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洗漱,吃飯,一氣呵成,然后出門前往州學。
課堂內此刻鈴聲尚未響起,先生也沒進入,學生們聊天說話竊竊私語,莫尋在旁邊小聲道:“趙兄,我姐姐來了。”
“莫愁小姐到玉州了嗎?”趙倜瞅他一眼:“可是莫兄……為何要告訴在下此事?”
“這個……”莫尋嘿嘿笑了兩聲:“實不相瞞,我姐姐想要見一見趙兄。”
趙倜聞言不由一怔:“莫兄,我與令姐素不相識,從未謀面,見在下作甚?”
“家姐,家姐……”莫尋輕嘆道:“家姐知道了羅敷辭與青青歌兩首詩,所以想要結識一下趙兄。”
“羅敷辭,青青歌?”趙倜聞言皺起眉頭,苦笑道:“竟是傳播得如此快嗎?已經到了洛州那邊?”
莫訓道:“正是如此,秦家與諸葛家滿天下傳揚,此刻趙兄詩名,已是于世間鵲起了。”
趙倜想了想:“莫兄,可見面似乎不太好吧,原本扶搖公子給令姐寫莫愁曲,天下廣為流傳,如今我寫了另外兩首,多少分去些令姐風頭……我看這個面還是不見為妙,以免到時尷尬。”
“趙兄想多了,家姐并未做此般想法,而是聞得兩詩之后,驚嘆趙兄才名,所以才想一會趙兄,討教些詩詞文章之事。”莫尋解釋道。
趙倜不語,半天道:“這不太好,令姐不比莫兄,與在下多年同窗,可以拋棄身份背景,暢談家國之事,引為君子之交,無關名利地位,令姐乃世家嫡女,又身為十大名花,自身高貴,可遠觀不可近瀆也,在下布衣白身,家中甚莫足寒門,我看還是不要見了。”
莫尋聞言雙眼不由睜大,頗為意外地道:“趙兄這是什么虎狼之詞?什么叫自身高貴,可遠觀不可近瀆?什么白衣布身,家中莫足寒門?趙兄見我姐姐,難道不是看在我的面上嗎?關那些世俗成見鳥事?我姐姐也從不看重那些,甚至從不在乎,從不去管的,但凡趙兄去過洛陽,就會知道我姐姐的名聲,城中百姓,無不稱贊,無不呼喚洛陽女兒莫愁……”
趙倜撓了撓頭:“莫愁小姐如此平易近人,在下十分佩服,可在下并非洛陽之人,不是一方水土,總是不識,有身份之阻隔,還有那兩首詩的事情在前……不見了,不見了。”
莫尋嘴角抽了抽:“趙兄和羅敷姑娘就沒什么阻隔,沒一方水土之說嗎?詩會都可去參加,酣暢淋漓做起詩歌,獨占鰲頭,毫不自喜自悲,怎么我家姐姐邀請你卻拒絕呢?”
趙倜道:“莫兄怎么好這般相比?詩會乃是做學問的場所,在下是去作詩學習去,和令姐邀見怎么相同?”
莫尋皺眉道:“趙兄又這般說了,我記得以前趙兄不是說詩會大抵乃是玩樂事情,少有什么可學之處,參加不過白白浪費讀書時間。”
趙倜道:“此一時彼一次,何況在下去了又自不同……”
莫尋負氣道:“趙兄推三阻四,羅敷姑娘的詩會都好參與,家姐的邀請卻不愿前往,莫非瞧不起我家姐姐嗎?”
趙倜瞅莫尋一眼,幽幽地道:“莫兄啊,怎可這么揣度在下呢,莫兄難道不知在下為人嗎?實乃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啊!”
莫尋氣極而笑:“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我看趙兄是怕羅敷姑娘知道吧?趙兄擔心去見我姐姐叫羅敷小姐得知,心中不愉吃醋,才百般拒絕的吧?”
趙倜心想,我怕她知道干什么?我是不想諸葛青青知道,自己畢竟要對諸葛青青負責,怎么好于對方不在之時,去見旁的女子?
