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秘書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重重地拍了拍李晌的肩膀,話語中半是恭喜,半是最后的警告道:
“好!好!好!李隊……啊不,我看很快就該叫您李局了。
好好干,你所做的一切,議員都會看在眼里,放心,如果有人敢借此攻訐你,給你使絆子,不要怕,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相信王議員永遠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
李晌表面上則滿臉堅毅,重重點頭,目光灼灼。
侯文棟不再多言,轉身拉開病房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中。
門“咔噠”一聲輕響關上。
李晌臉色一垮,心里忍不住腹誹道:
“是啊,王新發議員是我身后最堅強的后盾,同樣也是抵在我背后最鋒利的刀子啊。”
他嘆了口氣,動作麻利地扯下病號服,迅速換上巡捕房的制服。
穿上最愛的衣服后,他感覺腦殼的刺痛都減輕了許多。
權力才是最好的良藥!
李晌一把拉開病房門,對門口站著的幾名捕快吩咐道:
“去個人,讓醫院趕緊把二丙喚醒,我帶你們去辦大案,辦好了兄弟們一起升官!”
四名捕快臉上俱都露出亢奮激動之色。
“是!”
一名捕快立刻領命,快步跑向醫生辦公室。
很快,幾乎是同樣的場景重現。
剛才那位主管醫生拿著同樣一份《強制喚醒說明及風險告知單》,快步來到已經穿戴整齊,一臉冷峻的李晌面前。
“李隊長,病人的身體還很虛弱,強制喚醒的風險……”
李晌一擺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醫生的話,直接抓過告知單,翻到末頁,看也不看那些冗長的條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筆跡凌厲,幾乎要劃破紙背。
他將告知單塞回醫生手里,語氣冰冷,說出的話竟與方才侯文棟的那套辭令有異曲同工之妙:
“麻煩立刻執行,二丙是巡捕房資深精英,九區的治安需要他,我也相信他迫不及待想要醒來,去打擊罪惡了。”
主管醫生都呆了一瞬,不得不懷疑李晌剛才是裝暈,偷聽了侯秘書跟他的對話。
不然,他怎么說起話來,完全一個味兒啊。
這就是醫生誤會李晌了,他是的昏迷了,他只不過是醒來后放心不下自己的好兄弟罷了。
畢竟,所謂好兄弟,講究的就是一個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誰也不能落下誰嘛。
常二丙醒的很快很急,眼含熱淚的走到李晌跟前。
兩人在醫院走廊里狠狠擁抱了一下,慶祝彼此又一次的劫后余生,以及新一次的患難與共。
那場景真的是太感人辣,引得旁邊的四名捕快內心狠狠地羨慕。
唯一的可惜就是,這副兄弟相擁的場景少了一個…..兄弟。
馬斌絕非故意不接來自“兄弟”的電話,悄悄裝死的。
他又不是馮矩,做賊心虛,他對兄弟一向……坦坦蕩蕩。
只是他眼下的處境,實在是……難以啟齒,不便接聽電話。
他害怕李晌和常二丙萬一太熱情,非要來找他,然后,把他們嚇出個好歹來啊。
此刻,馬斌并不在血玫瑰酒吧里,而是在一間隱蔽的民房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著塵螨和霉味,以及淡淡的肉質變異腐爛的氣息。
這間民房不大,陳設簡單甚至堪稱簡陋,而它的房主,是一個并不存在的“活人”。
即,這個“人”鮮活地生存在執政府公民系統的電子檔案里——他有定期更新的身份信息,有零零碎碎的水電能源支出記錄,甚至有各種各樣的消費流水。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個真正的活人,但實際上這人早已經死在九區某個犄角旮旯里了。
像這樣的安全屋,馬斌手里還掌握著好些套。
以他青狼幫幫主的身份能夠動用的金錢和人手,以及他繼承了,前任幫主傳下來的,跟執政府內某些部門官員們的“友誼”。
(ps:指原青狼幫跟某些低中層執政官的交易明細,詳見第72章。)
盡管,這些官員的官職并不太高,但馬斌也未做太出格的事,就是無中生有搞出幾套“安全屋”,也實在不是什么難事。
這些安全屋,是他耗費不少心血,暗中一點點籌備起來的。
初衷是為了將來某一日,組織內的成員來九區搞事情時,能多一個絕對可靠的藏身之所,多一分安全保障。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第一個被迫啟用這里的人,竟然會是他自己。
他也實在是沒法子了!!
