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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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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鎖芯在鎖孔中轉動發出細微的“咔噠”聲,門還未被推開,馮睦就已經聽出了門外的樣子——一個人形輪廓正站在門外,手指搭在門把手上。

  因為“聽見”所構建的圖像是純粹黑白色的,缺乏色彩,那畫面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是從一張陳舊的黑白遺照里走出的死人,正機械地在外面轉動著門鎖。

  看起來略微有點瘆得慌,馮睦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

  直到——

  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房門被向內推開。

  于是,黑白色的遺照,仿佛瞬間被手潑上了鮮活而豐富的色彩,光影變得柔和自然,皮膚有了血色,衣物恢復了原本的色澤。

  就像一個從黑白遺照里走出的人,驟然被注入了生命,活生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是母親王秀麗回來了。

  馮睦幾乎是下意識地瞥了眼墻上那老舊的掛鐘,時針與分針精準地指向一個時刻——正是“天光”放亮的時間。

  霎時,上城的鋼鐵屁股開燈,五顏六色的“光明”灑落下城,透過薄薄的窗簾照射進屋子。

  光線在空氣中投射出無數細微塵埃飛舞的軌跡,將原本漆黑的客廳映照出昏黃而朦朧的氛圍。

  王秀麗抬起頭,似乎完全沒想到這個時間兒子會在家里,她疲憊的臉上先是掠過一絲驚訝,嘴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彎起,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咦,兒子?你怎么在家?是昨晚就回來了嗎?”

  幾乎是同一時間,馮睦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語帶擔憂的關切地問道:

  “媽,你昨晚怎么不在家?是去哪兒了嗎?我回來沒看到您,有點擔心。”

  母子二人幾乎同時的發問,話語內容竟都大致一樣,都真切地表達著對對方的關懷。

  兩人同時愣了一下,隨即又都看著對方,整齊的露出如出一轍的神似笑容。

  馮睦的五官長相雖然遂父親,但他一些神態則隨了母親,尤其是戴上眼鏡后。

  這一幕讓略顯冷清的屋子添了幾分溫馨。

  和對父親馮矩虛假的關懷截然不同,馮睦對母親王秀麗的關懷,此刻全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

  畢竟,在這個扭曲的家庭里,從小到大,一直真心待他好、從未因任何事而改變、從始如一的人,確實只有母親了。

  馮睦習慣性地抬手扶了扶鏡框,低聲回答道:

  “昨晚九區發生了樁大案,影響很惡劣,巡捕房那邊……”

  他簡單解釋了幾句,隨后沉重地嘆了口氣:

  “我過來是想找父親的,沒想到他不在家。媽,你知道父親去哪兒了嗎?”

  王秀麗聞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搖了搖頭,眉宇間染上真實的憂慮:

  “我也不知道你爸具體去哪兒了。上次一家人吃完晚飯后,他中間接了個電話,就臉色很不好看地匆匆離開了,后來就……就甚少回家了。”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不確定,

  “我打電話問他,他就總是跟我說在忙很重要的案子,需要高度保密,行程不能透露。我對巡捕房這些規矩也不懂,怕耽誤他正事,也不敢多問……”

  馮矩不敢回家的真實原因,馮睦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那是怕家里住著披著人皮的怪物們啊。

  當然,這怪物指的只能是他和雨槐,絕不可能是王秀麗。

  “也難為馮矩了,能編出這么好用的借口,呵呵——”

  馮睦心下冷笑,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還要費心編造謊言來欺騙母親,之后正好可以繼續沿用父親這個“執行秘密任務”的絕佳理由來搪塞過去。

  馮睦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理解的表情,安慰道:

  “嗯,爸他可能真的在執行什么特殊任務吧,媽你別太擔心了,他經驗豐富,不會有事的。”

  他巧妙地將話題轉回最初的問題:

  “對了媽,你還沒說呢,你昨晚去哪兒了?我回來時家里沒人,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

