穩定均勻。我認為探索的方向在于膠化,只是目前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溶劑。”
聽聞此言,莊立人頓時又有了那種“知道答案找過程”的既視感。
多年以來,洪范的先知先覺從未出錯,器作監內部因此產生許多種說法,例如生有宿慧、直覺驚人、祖龍托寄等等。
起初對這類攀附言論,監內各位術圣、大監造都是不以為然,但祖龍已經二十年沒有回應喚龍節的儀式,偏偏在洪范面前現身,讓人不得不心生聯想。
思及此處,莊立人對于洪范北上的安全憂慮卻不經意少了許多。
巡視完強棉藥產線,眾人轉往火炮靶場。
烈日之下,一門管身修長的全鋼制野戰炮駐鋤落位,炮身上披著紅綢扎的大花,邊上是提前備好的發射藥與炮彈。
這是今日真正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