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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八章 插龍旗、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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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北都,如果有困難,去總署找左少卿紀川大人。”麻天壽把自己在祛穢司最大的靠山,介紹了許源:“他會幫你的。”

  麻天壽從不曾對別人說,但他內心對許源是有愧疚的。

  當初在山合縣招攬許源的時候,老大人曾夸下海口,只要許源在祛穢司中立下了功勞,便可以代為上書,請陛下赦免了河工巷的這些“罪民”們。

  他以為百年前事情,朝堂中怕是已經沒什么人記得,遠在南交趾,還有這么一群罪民。

  只要自己上書,再請紀大人幫忙說個話,摘掉罪民的帽子應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結果他把這事情跟紀大人一提,就被告誡了一番!

  然后他了解的越多,越知道這事情棘手!

  到了現在,許源遠赴北都,要一腳踏進那個名為“立儲”的巨大政治風暴的漩渦中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無法兌現當初的承諾,摘不掉河工巷頭上的罪民帽子。

  所以許源只能自己去想辦法。

  許源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好了,便也不拖泥帶水,立刻便吩咐下去:“小八,告訴大家出發!”

  “是!”郎小八在門外大聲應道。

最終決定的人選有  郎小八、于云航、狄有志、周雷子和劉虎。

  帶上郎小八和周雷子,是因為他倆的法能力特殊。

  于云航雖然在占城署的存在感不強,但他跟隨許源時間最長,而且一直四平八穩,實際上扮演著許源身邊“大管家”的角色。

  去了北都,各種迎來送往,需要于云航來處理。

  若是帶上的是老秦……

  這廝在門房“鍛煉”了許久,那真是練就了一手曲解大人意思的好本事!

  在占城這一畝三分地還罷了,真帶他去了北都,那是要害死老秦的。

  而劉虎當然是因為要照顧自己的腸胃。

  也不知道去了北都,那邊飯菜,自己能不能吃得慣。

  況且當初招攬劉虎,本就是因為自己常在外辦案,可以露宿卻不想風餐。

  劉虎不僅廚藝好,他的“鬼宴法”還有些別的能力,在北都這種地方,說不定會有大用。

  而且劉虎的命格是“貴人竹”,他的成長需要貴人扶持,許源想要碰碰運氣,說不定北都還有愿意提攜劉虎的貴人呢。

  眾人集結完畢。

  雖然都穿著祛穢司的制服,但是每個人的狀態各不相同。

  郎小八塊頭最大,站在了最前面。

  他身上掛著好幾個大包袱。

  郎小八其實是最簡單的人,他什么都沒帶!

  甚至沒有帶一身換洗的衣服。

  就穿著這一身制服就來了。

  郎小八想的很簡單:

  吃的有劉虎。

  穿的……身上這一身臟了,難道總署還會不給再發一套制服?

  用的……客棧里都有。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準備。

  他身上這些包袱全都是于云航的。

  于云航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帶的行李也最多。

  然后理直氣壯的全都掛在了郎小八身上。

  當初許大人第一次到占城署,在大門口,便是郎小八瞪著眼按著刀,把于云航攔下來的。

  郎小八對于云航總有些慚愧。

  于云航又總覺得,出門在外的什么都不方便,能帶的東西都帶上。

  一直到這會兒,還在低著頭念念叨叨,思考自己是不是忘了帶什么……

  身上帶的東西第二多,就是劉虎。

  廚子不僅帶著鍋碗瓢盆,還有一些交趾本地的特色食材和調料。

  就怕去了北方,大人吃不慣。

  狄有志和周雷子,則是規規矩矩,帶了換洗的衣服而已。

  如今許大人手下的這批人中,郎小八的武修水準也已經是七流了,梨園法本就是七流,多次扮演許大人,也有所提升,快要升六流了。

  郎小八也摸到了一些“梨園法”修行的法門,似乎是扮演相對于自己來說,更高身份、更強實力的人,對這一門法的提升極快。

  演的越像、相信的人越多,提升越大。

  但如果這種扮演,被人看穿了,看穿的人越多反噬越大!

