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塵又在房中畢恭畢敬的寫著折子。
中午將許源一行帶下船,去見了黔省上下官員,當然是皇爺的安排。
依著趙北塵的性子不會如此張揚。
即便是要靠岸補給,也無必要請許源下船。
但趙北塵不但將許源帶下了船,還專門非常鄭重的向黔省眾人介紹了許源,言說乃是前途無量的“貴人”。
中午那半個時辰中,連周雷子都備受禮遇,更可以想象黔省那些官員對許源會是多么的熱情。
趙北塵將許源面對這種眾星捧月待遇時刻,各種反應一一記了下來。
事后許源對周雷子說的那番話,同樣也記了下來。
他仍舊是忠實的只是做一個報告者,而不摻雜任何自己的主觀感受。
調查懿貴妃案子——各方妥協的結果,這個人選是許源。
可是皇爺不會完全聽信他人所說。
皇爺其實也想先派個人到占城,驗一驗許源的成色。
但是時間來不及了,于是便安排趙北塵,路上對許源進行一些試探。
今日中午乃是第一試。
后面還有第二試、第三試。
若是結果不能讓皇爺滿意,管你什么“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選呢,只要皇爺不接受,那自然就是不作數。
至于說許源,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這樣的小角色,若非牽扯到懿貴妃的案子里,哪里會入得了皇爺的眼?
運河在黔省、滇省境內,落差變大,水流湍急,快輪船明顯變得顛簸起來。
“美夢成真”就在甲板上。
但這船上的皇城司眾人,已經不再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了。
這匠物少說也是四流,而且靈智極高,它要待在甲板上,必定是有把握的,不會真的被甩到河里去。
許源今日起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到“日拱一卒”的效果,對自身實力又有了一些提升。
仿佛是因為自己感覺到了壓力,這命格的效果也略有增強。
大河濤濤,皮龍在水中暢快翻滾。
河中邪祟極多,皮龍也可以借助許源的“餌食”,吞噬了這些邪祟來煉化。
但這種修煉并不能提升四流的“化龍法”。
所以皮龍對這些邪祟毫無食欲,只是一味的玩耍。
船上的毛七卻是面色凝重的找到了自家千戶大人:“大人,咱們該不會是被什么東西盯上了吧?”
趙北塵:“你聽到了什么?”
毛七是九流法修,水準雖然不高,但他的法能聽到一些特殊的聲音。
“總有大邪祟在咱們附近出沒!”毛七說道。
昨夜那只大鬼,明明已經看到了龍旗,卻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嗜血,險些就真的撞在了船上。
“今日白天,水下有個大家伙,始終跟在咱們下面!”
趙北塵心中一緊:“你去底倉,仔細聽一聽!那東西若是有什么異動,馬上來通知本千戶!”
“是!”
毛七立刻去了。
趙北塵則是把齊百戶喊來,凝重道:“你去船尾,準備好錨砲!”
齊百戶一愣:“大人,毛七聽到了什么?”
“現在還不能肯定,總之你做好準備。”趙北塵深吸一口氣:“這次可是給皇爺辦差,皇爺能選中咱們,乃是天大的恩寵,咱們萬萬不可出了紕漏!”
“是!”齊百戶立刻去了。
許源透過皮龍的眼睛,忽然在渾濁的河水中,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圓咕隆咚的。
速度并不快,卻是潛藏在水中,時而快一點就到了快輪船下方,時而慢一點,就落到了后面。
但最遠也不會離開快輪船五里的距離。
一直跟了幾十里。
許源催著皮龍靠近了一些。
皮龍在水中靈巧迅捷,便是靠近了也不太擔心會被對方纏住。
“是一頭……巨黿?”
靠近之后,皮龍看清楚了。
這東西足有五丈大小。
像是巨黿,因為背著一塊巨大的背殼。
但又不是巨黿,因為它無頭無腳,卻從身下生出了幾十根水草一樣的怪異藤蔓。
每一根藤蔓下面,都墜著一顆人頭。
藤蔓搖晃,攪動水流以此前進。
背殼上面,卻是天然生出一些古怪的符文。
“這是什么東西?”許源對河中的邪祟并不熟悉。
回憶了一下祛穢司卷宗中,對于天下邪祟的記錄,上面卻也沒有相關的記錄。
詭異的時代,各種東西都可能發生詭變,因而千奇百怪,就算是祛穢司內部的卷宗,也不可能完全收錄。
那些人頭每一顆都有石碾大小,雙目緊閉,卻是滿口獠牙。
若是有大魚或是小邪祟從旁邊經過,它們便如捕獵的毒蛇一般,猛地彈出去一口咬住吞下吃了!
