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中間那位年紀稍長的老捕快,正是之前給他打電話匯報的人。
電話里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此刻見到侯秘書親臨,他早在等待的間隙里將事情經過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力求匯報得清晰準確。
這可是難得能在議員大秘面前留下印象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開口道:
“侯秘書,我們通過技術手段定位了李隊的手機,然后找到地方時…..
以上就是事情的經過了,不過侯秘書,您真的不用太擔心。
李隊和常二丙這次絕對是福大命大,我們發現他們后就以最快速度把他們送來了醫院,讓醫生第一時間就做了處理。
剛又問過主治醫生,說是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下來了,就是失血、失溫加上精神極度疲憊才一直沒醒。
醫生說了,輸完血,暖和過來,睡一覺,應該就能蘇醒過來了。”
老捕快嘴巴不停地說了一大堆,幾乎是把知道的情況一口氣倒了出來,說完還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侯文棟的臉色。
侯文棟面無表情地聽著,眉頭微鎖,直到對方話音落下,他才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但臉上的凝重并未散去。
他沒有對這番詳細的匯報做出評價,只是沖老捕快招了招手。
老捕快愣了一下,沒立刻明白意思。
侯文棟略顯不耐地輕咳一聲:
“你剛才在電話里提到的,現場找到的執法儀呢?給我。”
“哦!哦!對對!”
老捕快恍然,立刻轉身從身后一名年輕捕快手里幾乎是搶過來,一個用透明證物袋裝著的執法記錄儀。
儀器的邊角有明顯的磕碰和碎裂痕跡。
他雙手捧著,雙手恭敬的遞到侯文棟手里:
“侯秘書,就是這個。我們發現時它還在錄制狀態,不過屏幕碎了一角。”
侯文棟接過證物袋,隔著袋子摩挲了一下那碎裂的邊角,沒有再問話,只是點了點頭,隨即一手握住執法儀,另一手推開了病房厚重的門。
“你們就在門口守著,沒有我的允許,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是!侯秘書!”老捕快連忙應聲。
侯文棟半只腳邁入病房,腳步卻是驟然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扭過頭,銳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門口的老捕快,壓低了聲音問道:
“對了,找到李晌他們的事兒,你跟巡捕房,或者其他任何人通報了嗎?”
老捕快當即挺起胸脯,面色肅然答道:
“侯秘書您放心,我們一發現是李隊他們,第一時間就只給您打了電話,然后立刻趕往了醫院。
這期間,我和幾個兄弟絕對沒有向巡捕房內其他任何人透露過半點消息。”
侯文棟聽完,緊繃的面色終于稍霽,他點了點頭,語氣放緩了些,但叮囑得更加嚴厲:
“做得很好。記住,從現在開始,無論誰問起,沒有我的允許,一個字都不要怕說,明白了么?”
出于一名資深秘書特有的謹慎和對危險的敏銳嗅覺,在局勢尚未明之前,侯文棟不管三七二十一,率先下了封口令。
他必須將一切信息出口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唯有如此,才能在李晌蘇醒之后,從容地編織出對自身,或者說,對王議員最為有利的“真相”。
當然,眼下情況未明,他尚未決定最終是否要走這一步,但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基操,勿6!
這不過是每一名合格秘書的基本素養——永遠備好兩算,隨時應對變局。
缺乏這種素養的秘書,在這條路上注定走不長遠。
譬如,之前一意孤行的杜子騰秘書。
杜子騰:“.……”不是我墳頭都長草了,還能被拿出來鞭尸嗎?