  王秀麗彎下腰,脫掉腳上那雙看起來很普通,而且有些磨損的低跟鞋。

  以馮睦此刻的眼力,根本無需刻意觀察,整個屋子乃至上下樓層的細微景象都幾乎同步映射在他的“眼底”。

  他能清晰地“看”到母親鞋子的鞋邊和鞋底沾上了點泥土,泥土有些濕黏,還黏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枯葉。

  馮睦倒未多疑什么。

  九區的路政工程一向偷工減料,尤其是他們所在的這種“老破小”社區附近,很多非主干道路面都還是坑洼不平的泥土路,出門沾上濕泥和枯葉再正常不過。

  王秀麗換上放在門口的舊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輕微聲響,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仰頭喝了兩口,才輕輕喘了口氣,柔聲回答道:

  “媽昨晚……做了個噩夢。”

  她握著水杯,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回憶令他心有余悸的噩夢,

  “夢到你爸在外面,黑漆漆的,怎么也找不著回家的路,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我醒過來之后,心里慌得厲害,怎么也睡不著,躺不住,就……就出門在咱家附近隨便找了找你爸。”

  馮睦的心臟控制不住地驟然一縮,難以言喻的驚悚感掠過脊背,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媽,那你找到……”

  話剛出口半截,就硬生生止住了。

  馮睦覺得自己一定是瞬間失了智,才會問出如此愚蠢荒謬的問題。

  馮矩早就死的透透的了,連腦袋都沒了,碎成渣滓了,母親怎么可能找得到?又能去哪兒找?

  王秀麗也是被兒子這沒頭沒腦的半句話問得一愣,隨即看著兒子帶著錯愕的表情,不由失笑一聲:

  “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媽就是做了個噩夢,一時間睡糊涂了。

  再說了,你爸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能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嗎?”

  馮睦暗地里長舒了一口氣,同時更加認真地看了一眼母親。

  此刻的王秀麗臉上帶著剛剛夜歸的疲憊,但看向他時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溫柔和慈愛。

  她的氣質和這個家格外融洽,在馮睦的特殊視野里,她和這個家里的杯子、地板、墻壁一樣,周身也附著著那一層淡淡的、無處不在的死寂黑氣。

  反倒是馮睦自己,因為三次洗髓徹底凈化了自身,此刻在“視野”中顯得過于“干凈”了,反倒顯得格格不入,像個不小心闖入進來的外來者了。

  是的,馮睦現在能夠清晰地“看見”自己了。

  他的腦海中此刻仿佛時刻維持著兩幅同步的畫面。

  一幅是正常的、彩色的第一視角,看不見自己的身后和五官。

  另一幅,則是覆蓋范圍極廣的、黑白色的3D全景俯瞰視角,能夠360度無死角地“看”到自身以及周圍環境的一切細節。

  得益于暴漲后高達82點的精神屬性,同時處理兩幅動態影像,對他的思維運轉沒有任何負擔,甚至談不上消耗。

  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黑白俯瞰圖中看到自己的五官和全身,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太吉利,仿佛在提前觀摩自己的遺照。

  馮睦心思電轉,將這些雜念壓下,聞言便順著母親的話說道:

  “嗯,媽你說的對,夢都是反的,爸肯定沒事。

  不過,九區夜里越來越不太平了,媽你一個人,晚上還是盡量不要出門,太危險了。”

  王秀麗放下水杯,很是聽勸地點點頭,對于兒子的關心顯得很受用:

  “好了好了,媽知道了,媽以后夜里盡量不出門了。”

  和馮矩那種大家長式的專制作風完全不同,王秀麗的脾氣一向柔軟溫和,很能聽得進子女的話。

  然后,王秀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輕輕一拍腦門兒道:

  “哦喲,光顧著說話了,都這個點了,媽該去做早飯了。”

  她看向馮睦,臉上又漾起笑容,

  “你難得回來一趟,想吃點啥?媽這就給你做,很快的。”

  馮睦倒是愿意多陪母親一會兒,說說話,但留下來吃飯就大可不必了。

  早先他就已經咽不下那些合成食品了,如今,他能清晰看見食物表面繚繞的不祥黑氣,就更加難以下咽。

  “等一下……”

  一個更驚悚的念頭突然闖入他的腦海,

  “那現在武館每天專門給我送的那些定制飯食里……會不會也沾染了這種黑氣?”