畢竟他也沒想到,被[假面]死而復生過來的喪尸老者,竟然會如此的“恪盡職守”,如此的聽話。
只見馬斌就坐在一張舊沙發上,沙發表面的皮革已經開裂,露出下面顏色暗淡的海綿。
安全屋里的家具都是買來就配套的,馬斌也都沒裝修過,反正[命運]的兄弟姐妹們,對生活條件一向不挑剔。
而就在沙發的旁邊,與他僅僅相隔不到一只腳的距離處。
某個復活的喪尸老者,正以一種極度違反人體工學的姿勢,四足趴地。
枯槁干癟的肢體扭曲著,關節以奇怪的角度反向支撐,像一頭被殘酷實驗改造過的,畸變的老狗,沉默而固執地匍匐在他腳邊的陰影里。
在其身上,還背著一具已經開始僵直的尸體。
隨著喪尸老者細微的呼吸起伏(如果它還需要呼吸的話),而不自然地左右搖擺,重心顯然極不穩定。
卻偏偏如同一個不倒翁,無論如何晃蕩,都死死地黏在“狗背”上,就是掉不下來。
試問,就這般一人、一活尸、一死尸的情景,馬斌他如何能坦然的接李晌的電話。
畢竟,李晌肯定會問他現在在哪里,他該如何回答呢?
當然,馬斌不是不懂變通。
他當然想過,或許可以將這兩具“尸體”反鎖在安全屋里,然后自己偷偷溜出門,去和兄弟們碰頭。
跟他們好好講講,他在下水井道里遇到的驚險故事。
他連故事的底稿都在腦海里反復打磨了好幾遍,保證情節跌宕起伏、細節栩栩如生,絕對比李晌跟侯文棟描述的更精彩十倍不止。
可是……
論撒謊的功力,他馬斌又何曾怕過誰。
有一個人他還是稍稍自愧不如的。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尸感。
無論馬斌走到哪,喪尸老者都會亦步亦趨的跟著,最長距離不超過0.3米。
不要說出門了,他就算去衛生間噓噓下,喪尸老者都會以一種看似緩慢笨拙、實則異常迅捷的姿態,四肢著地,“唰”地一下緊隨而至。
馬斌想關門保護下隱私都做不到,門直接被喪尸老者,抬起變形殘疾的爪子,一下給拍成粉碎。
馬斌頓時就熄了獨自出門的念頭了。
甩不開,根本甩不開,喪尸狗…..太黏人了啊。
馬斌試驗了幾次后,最終發現只有他坐在沙發上不動時,喪尸狗才會特別聽話,一動不動的趴在他腳邊。
馬斌能怎么辦?
他也很絕望啊。
打又打不過,甩又甩不掉,講道理更是對狗彈琴。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要追溯到馮睦離開前,用手指,指向他,對喪尸老者下達的最后一個清晰指令——
“背上,跟著他!”
你能說喪尸老者理解的有錯嗎?
能說它執行得不到位嗎?
恰恰相反!
喪尸老者理解得簡直不能更正確了,執行得更叫一個一絲不茍,百分百貫徹了。
馬斌如此聰明,懂得變通的人,都卻被這種絕對死板的“執行力”徹底整得沒招了,只能寄希望于馮睦能早點辦完事情。
然后,稍微想起來還有自己這么個大活人(以及附贈的兩個“行李”)被落在這里了,發發善心快來尋他。
不然……
“哎——”
馬斌仰靠在破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嘆息。
但嘆著嘆著,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線,他臉上表情忽然松動了一下,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扯動,露出一抹極其古怪的笑容。
他低聲嘟囔的贊嘆不已:
“這執行力,這絕對服從命令的勁兒,真他娘的是個人才……不對,是尸才……
如果有可能的話,真該讓幫里的那些蠢貨們,好好來觀摩學習一下,什么才叫作嚴格貫徹老大交代的每一個字!”