病房內一片寂靜,只有醫療儀器規律而單調的滴答聲在空氣中回蕩,像冰冷的時間刻度,丈量著昏迷者的生命流速。
李晌就躺在那張白色的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是一種失血后的慘白與憔悴。
他的手臂裸露在外,清晰的靜脈上插著針頭,鮮紅的血液正通過一條細管緩緩流入他的身體,旁邊懸掛著的透明液袋也在輸著水分和電解質。
旁邊的心電監護儀屏幕上,綠色的線條平穩地起伏著,血氧飽和度和血壓的數值雖然不算強勁,但也穩定在安全的范圍內,顯示著他的生命體征正在逐步回升。
侯文棟拉了張椅子坐在窗邊,見李晌還未醒過來,蹙著眉頭先擺弄了會兒手里的執法儀。
屏幕掙扎著亮起,只有大約一半的區域還能勉強看清影像。
畫面開始播放,但極其不連貫,劇烈地晃動,夾雜著刺耳的噪音和粗重的喘息聲,大部分時間是黑暗的,或者是對著地面、廢墟等毫無意義的靜止畫面。
侯文棟耐著性子,快進著片片斷,然后猛地按下暫停鍵。
透過那半邊尚且完好的屏幕,一張臉孔清晰地、猙獰地映入了侯文棟的眼簾。
那是一張沒有任何人類皮肉特征的、光潔而慘白的骨質面具。
“[假面]!”
侯文棟眉頭緊皺,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個名字。
托前不久武道大會的福,或者說托光棱電視臺幾個先進記者的福,[假面]現在在九區可算是家喻戶曉的明星人物了。
如果說白骨面具尚可以精心仿制,那么面具之下那雙非人的眼眸,即便隔著屏幕,也幾乎要溢出的冰冷與邪惡,卻是無論如何也偽裝不出來的。
更何況,侯文棟根本未曾往“視頻造假”的方向聯 他還是比較相信李晌的,再者,他也實在想不出李晌有何理由要偽造這樣一段視頻。
李晌也的確沒有造假視頻,給侯文棟看見的都算真的。
而侯文棟也沒令他失望,參與過幾次辦案后,他自覺也已磨練出了一些抽絲剝繭的推理功夫。
結合手中的視頻證據與方才捕快的敘述,侯文棟迅速在腦中完成拼圖,得出一個順理成章的真相:
“如此看來,李晌的車會出現在翡翠花園,基本可以解釋清楚了,車輛極有可能是被[假面]開去的,隨后襲擊了特派員的別墅?!”
侯文棟心里推斷出真相,臉色猛然一變,遂得出一個更嚴重的結論:
“那么,在現場始終找不到特派員的尸體,是否意味著……他其實是被[假面]綁走了?
[假面]為何要特地擄走特派員?以特派員如此特殊的身份,[假面]是想從特派員身上得到什么嗎?
或者說,[假面]是想用特派員做些什么嗎?”
不得不承認,盡管侯文棟的推理過程存在些許偏差,但他最終所推出的結論——卻的的確確,已無限接近可怕的真相。
特派員,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確算是落入了……[假面]的手中嘛。
當然,目前為止,這一切目前都還只是侯文棟主觀推論,還欠缺最關鍵的證人證言。
他看了眼還昏厥不醒的李晌,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就起身走到病房門口,對著外面守候的老捕快低聲地吩咐了幾句。
老捕快神情一凜,立刻點頭,轉身小跑著離去。
很快,一名主管醫生快步走了進來。
侯文棟沒等醫生開口便搶先道:
“他的情況我基本了解。我現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他多久能醒過來?”
主管醫生想了想給了個保守的估計:
“病人的生命體征已經穩定,身體機能正在恢復。
最主要的問題是精神層面損耗過度,像是經歷了極大的驚嚇或煎熬,大腦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
約莫還需要再安靜地睡上8到12個小時,他應該就能自己醒過來了…..”
侯文棟擺斷道:
“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要他現在立刻蘇醒過來,能辦到嗎?”