皮龍靠近的時候,忽然有七八個人頭飄蕩而起,朝著皮龍齜牙咧嘴的示威。
皮龍靈巧的在水中游走躲避——卻忽然那些人頭猛地同時睜開了眼睛!
眼珠渾黃,如同獸瞳!
皮龍周圍的水流,忽然就纏繞上來,宛如無數堅韌的絲線,要將皮龍困住!
許源暗暗吃驚,皮龍奮力一甩尾巴,四流的“化龍法”全力爆發,險險的震碎了那些水流,猛地竄逃出去。
“這東西一直跟著我們做什么?”許源心中疑惑,想了想起身來出門。
來到了甲板上,許源似乎只是出來透透氣,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的活動著。
“美夢成真”見到許源,開心的搖晃起來。
車廂內傳來了一陣清脆悅耳的音樂聲。
這音樂和皇明的風格迥異,若是有碧眼夷在場,便能聽出來,這是西番的“音樂盒”奏出的樂曲。
許源在前面走著,“美夢成真”就在后面慢慢跟著。
許源轉身坐在了馬車上,用手輕輕摩擦著車門上的某個位置。
暗中則是和“美夢成真”進行著溝通。
皇城司有八名校尉,分別在甲板上不同位置值守。
快輪船中央偏前方的位置上,有一根高高的瞭望桿。
上面還站著一個校尉。
居高臨下,瞭望這個河面。
這些“瞭望員”都是法修,他們的法專修目力。
許源和“美夢成真”來到了船尾,許源向后望去,張開了“望命”。
水中,皮龍卻是不斷地騷擾。
試探這邪祟那種控水能力的范圍。
邪祟從來不會冷靜。
更別說皮龍這樣不斷的挑釁。
終于有一次,邪祟再次用水流纏住了皮龍——這一次用了十顆人頭。
水流更加堅韌,皮龍卻是忽然一張嘴,噴出來一片五彩絲線,將水流瞬間切碎,然后又逃了出去!
邪祟暴跳如雷!
皮龍卻仍舊是反復橫跳。
許源之所以敢讓皮龍這么操作,是因為已經悄悄將劍丸送了過去。
便是皮龍真的被水流纏住,劍丸也能將之切碎。
邪祟不知不覺的就被皮龍引到了河面附近。
兩只巨獸在水中翻騰,河面上涌起了巨大的漩渦。
許源仿佛是被河中的異動吸引,輕輕地“咦”了一聲,然后朝船后望去。
那怪異到了河面附近,雖然還沒有真的浮上來,但“望命”已經可以看到了。
一道三流的邪祟命!
許源立刻指揮皮龍遠遁而去。
然后自己快步朝船艙內沖去,喊道:“我要見趙千戶!”
趙北塵心中不安,一直在等著毛七的消息。
手下的校尉帶著許源過來,許源開門見山道:“趙千戶,后面有一頭三流邪祟!”
“三流?!”趙北塵大吃一驚。
這船上沒有三流!
他趙北塵也是四流。
“你是如何知道……”話說了一半,趙北塵就想起來許源還是命修:“望命?”許源點頭:“那東西不知為何浮了上來,我正好看到了。”
“去看看。”
趙北塵大步向外沖去,幾人一起來到了船尾。
卻只能見到河面上水浪層層翻涌。
那邪祟已經在下沉了。
趙北塵緊緊盯著水面,但河水渾濁,卻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沉著臉,吩咐手下校尉:“去下面把毛七喊上來。”
那校尉應了一聲,按著腰刀快跑下了底倉。
不多時,毛七臉色蒼白的上來。
他的水準不高,一直維持著那種聽力,負擔自然是極重的。
上了甲板來到船尾,毛七不等千戶大人詢問,便主動道:“兩頭邪祟在水中爭斗,有一頭不敵逃走。”
趙北塵皺眉:“另外一頭呢?”
“還跟在咱們后面……不對!”他側耳朝著河中再聽:“那東西正在飛快向咱們靠近!”