  比如郎小八如果現在扮演三師兄這種三流,被人一眼看穿的話,可怕的反噬甚至會讓他直接從七流跌落到八流!

  這種修煉方法是一柄雙刃劍。

  于云航也已經是七流法修。

  狄有志是升了丹修七流之后,才獲得了執掌西城巡值房。

  而后得到了極大的鍛煉,現在已經是六流丹修了。

  他是許源手下水準最高的。

  周雷子的“男耕法”也升了七流。

  劉虎的“鬼宴法”還是九流,但他有之前的底子,距離八流已經不遠。

  這批人在南交趾,真稱得上一句“兵強馬壯”。

  尤其是狄有志,已經有實力升任掌律了。

  “美夢成真”馬車在一旁搖搖晃晃,似乎知道要遠行,顯得十分興奮。

  麻天壽看著“美夢成真”,跟許源說道:“我給你帶來兩匹匠造馬。”

  美夢成真不需要馬拉,自己能動。

  但那樣的話過于引人注目,還是要遮掩一下。

  向青懷牽著兩匹匠造馬,就站在一旁,準備給“美夢成真”套上。

  匠造馬其實算是一種血肉匠物。

  是匠修們用駿馬改造出來的。

  當然還是活物。

  經歷了這種改造之后,它們力量大增,速度更快,而且兇猛敢于搏殺猛獸和邪祟。

  除了馬匹之外,也可以改造其他的猛獸、猛禽。

  只不過這種活體的匠物改造,成功率極低,所以數量稀少。

  而南交趾這種地方就更少見了。

  這兩匹匠造馬,是麻天壽花了極大的代價才弄來的。

  被改造后因為還是活體,所以詭變的概率也會大大增加。

  因而每一批匠造馬的頭上,都帶著一副“當盧”,也就是額飾,上面篆刻著文修的字帖,用來壓制詭變。

  麻天壽送的這兩匹,當盧乃是青銅材質,古樸典雅,十分美觀。

  最常見的這種匠造畜,其實就是駿馬。

  雖然理論上各種猛禽、猛獸也可以改造,但它們野性難馴,改造后便是有別的東西壓制,也幾乎是很快就會徹底詭變。

  因而想要用這種手段,匠造出一批“戰獸”并不可行。

  向青懷牽著馬上前,“美夢成真”卻是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嘎吱聲。

  好似貓咪遇到膽大包天的兩腳獸,想要擼自己,發出尖叫隨時準備出拳的樣子!

  向青懷便不敢上前了,苦笑著將兩匹匠造馬交給許源:“你自己來吧。”

  許源先在“美夢成真”的車門上某處揉搓了幾下,車廂內便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嚕嚕嚕”聲。

  仿佛是在刻意的壓抑著。

  許源就知道差不多了,便對向青懷招手,后者將兩匹匠造馬牽過來,許源套上馬車,“美夢成真”又有些躁動不安。

  許源又揉著安撫住,然后低聲道:“它倆是你的掛件。”

  “美夢成真”立刻就不鬧了。

  這匠物的靈智極高。

  之前也曾經找了兩匹馬,假模假樣的拴在車前面。

  “美夢成真”就沒鬧。

  真有什么意外,它可以隨時甩掉那兩匹馬,而許源絕不會怪它。

  因為它知道自己的比兩匹馬“貴”。

  但這兩匹匠造馬卻不同的。

  它們也很貴。

  現在許源說它們只是掛件,“美夢成真”就放心了。

  套好了馬,許源坐上了馬車,對麻天壽一拱手:“老大人,保重身體。”

  麻天壽還禮:“一路順風、旗開得勝!”

  許源又對占城署眾人揮手:“給本官守好家!”

  眾人大都不明就里,還以為自家大人這是受了總署器重,于是七嘴八舌、嬉皮笑臉:

  “大人放心去吧。”

  “家里不用大人擔心。”

  許源又一揮手,毫不猶豫的一抖韁繩,喝了一聲:“駕!”