主管醫生愣了愣,面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說話愈發慎重:
“理論上……可以是可以,我們有強效的興奮劑和神經激活藥物,能夠強行中斷深度睡眠狀態。
但是,侯秘書,我必須提醒您,這樣做會對病人本就疲憊不堪的精神造成相當大的傷害,甚至可能留下長期的……”
“既然可以,就這么辦吧。”
侯文棟根本沒興趣聽完那關于后果的陳述,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回旋的余地,補充道:
“李晌隊長是巡捕房的精英,是第九區的忠誠衛士。我相信,為了九區的安危,他本人也絕對愿意做出這點小小的犧牲。”
主管醫生還能說啥呢。
醫德雖大,也大不過九區這頂帽子啊。
主管醫生遂也不再多說,反正有侯文棟的這句話就夠了。
作為第四醫院的專業醫生,只要不讓他承擔責任,病人出院后多活幾年還是少活幾年,又有什么區別呢。
“我明白了。”
主管醫生點了點頭,臉上滿滿的都是職業性的平靜,
“請稍等,我去取藥劑。”
他轉身離開,很快又返回,手中多了一個小小的托盤,上面放著一支已經吸滿了透明液體的注射器,針頭細長,閃著寒光。
與注射器一同被拿回來的,還有一張打印著密密麻麻條款的《強制喚醒說明及風險告知單》,醫生一言不發地將告知單和一支筆遞到了侯文棟面前。
侯文棟蹙了蹙眉,還是麻溜的接過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主管醫生收回簽好字的告知單,仔細看了一眼簽名,這才走到床邊,熟練地拉開李晌的衣襟,露出胸口,擦拭了酒精棉球。
而后,對準心臟的位置,精準而用力地扎了進去。
拇指推動針栓,推射完畢,拔出針頭。
5秒鐘后。
李晌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高壓電流擊中,劇烈地抽搐彈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嘶氣聲——“嗬!!”
下一秒,緊閉的眼睛霍地猛然睜開。
瞳孔在最初的瞬間是完全渙散的,充滿了無法聚焦的驚恐和生理性的劇烈不適,直直地瞪著天花板。
額頭上瞬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胸口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伴隨著痛苦的干咳。
強制開機成功,但這個過程,顯然絕不美好。
主管醫生檢查了一下監護儀上瞬間飆升又緩緩回落的心跳指數,然后平靜的對侯文棟道:
“醒了,有點劇痛和心悸是正常反應。”
說完,他便拿著空的注射器和告知單,退出了病房,其他幾名捕快對視一眼,也默默跟了出去,并輕輕帶上了門,將空間留給了里面的兩個人。
李晌頭痛欲裂,慘白的面孔因極度的痛苦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艱難地轉動著眼球,視線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終于聚焦,看清了站在床邊的侯文棟,臉上勉強擠出個笑容。
侯文棟臉上迅速堆起了混合著關切、凝重和急迫的笑容,語氣也變得深沉而富有感染力:
“李隊,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
按理來講,我應該讓你在醫院好好休養幾天,恢復元氣。
但翡翠花園出事了,特派員生死不知,而你的車出現在了翡翠花園門口,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李晌重重的點點頭道:
“我昏迷前,聽說了一點,侯秘書我明白,你叫醒我是為了我好,讓我自證清白。”
侯文棟對李晌如此“上道”的反應甚是滿意,他點了點頭,繼續沉聲道:
“不光是為了自證清白那么簡單,李隊。
一場巨大的風暴,就要來了,特派員在第九區地界上出事,可能會有無數人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議員的位置決定了,一定會有人借此機會大做文章,全力針對議員,而你……”
侯文棟的目光銳利地鎖定李晌:
“你是巡捕房的隊長,是公認的神探,更是議員屬意的下一任巡捕局局長人選。
你身上的這些標簽,是洗不掉的,所以,你不光要為自己洗刷嫌疑,更要搶在所有人前面,想辦法查出真相…..”
侯文棟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
“一個能給你自己,也給議員,給整個第九區,甚至是給上城一個滿意交代的‘真相’!”
侯文棟嘴里拋出的詞匯,一個比一個有分量,一個比一個驚心,震的李晌瞳孔不斷地收縮。
好消息是,特派員真的生死不知,他還能做巡捕房的隊長,甚至成為局長的希望也還在;
壞消息是,一場風暴要來了,他現在的處境,是另一種形式的危險。
李晌強忍住太陽穴突突的跳痛,用手支撐著床沿,搖晃著從床上站了起來,對侯文棟啞著聲道:
“侯秘書,您吩咐吧,您需要我李晌……最終查出一個什么樣的‘真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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