諸葛青青說去尋找克制自己左手的法子,自己這時去見同為十大名花,且并非相識的世家女子總歸不好,尋常女子有事情相見還情有可原,但是莫愁就算了,不是怕諸葛青青多想,是自己不好過心中之關。
“莫兄千萬別胡言亂語,這關羅敷小姐什么事,且莫要憑空污羅敷小姐清白,這般言語之下,以后還怎么相見羅敷小姐呢?”趙倜搖頭道。
“既然……不關羅敷小姐的事情,那羅敷小姐若是要見趙兄,趙兄見或是不見呢?”莫尋氣哼哼地道。
“這個……自然是要見的,畢竟乃為相識友人,若是有事,怎好不見?”趙倜思忖道。
見羅敷與見莫愁不同,畢竟相識在諸葛青青之前,而且有詩文禮物往贈,算是好友,諸葛青青不會不理解,自己心中也無什么慚愧。
至于莫愁自己又不認識,見來做甚?且還有詩文奪其美之事在前,已經算是過節了,就是對方再不在乎,可也總別別扭扭,何況怎么可能一點都不在乎呢?
“趙兄實在是太虛偽了,太虛偽了……”莫尋忿忿不已,趙倜將諸般話語都堵死,他一時想不出來什么說辭,只得不停言道其虛偽。
趙倜沉吟道:“莫兄言重,哪里是什么虛偽,實在是見了令姐并無半分益處,說不好還惹得兩邊都一肚子氣在,又有授受不親之故,在下便不去見了。”
“我都說了姐姐不是那般心胸狹隘之人,那趙兄見羅敷姑娘就有益處?就沒什么授受不親了?趙兄平日自詡君子,沒想到在此小事之上卻虛偽的緊,到時我也會在一旁相陪,哪里來的什么授受不親呢。”莫尋氣呼呼道。
趙倜笑笑不語,這時上課銅鈴響起,外面先生腳步聲動,莫尋小聲負氣道:“放學我再與趙兄分說!”
轉眼一天時間過去,最后堂課結束,趙倜害怕莫尋繼續嘮叨,瞅他不注意,拿起笈箱就走,可還沒走至州學大門,便聞后邊莫尋追來喊道:“趙兄跑甚么?”
趙倜無奈只得停下,然后轉頭道:“今日實在是先生的課業沒做完,著急回家繼續做功課,所以沒等莫兄一起。”
莫尋道:“趙兄以為我是小孩子一般好騙嗎?還不是嫌我啰嗦姐姐的事情煩了,趕快躲著?”
趙倜撫額道:“莫兄這是哪里話,一起走吧,走吧。”
莫尋臉皮抽搐,與趙倜并排而行,片刻出了州學大門。
這時下學學子各自分開,莫尋這些時日都未乘馬車,與趙倜行至玉江邊上。
“趙兄,還是去見一見家姐,不然在下實在沒辦法與姐姐交代啊。”
趙倜不解道:“莫兄同胞姐弟,有何不好交代的?不過邀約這種小事,只說我不肯去也就是了,再加上幾句在下不識抬舉,不識好歹,也都無妨。”
莫尋伸手拍胸道:“趙兄啊趙兄,可是我都已經在家姐面前夸下了海口,說一定能把趙兄請到的……”
趙倜納悶道:“這算哪門子的海口?”
莫尋訥訥道:“我,我與家姐說,你的詩才遠超過扶搖公子,別說扶搖公子,就是四大公子齊至也并非趙兄對手,只不過徒增笑耳罷了,而若是請不來趙兄,豈不是全為吹牛?在家姐面前丟死人了,不但家姐,有一些族人也聽到我的言語,恐怕也是笑話,回洛陽宣傳一番,我只怕更難回家了。”
趙倜聞言呆了呆:“這哪是莫兄自己夸下海口?這分明是給在下夸的海口,莫兄總歸家里事情,有什么笑話不笑話的?可在下若是不見令姐,卻顯得怯場怕了,夸耀四大公子不如自己,卻反而不敢露面,其實是在浮夸大話而已,顯得在下乃為不誠之人了。”
“啊,這個……”莫尋抹了一把臉,道:“總之趙兄,咱們二人現在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趙兄去見一次家姐又何妨,不過談些詩詞文章,本就做為雅事,趙兄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辭呢?”