“不能再等了!”趙北塵當機立斷:“傳令,讓齊百戶發錨砲!”
“是!”
許源卻忽然插話:“弩炮?”
趙北塵對許源一招手:“帶你去看看。”
他一邊往下邊走,一邊跟許源解釋:“船上裝著一尊錨砲,乃是一件大型匠物,一炮下去便是三流的邪祟也扛不住。”
“這種大型匠物,乃是水師大戰所用,威力……”
許源打斷他:“千戶大人,我方才看到,那東西乃是一種類似龜類的邪祟,背甲厚重,不知錨砲能否擊穿?”
趙北塵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冷汗唰的流下來,旋即一陣風一般的沖了出去,大喊道:“老齊千萬別動!”
錨砲安裝的位置,在快輪船后方底倉中。
發射口在水線以下。
發射的炮丸其實就是快輪船的船錨,重達四百斤!
后面拖著一條長長的鐵鏈。
船錨內其實還藏著殺招,命中目標后,可以彈射出三十二道刀刃!
但是這東西對付一般的三流邪祟沒問題——還得是血肉邪祟,陰婚類的、物品類的自是不成。
但既然許源說后邊跟著的那邪祟,像是一只巨龜,那么就不是一般的邪祟了。
這錨砲未必打得穿對方的龜殼。
若是打不穿、反而激怒了對方,不顧一切的撲上來,那就真麻煩了。
一般來說龜類的邪祟防御驚人、力大無窮,但速度乃是弱項。
可那是跟別的水中邪祟相比。
快輪船雖然是人類最快的船,但也不會快過了這些水中的邪祟。
剛才趙北塵當機立斷要齊百戶開炮,已經有手下去傳令了。
這個命令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
明知道那邪祟就跟在后面,難道還要等到它發難才還擊?
還要跟邪祟講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皇城司向來都是先發制人的。
可那是面對一般的三流邪祟。
現在卻不行了,如果對方只是跟在后面,那就讓它跟著好了,畢竟船上插著龍旗。
但這錨砲真的發出去,如果傷不到對方,拿著一船人怕是都要尸沉大河!
趙北塵一頭冷汗,幸虧是許源看清了那邪祟的真面目!
否則自己便要鑄下大錯。
自己死了是小,誤了皇爺的差事是大啊!
趙北塵一陣風一樣的沖了下去。
齊百戶獨自坐在一個狹窄的艙室中,這里其實不是快輪船的一部分,而是這錨砲的一部分。
齊百戶個子不高,但在這里也只能勉強轉身。
外面的校尉來傳令,齊百戶便立刻在水中搜索目標。
這錨砲有自己的鼻子。
乃是獵殺了大海中的一種可怕邪祟,取了料子煉造而成的。
那種邪祟在水中的嗅覺敏銳的可怕。
錨砲很快找到了目標,齊百戶的手已經握住了那只鋼鐵包硬木的機桿,只要用力往下一拉,船錨就會飛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命中后面那頭邪祟。
艙門突然被猛地一撞,力量之大讓里面的齊百戶都震起來,腦袋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
“哎喲……”
齊百戶下意識的松開手,揉著自己的額頭。
“老齊,千萬別動手!”
趙北塵緊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剛才那一下震動,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沖下來,沒剎住整個人直接撞在了門上。
齊百戶莫名其妙的打開門:“千戶……”
趙北塵一把將他拽了出來。
“誒誒誒……”齊百戶莫名其妙。
趙北塵終于松了口氣,將邪祟的情況跟齊百戶說了,后者也不由后怕。
這艘快輪船上,皇城司最大的兩個頭目,毫無形象的并排坐在艙門外的狹窄臺階上。
齊百戶:“可這東西一直在后面跟著咱們,顯然也不懷好意呀。”
趙北塵沒有說話,揉著自己一邊的膀子。
剛才沖下來撞在門上,那門是鐵的,已經深深凹陷進去。
但趙北塵也不好受,撞得生疼。
現在重新冷靜下來,趙北塵在心中暗忖:
至少目前那東西還只是跟在后面而沒有動手。
船上沒有三流,但船速很快,已經過了湘省的地界,最多兩個時辰,就可以開到贛省省府漢陽府碼頭。
漢陽府中必有三流!
現在就看能不能熬過這兩個時辰!
趙北塵起身來,重新回到了甲板上:“毛七!”