  兩匹匠造馬鼻孔里噴出赤紅的熱氣,拉起馬車飛馳而去。

  郎小八等人也翻身上馬,緊隨大人而去。

  郎小八這等武修身軀龐大沉重,很廢馬。

  一匹好馬別人騎著,若是用心飼養、體恤馬力,通常能用個十來年。

  到了武修這里就只有三五年。

  這還得是郎小八這種七流以及七流以下的武修。

  到了七流以上……一般的馬就沒法騎了。

  身材太高,坐上去兩只腳拖在地上。

  也過于沉重,一般的馬馱著他們根本跑不起來。

  所以匠造畜中的匠造馬,實際上是為了這些武修準備的。

  馬車在成內的速度還算慢的,一出了城,這兩匹匠造馬便徹底撒開了四蹄。

  后面的郎小八等人,需要將馬腿掛上了字帖才能跟得上。

  兩匹匠造馬力大無窮,這一跑起來,只覺得身后的馬車輕若無物!

  便以為是自己又變強了。

  一邊飛跑一邊暢快的發出一聲聲嘶鳴。

  后邊的“美夢成真”的車廂內,便響起了一陣樂曲聲。

  它倆很開心,“美夢成真”也很開心。

  這是兩個傻的,好捉弄。

  整個隊伍全速沖刺,完全沒有人注意到,在隊伍的后方,大福拼命地追趕著。

  它甩開兩只大腳蹼,叭叭叭的狂奔一陣,然后被甩下的更遠了,就猛地一拍翅膀,騰空滑翔一段,追近了些就落下來,又在地上“叭叭叭”一陣。

  直把大福累的直吐舌頭。

  已經萬分后悔:應該帶著大雁姐姐們一起出來的。

  那樣的話,福爺我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在天上,被大雁姐姐們帶飛了。

  好在是占城碼頭不算遠,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趕到了。

  占城碼頭每日都很繁忙,有幾百艘船等著上貨、卸貨。

  還有渡船每日在兩岸往返幾十趟。

  以往碼頭上泊位擁擠、棧橋十分搶手。

  但是今天,不管那些排隊的商船多么的焦急,卻始終有一座棧橋空出來,停著一艘快輪船。

  眼看著快到中午了,還有些沒裝上貨的商行急了。

  有個商隊的大管事找到了運河衙門的一個大檔頭,言語中帶著幾分威脅:“我們東家乃是順化城運河衙門的監察使尤大人,今日這批貨,必須要在三天內運到黔省,若是耽誤了時間,別說是你,就算你們河監大人也擔待不起!”

  大檔頭頭皮發麻。

  運河衙門各地的監察使品級不算很高,但是權力真的很大。

  的確是連河監大人也得罪不起。

  他忙點頭哈腰道:“您稍待,小的去協調一下,擠出一處地方來,盡快給您裝船。”

  但那大管事指著快輪船那邊道:“還協調什么?讓那艘船先讓開……”

  “這……”大檔頭為難。

  “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去找你們河監!”大管事塞給他一塊腰牌:“這是我們尤大人的信物,河監會知道該怎么做!”

  旁邊卻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乖乖滾到一邊去,當狗的不要給你家主子招禍!”

  大管事勃然大怒,猛轉身看去——立刻臉色大變,哆嗦了一下,乖乖的收回那腰牌,灰溜溜的鉆進了旁邊排隊的人群中去。

  都在排隊的貨商們轟然大笑起來。

  那呵斥了大管事的人,穿著一身特殊的衣袍,和錦衣衛有些類似,卻又有些不同。

  在南交趾一般人可能不認得,但這些商行的管事們走南闖北,卻是知道,這是“皇城司”的官服。

  而這一位從官服上來看,乃是皇城司的一位千戶。

  皇城司乃是當今天子于二十年前成立的。

  直接聽命于陛下,乃是真正的天子爪牙!

  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其權勢卻早已經超過了錦衣衛和東西兩廠。

  河監大人就跟在這位千戶的身旁。

  便是沒有這位千戶大人出面,河監大人也明白自己該怎么辦,絕不可能按照大管事的意思,將那艘快輪船挪開。

  那可是給許大人準備的。

  正在這時,有運河衙門的衙役飛快跑來:“到了到了……”

  在他身后,許源的隊伍疾馳而來。

  到了近前,速度放慢下來。

  千戶已經看到了身穿掌律官服的許源,便側首詢問河監大人:“驗明身份。”

  河監大人裝模作樣的仔細看了之后,躬身道:“沒有問題,來人正是許源。”

  千戶一揮手:“登船!”