“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趙倜噓聲道:“我家不過平民白身,哪里有什么榮損之說,更何況即便叫令姐以為我是吹牛,是不誠之人又如何?一切都是莫兄說的,在下又不知曉,世上本無事,但求我心安,皎若明月,皎若明月。”
“趙兄,你,你怎么油鹽不進呢。”莫尋聽到這里跺了跺腳:“不僅如此,家姐寫信給扶搖公子,說了我所言語,估計扶搖公子即日便到,想要會一會趙兄呢……”
“莫兄是真能給在下找事兒啊。”趙倜不禁頭大如斗:“會甚么會,想來是給你家奪寶助拳的,會我干什么,令姐我都不見,更別說什么四大公子了,莫兄,已到玉帶橋了,莫兄過橋北行,在下也趕快回家,就此告辭了。”
他說著拱了拱手,轉身便快步朝前走,氣得莫尋在后面直瞪眼,卻毫無辦法。
趙倜沿著江邊向前,也不回頭,片刻后遠離玉帶橋,這才松下口氣,放慢了腳步。
他不會去見莫愁,現在莫尋又說扶搖公子也來,那就更不可能去見了。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自己現在還不具備完全保護家門,保護自身的能力,那就得謹慎行事,少沾惹外界因果,似四大公子這些人能不接觸便不要接觸,能不見到便不去見到。
他邊想邊走,這時太陽往西而落,光芒照在玉江之上,映入眼簾一片金黃,暖風不時吹過,令人熏熏欲醉,感覺無比愜意。
就在這時,前方江上忽然傳來一陣歌聲,唱得是: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聲音甜美軟糯,十分動聽,唱的曲調也字正腔圓,韻律絲毫不差,不由引得趙倜注目。
這是本朝初一位詩詞大家所作蝶戀花詞,說的是江南越女采蓮的情景,雖只寥寥六十字,但其中人物衣著形象無一不描繪得歷歷如見,下半闋更是寫景中有敘事,敘事中夾抒情,自近而遠,余意不盡。
而此刻唱此詞的卻是一名少女,這少女踏一只輕舟,撐一根竹篙,從前方江邊順水而來,口中悠悠吟唱,順風傳出極遠。
趙倜看去少女,雖然還不算近,但他此刻內力雄渾無比,自是瞅得清晰。
只見少女立在小船船頭,發挽明月新髻,青絲隨風輕揚,鬢邊簪一朵新摘的白茉莉,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唇不點而含丹,笑得梨渦淺淺,顧盼間自有傾城之姿。
身上穿件荷綠色細致襦裙,裙擺繡著幾支淡青水草,被江霧潤得微微發潮,卻更顯她身姿窈窕,宛若水中凌波而來的仙子。
好一幅美妙圖畫,趙倜不由心中贊嘆,此刻落日美,江水美,少女美,歌聲美,幾樣融合一起,看了不禁叫人心曠神怡,忍不住稱頌。
此時少女劃著小船越來越近,速度卻是逐漸慢下,目光落在沿江畔而走的趙倜身上,微微露出一絲淺笑。
趙倜心中納悶,對自己笑什么?自己又不認得她。
就見少女駕小船至趙倜不遠,忽然撐篙停住,然后身形輕輕一躍,竟如柳葉一般飄至岸上,極巧地落在趙倜的前面。
趙倜不由止住腳步,兩人此刻不過半丈距離,再走勢必碰上,他疑惑打量少女:“這位姑娘,你……”
“可是趙倜趙公子當面?”少女盈盈開口,如夜鶯輕鳴,無比柔軟好聽。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趙倜摸不著頭腦,對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順江而下,在此處上岸攔住自己,似乎是專為等自己而來?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小女乃是趙公子同窗好友,莫尋的姐姐,怕舍弟邀約公子不成,所以特地在此等候,想見公子一見。”少女盈盈一笑。
“啊?這個……”趙倜聞言頓時有些啞口無言,這,這怎么還堵上自己了呢?料到自己不愿意相見,所以特意在此等著?可又怎么會認得自己呢?
“小女唐突,趙公子不會介意吧?”少女輕輕道。
“不……介意。”趙倜硬著頭皮道,心說你究竟想干什么?一個大姑娘家,這樣做真的好嗎?
“不知莫愁小姐……怎么會識出在下?”
少女莞爾道:“之前詢問過家弟公子面貌形象,家弟描述極為詳細,尤其是……公子所戴的那一塊上好羊脂玉佩,難有人相同,一見便知是公子當面。”
趙倜低頭看了眼腰上玉佩,心說不行,這東西被莫尋盯上了,和誰都講,難免最后敗壞羅敷姑娘的名聲,此番回家后還是先摘下來好了。
他想到此處,正了正色,道:“莫愁小姐,不知找在下有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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