馬斌心里不由自主的動起些念頭,他真的在認真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倒不是讓幫派里的蠢貨來觀摩學習,那太愚蠢了,而是……把幫派里的一部分蠢貨改造進化成喪尸狗…..
反正都是蠢貨,不如變成更聽話的蠢狗?!!
雖然距離昨天,從時間上來講只過去一天。
但從感覺上來講,左白卻覺得好似過去了一年之久。
毫不夸張地說,這一夜的跌宕起伏,反轉再反轉,其精彩程度,甚至超越了他前半生的人生總和。
短短一夜,他的思想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劇烈的地震,原有的認知板塊被撞得支離破碎,又在生死間被迫重新拼接組合。
結果就是,他從一個將科學奉為圭臬的純粹信徒轉變成,了半科學半玄學的…..混血雜種。
而他的身體,也從一個完整的人,變成了一個被閹割的…..無蛋者。
當然,這些變故對一般人而言,恐怕很難以接受,但是對于他而言,就灑灑水啦…..個屁啊。
他現在噓噓都得蹲著,簡直無法接受。
好在他昨天的種種行為,終究是打動了[命運],103小隊終于是半接納了他。
盡管他名義上已經被轉贈給了[假面],但事實上,他依舊被寄存在103小隊里。
而且,他現在的各方面待遇都有所提升…..最顯著的變化就是,他不用再待在出租車的后備箱里了。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冥冥中,仿佛有一道幽怨的意念傳來——出租車:“……?”意味著我死了?
這背后所蘊含的深刻意義,左白調動起他重新建立的“科玄”邏輯體系,進行了嚴密的推導:
這絕非僅僅是睡眠位置的變更,這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象征著他又一次從包裹的貨物升級回了人類的范疇。
也就是說,他現在事實意義上,已經偷偷的變成了[命運]小隊的,一名光榮的半編外成員。
也許,他再努力努力……等下一次再見[假面]前,他就會正式成為103小隊的新編隊員了?
證據就是,他昨晚睡到了床上。
一張真正的,不算柔軟但絕對平坦的帶有布料氣息的床。
天知道他已經有多少個天,是在出租車后備箱的硬質襯墊上蜷縮著度過的。
淚目!
左白真的是太激動啦,這種激動甚至能與他人生中第一次親手完成重大科學實驗成功時的狂喜相提并論。
因此,昨晚,在身體與精神雙重極度的疲憊之下,左白幾乎是在腦袋沾上枕頭的那一刻,就昏睡了過去。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他做了一個特別詭異而驚悚的…..夢。
嚴格來說,這似乎算不上典型的噩夢。
因為在整個夢境中,他一直處于奇異的“安全”狀態,并沒有任何張牙舞爪、源自想象的可怖怪物對他展開追殺。
但若要說它是美夢,似乎又隱隱透著一絲扭曲的“美”。
因為夢的主體內容,是他一直在對另一個人實施持續的施虐。
理論上講,在夢境中扮演施加痛苦的一方,掌控他者的痛苦,本該帶來一種扭曲的快感,一種釋放黑暗欲望的暢快,理應歸類于“美夢”的范疇。
可左白卻絲毫“美”不起來,反而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莫名的恐懼。
根源在于,夢境中并非他主動想要折磨對方,而是那個被折磨的對象,在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而不容抗拒的語氣,命令著他去施虐。
“左白,再電我一次。”
“左白,再電我一次。”
“左白,再電我一次。”
一晚上都是這句話,聽了足足有千八百遍,以至于他醒來后耳朵里還嗡嗡作響,似有殘留的幻聽。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