  那艘原本平靜的快輪船上,忽然就從艙門中沖出來一大批衣甲鮮明的皇城司校尉。

  整齊的從甲板上做兩列,一直排到了棧橋上。

  這肅殺的陣勢,立刻鎮住了碼頭上的所有人。

  那些鬧哄哄亂糟糟的隊伍,頓時鴉雀無聲。

  剛才還在嘲笑大管事的眾人,也全都禁聲縮著脖子做大雨下的鵪鶉狀。

  許源下了馬車,千戶上前抱拳:“許大人,在下皇城司趙北塵,奉命來迎接大人入京!”

  他側身讓開路,伸手一比:“大人請!”

  許源點點頭,快步上船。

  一行人絲毫不拖泥帶水,便是連他們的馬車、馬匹也都非常迅速地登船。

  等他們都上船之后,兩列皇城司的精銳校尉,也迅速收隊。

  整個過程不過片刻功夫,那快輪船船頭雕刻的昂揚獸口中,便轟隆一聲噴出一團巨大的黑煙,二十丈的大船離開了碼頭,逐漸開始加速。

  河監大人帶著自己的全部屬官,一直站在岸邊,拜送許大人。

  直到他們去的遠了,河監大人才帶人返回衙門。

  碼頭上一直憋著的眾人,這才轟的一聲炸開了。

  “那位大人是誰?好奢遮!居然有皇城司千戶護送、河監大人送行!”

  “他你都不認識?占城署的許大人!”

  “許大人?祛穢司掌律?不至于吧……”

  “你根本不了解許大人在占城的分量!”

  便有許多的少年郎,在這個午間,站在烈陽下目送那快輪船在滾滾大河上逐漸遠去,直至視線所不能見。

  心中滿是憧憬和羨慕:大丈夫正當如此,才不枉來這樣世間走一遭啊。

  然后這些少年郎中,便有一大半,被身后的老輩一巴掌抽在后腦勺上:“看什么看,還不快滾去干活!”

  “休要在心里胡思亂想,白日做夢!”

  “乖乖跟老叔跑船,攢些銀子回家娶個屁股大的好媳婦,生一窩小崽子,許大人那樣的人物,跟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于是遠大的夢想,頓時被打回了凡俗的塵埃中。

  那樣的人物,終究是可見不可及的啊。

  船上,個人的艙房早已經被安排好。

  許源住的是船頭最高處、最好的一個房間。

  便連郎小八等人的艙室也都很不錯。

  趙北塵千戶的地位,實際上在皇明整個官僚體系中,是要高過許源的。

  甚至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但趙北塵卻將整個船上最好的房間安排給了許源。

  甚至許源的房間兩側,還專門留出來兩個稍小一些的房間。

  這是趙北塵專門給許源的侍女和親隨準備的。

  可是許源上船來,卻沒有帶任何下人。

  趙北塵頗感意外。

  “許大人……不用人伺候嗎?”趙北塵問道。

  許源搖頭:“沒那個習慣。”

  若是皇明那些文修官員們,聽了許源這回答,必定會在心里鄙夷:出身低微。

  但趙北塵乃是行伍出身,卻是對許源這樣的做派十分贊賞。

  想了想,趙北塵說道:“那在下就住在許大人左側的這一間,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以隨時喊我。”

  “好。”

  兩人剛說了幾句話,還沒來得及更深入交談,甲板上已經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緊跟著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一名皇城司校尉抱拳稟告:“許大人、千戶大人,出了些問題……”

  他面上一片尷尬。

  “怎么了?!”趙北塵不悅。

  自己手下訓練有素,在皇城司中也是精銳。

  比起錦衣衛那些老爺兵,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怎么剛把人接上船,就鬧出了幺蛾子?

