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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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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天光大亮。

  沒有溫度的“陽光”傾灑下來,穿透不了什么,只是徒勞地覆蓋,給所有景物鍍上一層死氣沉沉的薄紗。

  曾幾何時,這般鋪天蓋地的光足以將每個角落照得無所遁形,刺目而喧囂。

  可此時此刻,站在樓門洞出口的馮睦,卻只“看見”整個世界依舊頑固地籠罩在無邊無垠的黑夜里。

  在逼仄的家里時,雖然也能“看”到屋內處處彌漫著那層詭異的黑氣,但畢竟空間有限,雜物繁多,那種視覺上的沖擊感還不夠強烈,更像是一種令人不適的背景底色。

  然而,一旦踏出樓門洞,站在相對開闊的街道上,放眼望去。

  視野豁然開朗,繼而瞬間被無法想象的景象填滿,粗暴地塞入他的腦海,幾乎要撐裂他的神經。

  目光所及之處坑洼不平的地面,一棟棟高矮不一墻皮剝落的樓體外墻,乃至每一個步履匆匆、面目模糊的行人……

  一切的一切,都被濃郁粘稠的黑氣徹底覆蓋、滲透、包裹!

  觸目驚心的震撼感攫住了他,像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了他的心臟和肺葉。

  馮睦的喉間發出極其輕微的“嗬”聲,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讓他的呼吸都為之停滯了一瞬。

  就仿佛整個世界依舊沉淪在最深沉的午夜,根本沒有一絲陽光能夠穿透那籠罩下城的濃重黑氣。

  光死了,死在抵達下城的半途中。

  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無聲地熊熊燃燒,那些無處不在的黑氣,此刻看去,竟極似萬物焚盡后飄蕩不散的、死寂的余燼。

  忽然間,一句塵封在記憶角落里的話,猛地浮現在馮睦的腦海中——“下城……是永夜!”

  他已經不記得這句話是從哪里聽來的了,或許是在某本禁書的角落里,或許是在某個醉漢的囈語中。

  他以前一直膚淺地認為,所謂“永夜”,僅僅是指下城永遠無法享受到真正太陽的照耀,只能依賴上城施舍的,人造的虛假光明。

  現在,在此刻這雙驟然被擦亮的眼睛之前,他幡然醒悟。

  膚淺!過去的理解是何等的膚淺和可笑!

  下城何止是照不到真正的太陽?

  下城根本……就沒有光!

  因為,就連那些街道兩旁努力閃爍的路燈,樓棟窗戶里透出的零星燈火,它們的玻璃燈罩上也全都厚厚地黏附著這層蠕動的黑氣。

  以至于它們透出的光芒,,也仿佛被浸染,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黑”。

  這種詭異的既視感難以用精準的語言描述,若非要強行打個比方,那便是:

  下城的夜晚是真正的夜晚,天幕之上一絲光亮都沒有,是純粹的黑。

  而下城的白天,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夜晚”。

  天空上那一坨散發出黑蒙蒙、令人窒息的光暈的東西,它根本不是“太陽”,而是…..

  “原來……上城投射下來的,從來就不是陽光,而是‘月亮’啊。”

  馮睦喃喃自語,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但以上所目睹的一切關于“景”的恐怖變異,還不是最沖擊馮睦心神的。

  最令他神魂俱震,幾乎顛覆他全部世界觀的,是“生”的異象。

  他入眼所及的,每一個行走的路人,每一只停歇在枯瘦樹梢上的灰雀,每一只在墻根垃圾堆里匆忙爬行的蟑螂或蟲豸……

  所有這些生命體的身上,不僅沾染彌漫著那無所不在的黑氣,它們的頭頂正上方,更是清一色地生長出一條纖細卻無比清晰的……黑線。

  這些黑線純黑如最深的墨,比周圍的黑氣更加凝實,更加詭異。

  它們筆直地、精準地向上延伸,像是由最高明的幾何學家用規則畫出的直線,沒有任何彎曲。

  它們不知究竟有多長,穿透了彌漫的空中的黑氣,無視了虛假的月光,一直向上,再向上,最終無一例外地,全部沒入、插入了上城龐大的屁股里。

  仿佛上城是一片無比肥沃卻異常詭異的土壤,而這些彌漫的黑線,便是從下城所有“生物”體內生長出來,倒植進土壤之中的根須?