“屬下在。”
“那邪祟現在離我們多遠?”
毛七一直在聽著:“就在咱們船下十五丈!”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是因為那法的持續消耗,也因為緊張。
趙北塵感覺不妙,那邪祟隨時可能發起攻擊。
齊百戶也跟上來,疑惑不解:“咱們掛著龍旗,這東西卻為何死盯著咱們?”
趙北塵也想不明白。
龍旗能夠威壓滿河邪祟。
任何膽敢襲擊龍旗船只的邪祟,最后都逃不過運河龍王的懲罰。
但這龍旗和門神相似又有不同。
門神是當場就鎮滅了,龍旗得老龍王來找后賬。
趙北塵望向了許源,心思一動,問道:“許大人有什么看法?”
許源當然有辦法。
一頭水中的三流邪祟,許源有好幾種辦法可以解決。
別的不說,劍丸、殤水都能應對。
但許源不想暴露這些手段。
更不想自己人還沒進北都呢,北都的人就都知道,自己雖然只是一個四流,卻有殺傷三流的手段。
但這東西一直跟著明顯不懷好意。
許源反問道:“千戶大人可有應對方案?”
趙北塵便直說:“我們全速前進,兩個時辰后可以抵達漢陽府,只要到了那里就不怕這頭畜生了。”
許源心中一動,或許可以……
許源道:“也就是說咱們至少需要撐過兩個時辰?”
“不錯。”趙北塵道:“在下一籌莫展,許大人可有辦法?”
許源猶豫著道:“有倒是有,但……”許源看了看齊百戶和毛七:“就是得委屈一下這兩位。”
齊百戶和毛七迷惑:“我們?”
許源指了一下“美夢成真”,臉上露出幾分慚愧的樣子:“你們跟它陪個罪,我便可以讓它出手,牽制住這邪祟。”
齊百戶和毛七傻眼:讓我們跟一個匠物謝罪?!
許源臉紅:“在下這匠物有些不同,嗯嗯,怎么說呢,性情有些倨傲。
昨天你們得罪了它……”
齊百戶和毛七不由得撇撇嘴。
周圍的皇城司眾人,包括趙北塵在內都明白了:說什么“倨傲”啊,就是你不能完全控制你的匠物唄。
但齊百戶他們反倒是覺得很合理!
這匠物很強,許源是四流,不能徹底控制也是正常。
但兩人心里很別扭。
昨天他倆剛去給郎小八和周雷子道了歉。
那兩個夯貨的嘴臉讓人十分不愉快。
結果今天還要跟一個匠物賠罪?
自己在占城署這些人中,怕不是要成了笑柄?
趙北塵冷冷說了一句:“照許大人說的做!”
如果“美夢成真”真的能夠牽制住一頭三流邪祟,那這就是一件真正的三流匠物。
對于評估許源的真實實力意義重大。
皇爺一定很想知道。
齊百戶和毛七咬著牙,慢慢磨蹭到了“美夢成真”前面,又忍不住回頭哀求的看了自家千戶一眼。
趙北塵狠狠一瞪眼。
兩人無奈的抱拳一拜:“尊下,昨日是我們不對,還請您大度,原諒我們一次。”
許源上前,揉搓著車門,像哄小孩一樣說道:“好了好了,他們已經賠罪了,不生氣了吧?”
車廂內便響起了一陣音樂聲。
輕快昂揚,怎么聽都讓人覺得有種得意洋洋的味道。
不光是占城署的人,就連皇城司其他人,也都轉頭捂著嘴笑。
齊百戶和毛七臉丟大了。
咬著牙退到了后面去。
毛七發現旁邊幾個校尉,都捂著嘴肩膀抖動,氣得他揚起巴掌要打,那幾個校尉兔子一樣逃到了遠處去。
“可以做事了吧?”許源又道。
“美夢成真”的車門打開,里面飛出來一只小黃鳥,在快輪船上空盤旋兩圈,發出了幾聲歡鳴,然后一頭扎進了河水中。
趙北塵注意到,這鳥兒入水,沒有濺起一點水花。
就像是直接從水中穿了過去。
黃身鶯在水下牽制那邪祟,快輪船全速航行。
毛七還在側耳聽著,隨時向趙北塵報告:“大人,那東西的速度慢了。”
“大人,那東西落到了咱們后面三十丈……”
“五十丈……”
“一百丈了!”