  “這……”校尉支支吾吾的,有些難以啟齒。

  許源和趙北塵,跟著那校尉快速來到了甲板上。

  只見十幾個皇城司的校尉,正圍著“美夢成真”。

  而喧嘩聲來自于旁邊另外一群人。

  “齊百戶、齊百戶你怎么了……”

  “丹修呢,丹修快來給齊百戶診治!”

  四五個校尉圍著一個身穿皇城司百戶官服的人,那位齊百戶兩眼緊閉,全身僵直的躺在甲板上。

  但身上并不見什么傷痕。

  郎小八跟周雷子,這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夯貨,正抱著胳膊,幸災樂禍的站在一邊看戲。

  “怎么回事?”趙北塵怒喝一聲,所有人立刻都安靜了下來。

  沒人回答。

  趙北塵又喝了一聲:“毛七,你來說!”

  有個小旗硬著頭皮上前,在趙北塵身邊小聲說道:“大人,我們想把許大人這馬車,推到下面的貨倉里,結果不知怎么的,齊百戶就忽然昏了過去……”

  “嘿!”郎小八在旁邊昂著臉冷笑出聲。

  趙北塵狠狠瞪了毛七一眼。

  他哪里還看不出來,這事情肯定不像手下說的那么簡單。

  “一群蠢貨,竟給老子丟人!”

  趙北塵罵了手下一通,這才歉意的對許源說道:“手下兒郎不懂事,大人見諒。”

  許源也看出來了,但是初次見面,許源并不想將事情鬧大,淡淡道:“千戶大人言重了,也怪我沒有提前說清楚,我這馬車乃是一件匠物。”

  許源看向“美夢成真”,馬車委屈的搖晃兩下,車廂內傳來幾聲可憐的嗚咽,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許源有些頭疼,“美夢成真”最近是越來越驕縱了呀,比大福還難搞。

  許源走過去,問道:“你不愿意下去?”

  “美夢成真”又搖晃兩下。

  表示我才不去底倉呢,又氣悶又看不到風景。

  許源便回來對趙北塵道:“千戶大人,不用管它了,就讓它留在甲板上吧。”

  “這……”趙北塵斟酌著用詞,說道:“許大人,這船上不比陸地。遇到了大風浪,很可能會把這馬車甩到了河里去。”

  許源便淡然一笑,道:“千戶大人請放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好吧。”趙北塵面前答應下來。

  他覺得許源這匠物很古怪,說不定人家真的不怕風浪顛簸呢。

  許源又回去,訓斥“美夢成真”一句:“好了,趙千戶已經應允你留在甲板上,快把齊百戶的傷治好!”

  “美夢成真”就搖晃了兩下,齊百戶身體中,忽然飛出一只小黃鳥!

  把圍著齊百戶的那幾個校尉嚇了一跳。

  黃身鶯鋪冷冷的飛回“美夢成真”車廂中,齊百戶便“啊”的一聲驚叫,猛地坐了起來,兀自驚魂未定,噌的一下從兩臂下彈出兩道折迭利刃,展開來有七尺長!

  “誰!誰暗算了老子……”

  趙北塵老臉漲紅,沖過去一腳踹在齊百戶的肚子上。

  齊百戶一屁股坐在地上,滑出去好幾尺。

  “老子的臉都被你們這些蠢貨丟光了!”

  “都給老子滾!”

  “是!”皇城司眾人應了一聲,一個個溜的飛快。

  只有齊百戶還是一臉茫然:“大人,你為何打我……”

  好在是他平日里待兄弟們不錯,這時候大家伙沒有丟下他。

  兩個校尉上前來,一左一右架起他就走。

  “大人別問了,咱們栽了。”

  小半個時辰后,齊百戶的房間里,趙北塵黑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齊百戶和毛七搓著手,陪著笑臉站在一邊。

  毛七討好的倒了一杯茶:“大人您喝水……”

  趙北塵一巴掌把茶杯打飛:“跟老子說實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毛七被茶水濺了一頭一臉,卻是順溜的接著趙北塵的問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全部經過都說了。

  老大是真的火了,他再也不敢有半點隱瞞。

  許源一行人上了船,趙北塵陪著許源去看房間。

  馬車和那些駿馬留在甲板上。

  毛七就帶著人,按照慣例把那些馬都趕到了底倉去。

  輪到了許源的馬車時,周雷子看見了,就提醒一句:你們別亂動,那兩匹馬是匠造馬,馬車也是我家大人的匠物。

  但是毛七跟他的手下都笑了,不以為然。

  咱們在北都,什么樣的匠造畜沒見過?