  又或者……實情恰恰相反,這些黑線實則是從上城垂落、植入眾生體內的抽血管與提線?

  馮睦不由自主地仰起頭,順著無數根黑線延伸的方向望去。

  天空……不再是天空。

  它被密密麻麻、目光根本無法窮盡的黑色絲線徹底覆蓋并重新定義。

  它們整齊劃一地保持著絕對的垂直與平行,像某種巨大生物垂落的須足,又像無數沒有厚度的漆黑碑林,沉默地貫穿于天地之間。

  而在地面上,每一個活物都在移動,或快或慢,或走或停。

  于是,這些連接著它們頭頂的黑線,也隨之在天與地之間,進行著精密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步移動。

  沒有絲毫誤差或者延遲,有一種既詭異又科學的美感。

  這一刻,天與地不再遙遠,卻被這些數之不盡的移動黑線,分割、切割成了無數個不斷伸長拉短、大小不一的黑色立方體。

  這些立方體并非實體,卻比實體更加令人窒息,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龐大無比、復雜至極、并且永不停歇變幻的……立方體迷宮。

  馮睦瞪圓了眼睛,瞳孔因為過度的驚駭而急劇收縮。

  此刻充斥他內心的,剝離所有復雜的思考,只剩下一個最原始、最樸素、最能表達極致震撼與荒謬情緒的字符——“艸!”

  但若非要詳細描述他內心那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其程度之大,或許大抵就相當于昨夜,那位被選中的守夜人,第一次窺見“月讀”時所遭受的震撼吧。

  “就好像,我所處的真實世界,本身也被某種恐怖的力量分割成了無數的網格與單元。

  其本質上也是一座更龐大恐怖的…..永錮回廊’?!!”

  這個念頭狠狠刺入馮睦的心底,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的恐懼,

  “這些黑線究竟是什么鬼東西?”

  馮睦艱難地移動著視線,凝視著漫天垂落的黑線,只覺得它們比那些彌漫飄蕩的黑氣更加詭異,更加令人不安,

  “同樣不顯示血條,無法觸碰,無法理解……它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黑線的另一頭,就是上城嗎?是上城在編織、操控著這一切?”

  他的目光試圖沿著那些黑線向上追溯,但它們很快便沒入了上城底部那復雜冰冷的金屬結構中,無法分辨終點。

  “是上城編織了這些黑線,還是說,這些黑線穿透了上城,還會繼續向上,直到…..”

  馮睦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想也想不出個結果來,除非,他有朝一日能順著黑線爬上去,爬到黑線另一頭的頂端,再向下俯瞰回來,或許才能窺見全貌。

  很多事情,你從下往上仰望,永遠只能看個云里霧里,被遮蔽,被欺騙,但若你有一天能從上往下俯視,一切秘密,或許都將纖毫畢現。

  馮睦面色沉凝如水,剛剛因為瘋狂升級而帶來的些許膨脹和喜悅,在鋪天蓋地的真實面前,瞬間被沖淡,變得微不足道。

  力量感依舊存在于他的四肢百骸,卻被一種更龐大的驚悚與壓力所籠罩。

  他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然后有些僵硬地向后仰起頭,望向自己的頭頂上方。

  “……還好。”

  他心中微微一松,緊繃的下頜線緩和了些許,

  “雖然完全搞不懂這些黑線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但至少……我的頭頂上沒有。”

  視野所及,他自己頭頂上方并未長出一根黑線。

  “應該是和附著在身體表面的黑氣一樣,被之前三次洗髓,特別是最后一次涅槃般的洗禮,給徹底凈化、弄斷了吧?”