最后那邪祟穩定在這個距離上,不緊不慢的跟著。
前面半個時辰,大家心中還很不踏實,擔心小黃鳥功虧一簣,三流邪祟又追上來。
但半個時辰過去,情況十分穩定,大家都松了口氣。
毛七卻是咕咚一聲摔倒在甲板上,直接昏了過去。
他的水準不夠,一直維持著那法,終于是耗不住昏了過去。
皇城司那邊七手八腳的救治毛七。
卻有些麻煩,因為這種情況必定伴隨著嚴重的侵染。
今夜毛七詭變的概率大大增加。
距離漢陽府還有五十里的時候,那邪祟不跟了。
往河底一沉,向后游去。
黃身鶯便從何水中飛出來。
船上眾人一起松了口氣。
但趙北塵還是覺得不穩妥,仍舊把船開進了漢陽府碼頭,請一位三流登船。
這位三流乃是文修,是贛省的按察副使。
他上船后跟趙北塵客氣了兩句,卻是避免了和許源的一切接觸,把自己關在了船艙中。
他會護送一夜,明日這船會在安陽府停靠,他那時下船,獨自返回漢陽府。
贛省距離北都已經不遠了。
有些消息這位按察副使已經知曉。
他雖然是三流,可懿貴妃這案子背后意味著什么,多少知道一些。
他實不愿和許源扯上關系。
事實上這一次護送的差事,贛省的幾位三流,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來。
最后只能抓鬮。
按察副使比較倒霉……
但按察副使嚴重懷疑,另外那幾位,要么是在抓鬮的時候使了詭術,要么就是暗中動用了增加福運的匠物。
按察副使當然也有這種匠物,只是不如人家的強力罷了。
他不想見許源,許源同樣也不想見他。
許大人也要避嫌。
躲在自己的艙室中,晚飯都是讓郎小八送進去吃的。
這一路上,但凡多接觸一個人,將來案子的結論出來,其公正性就要多一層“嫌疑”。
在黔陽府的時候,大庭廣眾之下還好說,這同在一艘船上,就真要小心。
這一夜,趙北塵和按察副使大人都沒有睡,兩人在一個房間中,時刻提防那東西卷土重來。
兩人也都想不明白:三流邪祟,就敢挑戰龍旗?!
好在是一夜無事,許源也沒有再開窗,老老實實的在船艙里睡了一夜。
因為許源是最踏實的。
皮龍一直在水中,知道那東西沒來。
許源也在猜:這邪祟是受誰驅使,來試探自己的?
有錢能使詭推磨啊。
隔天起來,船上所有人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黃歷。
今日禁:
登高、唱戲、作畫、指日。
于是大家都松了口氣。
他們最怕的就是“禁臨河”。
就算是掛著龍旗,也得乖乖靠岸。
所有人上岸,遠離河邊。
為何皇明的商船天黑前,一定要在碼頭停靠?
各地碼頭費用都不低。
在碼頭停好了船之后,都要上岸住店過夜。
就是怕第二天忽然“禁臨河”。
或是更加直接的“禁泛舟”之類。
船上的東家、管事等,有資格或者說是有銀錢,去住正規的旅店。
一般的船工卻只能去擠大通鋪。
但這次接許源進京,皇爺下了口諭:盡快。
那這一路上就不要停了。
掛著龍旗連夜趕路。
趙北塵一大早便來告知許源:“許大人,中午咱們會在安陽府碼頭靠岸。”
許源意外:“還要停一次嗎?昨日在漢陽府碼頭沒有補給?”
趙北塵道:“咱們這快輪船跟一般的不同,喝的是石油,需要提前準備,漢陽府那邊沒有。
這次靠岸就是為了補充石油,我提前命人在安陽府準備好了。”
許源點了點頭,他知道“石油”,這東西祛穢司的卷宗里有記載。
祛穢司曾推廣過用此物引火,以焚滅數目眾多的邪祟群。
這東西古時候叫做石漆、石脂水,宋朝的時候,沈括第一次定名為“石油”。
趙北塵跟許源正說著話,忽然鼻子抽動兩下:“好香……”
能不香嗎,劉虎釣了幾條魚,正在船頭甲板上,支著爐子燉魚湯。
船頭風一打,滿船都是香味。
而且劉虎昨日中午,在黔陽府的時候,也被黔省高官們“禮遇”了一番,觸發了他的“貴人竹”命格,昨夜他的“鬼宴法”就升八流了!