  什么樣的匠物沒耍弄過?

  于是便不理會周雷子的勸告。

  周雷子又說了幾次,他們只是不聽。

  那兩匹匠造馬的確有些桀驁,但皇城司的人也的確是有手段的,費了點功夫,還是將那兩匹匠造馬給趕了下去。

  于是對周雷子的勸告就更不當一回事了。

  小地方的人嘛,沒見過什么世面。

  結果到了“美夢成真”,就遇到麻煩了。

  那么大的一輛馬車,在狹窄的甲板上,居然無比的靈巧!

  幾個閃轉騰挪,竟然讓毛七他們五六個人,一次都沒摸到馬車的車身!

  周雷子就抱著胳膊在一邊冷笑。

  這下子毛七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喝令了手下,用上了皇城司對敵時候的一種合力撲擊之法。

  結果還是沾不到馬車的邊!

  周雷子在一邊笑的聲音更大了。

  郎小八也出來了,跟著一起笑。

  毛七氣的咬牙切齒,心說這不是匠物嗎,那我去請匠修來治你!

  船上還真有一位高明的匠修,就是齊百戶。

  他是六流匠修。

  毛七掉頭就去把齊百戶請來。

  齊百戶一聽說整治一件匠物,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于是上了甲板,奔著“美夢成真”就去了。

  你還別說,齊百戶的確是有些本事了,很快就看出了玄妙,指揮毛七和校尉們,將“美夢成真”堵到了一個角落里。

  毛七得意洋洋,齊百戶更是覺得自己拿捏了,于是就伸手去抓車轅——

  然后所有人都聽到,車廂內忽然響起一聲貓兒炸毛一般的尖叫聲。

  齊百戶的手還沒碰到車身,就整個人忽然直挺挺的咚一聲摔倒在了甲板上!

  怎么叫都不醒。

  毛七說完,就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任憑千戶大人發落。

  趙北塵氣的重重一拍桌子:“出來之前,老子怎么跟你們交代的?

  把頭給我低下來!不要出了北都就是那樣一副鼻孔朝天,天老大我老二的德行!

  這次是給皇爺辦事,不能出半點紕漏!

  你們倒好,剛接到人就給老子來這一出?”

  毛七被訓的不敢吭聲,齊百戶干咳一聲,小聲的辯解了一句:“我們也沒惹事,把馬車趕到底倉去,船上都是這樣呀……”

  “你給我閉嘴!”趙北塵指著他的鼻子罵:“人家許大人的手下已經告誡你們了,你們為什么不聽?

  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什么小心思?

  你們就是看不起人家,覺得這都是一群鄉巴佬沒見過世面?

  想給人家一個下馬威?

  現在好了,人家讓你們真的見了世面!”

  齊百戶和毛七縮著脖子,都不敢再吭聲了。

  趙北塵又惡狠狠的說道:“你們兩個這三十軍棍,老子給你們記下,辦完這趟差事,回北都再打!”

  “啊——”兩人一起哭喪了臉。

  趙北塵怒瞪:“再啰嗦就是六十!”

  兩人馬上閉嘴。

  趙北塵又在屋里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怒火終于是散去了一些,這才坐下來,眼睛盯著齊百戶:“老齊,那馬車你看出什么來了?”

  齊百戶露出迷惑之色:“我開始以為自己弄明白了……”

  所以能把“美夢成真”堵在角落里。

  “……可后來,忽然就昏了過去,我連自己怎么中招的都不清楚。

  還是后來毛七他們告訴我,原來有只怪鳥鉆到了我的身體里。”

  趙北塵又是一陣無語,再問道:“那你判斷,許大人這匠物,是幾流?”