  馮睦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如果真是那樣,那他以后還能吃得下飯嗎?

  難道要就此…..絕食?

  畢竟自己都修出“元嬰”了,按照修仙里的說法,自己應該可以辟谷了吧。

  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食氣者神明不死!

  可這世界都是…..黑氣!!!

  紛亂的念頭如潮水般涌來,攪得他一陣心煩意亂,最終只能咬咬牙,強迫自己暫且將這些思緒壓下去。

  馮睦搖頭道:

  “不了,媽,時間來不及了,我回來看看您就好,還得趕緊趕回去工作呢,那邊一堆事兒等著處理。”

  王秀麗有點失望,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叮囑道:

  “好,那……那工作要緊。你路上記得買點好的吃,別餓著肚子干活,對身體不好。”

  馮睦點點頭,不再多言,快步就向門口走去。

  王秀麗望著兒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什么,提高聲音追了一句:

  “小睦,有時間就多回家來啊!媽一個人在家里,總是想著你們……還有,抽空也給你妹妹打個電話,問問她情況。

  也不知道她一天天都在忙什么,我打她電話,十次有九次都打不通……你是她哥哥,得多管管她。”

  馮睦腳下的步伐幾不可查地頓了頓,背對著母親,聲音如常地應了一聲:

  “嗯,知道了。”

  多管管妹妹嗎?

  他會的……他當然會“好好”管教的。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后他要管教的,

  他會的……可就是不知道,他今后管教的究竟是馮雨槐,還是寄生侵蝕于其身“布娃娃”呦。

  “算了,不重要,都是經驗包!!!”他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他最后回頭沖母親露出個孝順的笑容,然后才噔噔噔地快步下樓,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樓道拐角。

  王秀麗一直站在門口,靜靜地目送著兒子離開,臉上的笑意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斂去。

  她并未立刻動作,而是又靜靜地站了幾秒,然后才緩緩地將房門關上。

  才緩緩將門關上,順手便將門從內鎖死。

  這個下意識的細節,倒是跟兒子很像,都很有……安全防范意識。

  她轉過身,目光下意識地垂落,瞥見了自己剛剛脫下來,擱在門口的那雙低跟鞋。

  她看著上面黏著的泥土,眉頭稍稍蹙了蹙,然后彎腰撿起鞋子,一步步走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還殘留著淡淡的水汽混著一點點未被沖干凈的臭味兒。

  王秀麗仿佛完全沒有聞到這異常的氣味。

  她面色如常地將臟鞋放進洗手池里,接著,目光掃過淋浴區墻角幾乎空了的,家庭裝大容量沐浴露瓶子。

  她走過去,將那個用盡的空瓶拎起來,隨手便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又從洗手臺下的儲物柜里取出一瓶全新的沐浴露,熟練地擰開泵頭,擺放在了架子原本的位置上。

  全程,她的臉上都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狐疑或詫異,似乎完全不覺得一大桶沐浴露在一夜之間被兒子用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她并未停歇,轉而從墻上的掛鉤取下一塊干凈的白布,浸濕又擰干,開始一絲不茍地擦拭衛生間的每一處表面。

  墻磚、玻璃隔斷、水龍頭、臺面……她擦拭得極其認真,動作舒緩而穩定,直到所有地方都光潔如新,反射著從窗外透入的并不明亮的朦朧光線。

  最后,她站定在洗手臺前那面光亮的鏡子前,一如馮睦剛才的站姿。

  鏡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面容,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就那樣對著鏡子無聲地笑了笑,然后才低下頭,拿起一把舊的鞋刷,接了些水,開始一遍、又一遍,極其認真乃至有些執拗地刷洗著鞋底和鞋邊的污泥。

  唰唰唰——

  唰唰唰——

  富有節奏感的刷洗聲,在過分安靜且潔凈得過分的衛生間里持續地回響著,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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