這個水準的劉虎,有了一門新的本事:烹詭!
他可以處理八流以下的邪祟,取其身上可食用的部分,烹飪成為佳肴。
吃了之后有助修行!
簡單來說,這就是吃飯像嗑丹!
今日釣上來的這幾條魚,都是九流的邪祟。
劉虎現在正在“烹詭”。
自從上船,祛穢司占城署眾人,就是單獨開伙。
昨天晚上的時候,皇城司的幾個頭目,以趙北塵為首,就來占城署這邊蹭飯了。
只有齊百戶和毛七例外。
兩人心里還擰巴著呢。
“走走走,先去吃飯。”
趙北塵是個做事格外認真的人。
也因此深受皇爺信任。
他沒有別的愛好,耍錢、玩女人等等,全無興趣。
但他就喜歡美食,而且還會吃。
當下也不顧別的了,拉著許源就往船頭去了。
船頭甲板上,站著瞭望員。
雖然是朝著河面站著,一雙眼睛卻總往身后劉虎的那口鍋里瞟。
今日禁“登高”,所以他也不能上瞭望桿了。
趙北塵拉著許源趕到,劉虎嘿嘿笑了:“二位大人來的正是時候,出鍋了!”
按察副使躲在自己的船艙內,緊緊關閉門窗,可那誘人的香味,還是不住地往鼻子里鉆。
他餓了。
七大門的修煉者,和歷史上那些道門的修士們完全是兩個概念。
不管到了多高的水準,仍舊有著俗人的七情六欲。
也沒有那些辟谷的本事。
頂多是水準高了,無水無食的狀態下,比普通人能多活很久。
很難被餓死。
但餓是真的餓。
按察副使平日里錦衣玉食,昨夜吃的是皇城司的餐食。
滋味寡淡、粗糲難以下咽。
他就沒吃飽。
結果一大早起來正餓肚子呢,忽然飄來這么一股香味!
他找來皇城司的校尉一問,卻只能遺憾暗嘆,然后重新回去關好門。
又把一起抓鬮的那幾位同僚,狠狠地罵了一頓。
熬到了中午,快輪船終于開進了安陽府的碼頭。
和在黔陽府的時候一個待遇,也不用排隊。
按察副使率先沖下了船,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北塵還以為他是避嫌,不想跟許源一同下船。
卻不知按察副使大人心中想的是:快些走!
再不走又到午飯時間了……
趙北塵詢問許源:“許大人,要下船透透氣嗎?”
許源朝外看了一下,碼頭上不見迎接的官員。
顯然安陽府的人消息比黔陽府靈通,不來沾他許源這因果。
許源也就擺擺手:“不用了。”
在黔陽府的時候,其實也是趙北塵熱情邀請他下船,他才跟著下去。
這次趙北塵沒有勉強他:“那好,我自己去了。”
趙北塵似乎還有別的事情,下了船便被本地運河衙門的人引著離開了。
齊百戶等皇城司的幾位頭目,也都跟他一起。
船上就只剩下一些皇城司的普通校尉,和占城署眾人。
卻忽然,碼頭上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
許源拉開窗朝外一看,只見運河衙門的衙役們緊攔慢攔,卻被一群人蠻橫的沖到了船邊。
為首一人,生的一丈多高,雄壯如熊羆,一腳就把一名衙役踹的飛起來,撲通一聲落進了運河中。
那人穿著一身三品武將的官袍,腰掛玉帶,一只手里攥著一根沉重鐵鞭,搭在了肩膀上。
他也不走橋板,縱身一躍便跨過了幾丈距離,咚一聲落在了快輪船的甲板上。
整個船都晃了一下。
武將怒吼道:“許源,給老子滾出來!”
許源皺眉,沒有動。
這些事情按說應該由趙北塵來處理。
他現在不在,皇城司的幾個校尉就沖了上去,亮出腰牌:“皇城司……”
卻見那武將把手一揮,幾個人就被掃倒滾了個滿地葫蘆。
武將大大咧咧的叫嚷道:“你們皇城司嚇的住別人,嚇不住本國舅!”
“許源,你再不出來,老子可就要打進去了!”
他將手里的鐵鞭往下一落,咔嚓一聲就打碎了船上的一道圍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