  齊百戶非常肯定說道:“四流以上,很可能是三流!”

  趙北塵又瞪了他們倆一眼:“現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毛七沒吭聲,但齊百戶是真服了:“知道了。”

  趙北塵起身來走了:“你們兩個,去給許大人手下兩位……叫什么名字?”

  毛七:“周雷子、郎小八。”

  “嗯,去給他們道個歉——誠心點!”

  齊百戶有些不情愿:“我去給他們道歉?”

  我堂堂皇城司百戶啊,他倆什么身份,巡檢都不是。

  “嗯?”趙北塵瞪了過來。

  “好,我去還不行嗎?”齊百戶認慫。

  趙北塵這才背著手走了。

  罵完了兩個部下,趙北塵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好門攤開一張折子,恭恭敬敬的寫了起來。

  他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全都如實的記錄了下來。

  只是記錄,不帶半點自己的感受。

  這折子,會通過秘密的渠道,以最快速度送回北都,呈給皇爺看。

  整個皇城司都知道,皇爺不喜歡用匠物,否則可以直接通過“和鳴轆”稟奏。

  其實趙北塵隱隱有種猜測,皇爺可能是“不信任”那些匠物。

  但這也只是他私心下的猜測,不敢對任何人說。

  寫好了折子,趙北塵輕輕吐出一口氣,心中其實有些不安。

  “今日所見,許源此人能力和實力都極為不俗。”

  “皇爺這次真是選了個能辦事的人。”

  “可……越是能辦事,越是未必能有皇爺想要的結果啊。”

  趙北塵其實覺得,那位御史的調查結果……是真的!

  這事情雖然各方牽扯著,一直沒能選出人去調查,但皇城司怎么可能按兵不動?

  趙北塵也聽說了一些消息,才會有這個判斷。

  但皇爺連幸懿貴妃七天,圣心已經表達的無比清晰。

  皇爺要保懿貴妃和鄭王。

  負責去查這件事情的人,最好別有一個跟皇爺背道而馳的結果。

  但許源又是那種真能查出真相的人。

  到時候,他會如何決斷?

  快輪船在運河上速度如飛。

  船頭上掛著一面龍旗。

  這旗子乃是運河龍王的信物。

  只要掛了這旗,不但可以在運河上暢通無阻,到了各個碼頭,都會優先安排停泊和補給,而且河中各種邪祟,天生都會恐懼那旗子上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

  便是在夜晚,邪祟們最為狂躁的時候,也不敢襲擊這艘船。

  所以這船可以晝夜不停地行駛。

  許源這是第一次在船上過夜,因為跑得快所以船身顛簸更為劇烈。

  許源有些不習慣,躺在床上睡不著。

  外面,不是的傳來巨大的水浪聲,以及邪祟的尖叫嘶鳴。

  許源索性起來,打開了窗戶,望向廣闊河面。

  有一大群全身燃燒著碧綠火焰的怪魚,浮在河面上游動,匯聚成了一條百丈長的火光,慢慢的從船身左側兩三里的地方飄過。

  不多時,又見前方忽然升起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陰影濕漉漉的長發,垂下來好像一道從天而降的瀑布。

  它有百丈高,只要往下一撲,就能覆蓋了整個大船。

  它的身上,不時地裂開一張張怪口,發出落水之人,溺死前吐氣泡的“咕咕”聲。

  船頭上,龍旗飄揚,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那大鬼睜開了一雙血紅色的巨大眼睛。

  居高臨下盯著快輪船,仿佛天上多了兩顆“血星”!

  快輪船對它視若無睹,絲毫不減速的就撞了上去。

  大鬼終究是沒有那個膽量,在最后一刻全身炸散,化作了漫天陰氣散去。

  而快輪船就好像闖入了一片黑霧之中。

  片刻之后便安然無恙的駛了出來。

  許源聽到左側房間中,趙北塵發出一聲冷笑:“不自量力!”