  他只能做出這樣看似合理的推測。

  因為,這是一個無解的悖論。

  最初他看不見那些黑氣與黑線,而當他終于能“看見”時,它們卻已從他自己的身上徹底消失了。

  他永遠無法親眼目睹,纏繞于自身的黑氣或黑線是如何消失的,那個關鍵的“剎那”被永恒地埋藏在了他的視野盲區之中。

  這個道理,就如同一個人自誕生之初第一次睜開雙眼,便再也無法回頭去看見——自己最初睜開眼的那一瞬。

  馮睦緩緩壓下心頭的震撼,緩緩低下腦袋,收回視線。

  下一瞬。

  他的動作,他剛剛平穩下去的呼吸,甚至于流動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剎那被瞬間凍結。

  他就那樣僵硬地、如同石雕般凝固在了原地,額頭上甚至無法自控地滲出了一層冰冷的汗珠。

  一個被他忽略的、極其驚悚的細節,如同延遲爆開的炸彈,此刻終于在他的思維深處轟然炸響。

  “等……等一下!!”

  “不只是我……不只是我頭上沒有黑線!!”

  “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她頭上……也沒有黑線!!!”

  馮睦口舌一陣發干,骨頭里在往外泛著涼氣。

  他想要扭頭,看向身后樓門洞,但他的脖頸卻像是生了銹的鐵器,遲遲無法轉動。

  因為就在剛才,就在身后的樓門洞里,他分明……分明沒有從母親王秀麗頭頂上方,看到任何黑線的痕跡啊!!!

  當時,洗髓完畢,獲得新視野的他,王秀麗是他看到的第一個“活人”。

  至于樓里的其他鄰居,他雖然也能通過黑白視角“看”到他們的輪廓和動作,但那種視角是無法“看”到黑氣或黑線的。

  因為黑氣或黑線統統沒有血條,也沒有物理實體,無法被空氣振動所捕捉,自然無法被馮睦的黑白視野所窺見。

  所以,那個時候,在他的視野里:

  他自己身上沒有黑線,母親身上也沒有黑線,樓里的其他人身上也“沒有”黑線(因為看不見)。

  馮睦自然覺得一切都很正常,自己和母親都沒什么問題。

  可此刻,站在這里,看清了這漫天連接天地、連接每一個活物的恐怖黑線之網后,他才驟然間,如同被閃電劈中般,回過味來!

  樓里的鄰居們頭頂應該都是有黑線的,只是他當時在自家屋子里沒看見罷了。

  唯有母親王秀麗,是他用這雙進化后的“真實之眼”,面對面地注視過的。

  他記得很真切,他剛才的確沒有從母親身上看到黑線,只是看到她和家中物品一樣,沾染著環境里的黑氣而已!

  馮睦:“……”

  他只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直沖天靈,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徹骨,更陰森。

  我沒有黑線,是因為我將自己“洗”得足夠干凈。

  那媽,您呢?您又是……憑借什么?

  馮睦的呼吸逐漸粗重,一股幾乎失控的沖動在胸腔中翻涌。

  他幾乎要轉身沖上樓去,回家去問問一直最關愛自己的母親,將一切問個清清楚楚。

  可左思右想,馮睦最終還是憑借強大的意志力,死死遏住了那股回身探尋的強烈欲望。

  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閉上雙眼。

  黑暗中,腦海中悄然浮現出一幅畫面——黑白色的母親正站在衛生間的洗手池前,一遍、又一遍,認真地刷洗著她的鞋底。

  慘白的鏡子,映著她同樣慘白的笑容,依舊是那么熟悉,那么慈愛。

  良久,馮睦默然收回視線,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輕笑,裝作若無其事地,大步離開了……

  侯文棟趕到醫院時,天色已徹底“亮”了下來。

  醫院大樓燈火通明,像一頭匍匐在“光明”中的巨獸,無聲地吞吐著進進出出的人流。

  他腳步極快,皮鞋叩擊光潔的地磚,發出急促而清晰的回響。

  特護病房區在走廊盡頭,相對安靜許多。門口的長椅上守著司名身著制服的捕快,正低聲交談著什么,臉上帶著濃濃的疲憊與警覺。

  一見到侯文棟走過來,他們瞬間噤聲,齊齊從椅子上彈起來,挺直了腰板。

  “侯秘書!”

  四人幾乎異口同聲,語氣里帶著恭敬,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侯文棟沒時間寒暄,目光直接越過他們,落在病房里,迫不及待地開口:

  “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晌的情況怎么樣了,何時能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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