  許源不由一笑。

  趙北塵似乎也知道許源沒睡,開口道:“許大人,夜里河風大,開窗容易著涼,歇息了吧。

  明日咱們會在黔省黔陽府稍作停靠,大人可以上岸透透氣。”

  河風大不大無所謂,但是開著窗戶,會讓邪祟有機可乘。

  那一面龍旗,其作用方式類似于門神。

  夜晚大家都在船艙里,門窗緊閉自然沒有問題,但若開了門開了窗,就可能會有邪祟偷溜進來。

  許源睡不著,除了因為在船上有些不習慣,也因為真正踏上前往北都之路后,心中對于那古老而龐大帝國的權力中心,有些迷茫。

  但是看了看夜色下的運河,吹了吹河風,心情已經平靜了不少。

  “好。”許源微笑回答,關了窗戶重新躺回床上。

  許源對著桌上的油燈平平吹了口氣,隔著七尺遠,油燈立刻熄滅。

  不多時,許源在船身的搖晃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昨天中午從南交趾占城啟航,今天中午就到了黔省的省府黔陽。

  黔省、滇省在正州也算“邊陲”,繁華遠不及其他地方。

  但比起交趾、尤其是南交趾的占城,仍舊是碾壓。

  黔陽府外的碼頭,足有占城碼頭二十個大。

  碼頭上人流如織,貨物堆積如山。

  拉貨的馬車、驢車多如牛毛,卻根本走不快,整個碼頭上顯得無比擁擠。

  所有人似乎都很忙碌焦急,各檔頭想方設法,把貨物以最快的速度裝上船,然后趕緊駛離,后面等著裝卸的貨船排成了長龍……

  力工、腳夫們疲憊不堪,臉色木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但是在這樣繁忙的碼頭上,卻專門有黔陽運河碼頭的差吏小船,插著醒目的紅色小旗,規劃出了一條通常的水路,任何人不得越界!

  黔陽府的權貴比起占城當然是多出不止十倍,被擠在這條空閑的水路兩側的那些大船上,時不時地有人身出頭來,朝著下面的差吏小船上大喊:“我家老老爺是某某某,讓我家先行。”

  小船上的差吏便會冷著臉,回應道:“這條水路是給北都來的貴人留的。”

  “北都的貴人就這么霸道嗎?這里乃是黔陽府!”

  小吏便又陰陽怪氣的回應道:“皇城司的貴人,不知你家老爺是否招惹得起?”

  這句話一出,那大船上的人便嗖一下縮回去,然后再也不敢露頭。

  插著龍旗的快輪船駛進這條水道的時候,來自占城的一群“下鄉人”,是真的滿眼驚訝、目不暇接。

  碼頭上、甚至這水道兩邊的貨船上,都有許多他們從不曾見過的新鮮玩意!

  許源自然不在這“目不暇接”的人之中。

  許大人一直安靜的坐在自己的船艙內,窗戶都關的死死地。

  黔省布政使、黔陽府知府、黔陽府運河碼頭河監,帶著一眾屬官一起在碼頭上恭候。

  趙北塵請許源下船,當地官員無比熱情的接待。

  就連許源身邊的郎小八、周雷子等人,也受到了極高規格的禮遇。

  布政使大人面帶笑容,與他們熱情交談。

  郎小八等人受寵若驚。

  但是快輪船只在黔陽府碼頭進行了一些補給,主要是干凈的飲水,然后就繼續啟程駛離了。

  重新上船之后,周雷子難掩激動之色:“那可是正州的封疆大吏啊,竟然拉著我的手,叫我賢侄!

  他身邊的一位幕僚私下里還跟我說,以后來黔省,有什么難處盡可以去承宣布政使司尋他。

  我老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許源淡淡瞥了周雷子一眼,道:“黔省官場上下沖的是皇城司趙千戶。”

  黔省這邊應該是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去北都查懿貴妃的案子。

  “我們在他們眼中,只是趙千戶的‘身邊人’罷了。”

  “你信不信我們自己來黔陽府,也得跟外面那些船一樣乖乖排隊,不會受到一點有待。”

  “明珠價值千金,但裝明珠的盒子不過十幾文。”

  “周雷子,不要將那幕僚的話當真。你不會以為他是那種買櫝還珠的愚蠢之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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