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生下了值,從當值期間居住的礦山棚房中拿好了自己的物什,陪著笑繳足了靈石份額、由點驗書辦記好了數量明細過后,才乘著馱獸棚車,往礦洞外頭,休假時的住所行去。
這一路足搖搖晃晃的行了兩個時辰,尤二生才有些疲憊的回到了干凈清爽的礦工青磚房中。
尤二生在靈石礦中做工已有近三年了,作為礦工中的甲等夫子,每旬日里的兩天休息,是他為自己掙來的的福利之一。
且在放假期間,尤二生也有獨屬于自己的青磚房,不消跟一群臭烘烘的同性擠在臟兮兮的通鋪之上。
住在那樣的地方,不僅無有買酒買肉的消遣,就是要請個歌姬進來,胡天胡地一番,也都不好施展。
是以尤二生很是珍惜自己這甲等夫子的身份,這在被新云盟諸家征募來開采唐固縣靈石礦的役夫們眼中,可是堪比煉髓武宗的珍貴身份。
監管仙人們將靈石礦上頭做工的夫子,分為甲乙丙三等,也是這一二年里頭才有的仁政。
從前的礦坑被那些煉髓、練血的武林大豪各自劃分好區域,由各級礦霸一層層將似尤二這些武道本事相對低微的底層夫子們盤剝得干干凈凈。
這些底層夫子們縱是被打傷打死了,同伴告到那些負責監管的仙人們那里,后者也不管不問。
畢竟這礦洞這般大,還時有些入階的妖獸出沒,整座礦脈中的凡人夫子這么多,仙人們哪有那么些工夫去尋明真相。
到最后還不是又由那些浸血的礦霸們處理,他們只要將告狀的人處理好了,以后仙人們面前便自然而然的,漸漸無有那些告狀的來煩人了。
不得不說,在這樣的管理方式下,新云盟各家派來監管夫子們的弟子固然省心,不至于太耽誤修行。
不過這夫子的苦頭沒少吃,這礦脈中的靈石產量卻是未有半點起色。
反因了靈石礦中靈蘊盎然的緣故,把那些手拿皮鞭的礦霸們養得面色紅潤,似不是被征來做工的,而是來閉關修行的。
也就是蔣青來到過后,夫子們才從這樣噩夢中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這位出門前受過唐固縣靈石礦前任蛀蟲康大掌門的耳提面命,甫一來到礦山上頭,便派遣弟子將礦脈中的大小礦霸梳理出來,把其中的作惡多端、行事殘暴的挑出來狠狠殺了一批。
隨后又對所有役夫嚴明法紀,布下包括但不限于按勞分配、不得私下毆殺等等一套刑罰,但凡犯了其中一條,最輕的都是斬首之刑,更嚴重的則要牽連親族。
不僅如此,蔣青還招募散修,為役夫們設立醫所、干凈營地、足量飯食、換洗衣服.
將所有役夫細分等級、明清待遇,由各家弟子宣講獎懲賞罰條例,務必要每個役夫都爛熟于心。
安排修士輪值巡邏,庇護役夫安全,每旬都要針對役夫傷亡考評輪值修士,這些要與他們的靈石常俸掛鉤。
其實其他來靈石礦脈駐守的各家筑基,也不曉得看上去頗有些輕世傲物的蔣青為什么會對這些不值一錢的凡人夫子這么關心。
不過他們本來也不怎么顧及這些螻蟻,蔣青既然愿意折騰,那他們也懶得管。是以蔣青這些條例也得以暢通無阻地施行下去 那些筑基真修們只是未曾想,蔣青這些條例只是才發下去兩三個月,礦上靈石的產量便肉眼可見的上漲了不少。
要知道,比起這些收益而言,蔣青為凡人役夫們所耗費的那點兒靈石,可根本不值一提。
這下這些措施便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在這些筑基真修的大力推行下,盡都切實的落了下去。
尤二生便是這些措施頒布過后,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他的確只是個尋常的煉骨武者罷了,不過在靈石礦中采礦不是只看武道修為的,同樣需得掌握技巧和敏銳的觀察力,以及一些最為微妙的運氣。
同樣的一片礦區,尤二生就是能比那些煉血強者、甚至煉髓武宗還要開采得多。
這也令得他在礦脈中頗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只要能一直認真采礦,維持住他甲等夫子的身份,不止可以獲得相對優渥的待遇。
待采集夠了一定的靈石之后,甚至還可以從那些仙人手中,換取那些外界難得煉制的武道圣丹、武功秘籍。
也因于此,尤二生每每想到此處,都對重明宗康大掌門、蔣劍仙感恩戴德。
他是宮興寨人,因了靳世倫被康大寶收作子弟的關系,才能在小時候便跟隨著父親尤二,伴著靳寨主遷到了重明城外的農莊安生,自此便算是結束了從前困苦不堪的生活。
得益于此,安定下來,得了授田的尤二,也才能夠存下些錢糧,咬著牙將兒子尤二生培育成了一名煉骨武者。
從前父親尤二是給宮興寨送細菜的佃戶,到了尤二生這一輩,又成了為重明宗采礦的役夫,倒也算得上是階級躍遷了。
是以尤二想著趁著這些年,多開采些靈石、多攢些功勛,待換得了丹藥、功法,將來回到重明城的家里頭,說不得也可成就一番事業。
再到了尤二下一輩,也許就能靠著這些積累,培養出一名煉髓武宗出來。
就這么一代代開枝散葉過后,曾經那宮興寨佃戶尤二的后人里頭,說不得也能出來一二位高不可攀的仙人。
“是了是了,回去過后,定要在家中供著康掌門與蔣仙人的畫像,香火不絕、祭祀不斷。”
蔣青不曉得有多少此時靈石礦中的夫子正在對自己感恩戴德,他也不在乎這些。
蔣家在重明宗曾連續出過幾代修士,底蘊不淺,也就是前面大幾十年,才出現了一段時間的修士斷檔。
蔣青出身蔣家大宗嫡脈,又自小拜入宗門修行,是以未體會過什么世間疾苦,遂也對民生并不怎么關心。
不過大師兄既然要自己這么做,那自己就怎么做就是。
他將這一季收上來的靈石數字看過,再面無表情的將手中玉簡交回給記錄的書辦,在旁的單晟滿臉堆笑,湊近恭維言道:
“全賴蔣道友之功勞,頒布仁政,肅清積弊。現今咱們靈石礦脈的產量漲了許多,比之前足漲了五一之數。”
“都是蔣某大師兄的功勞,”蔣青表情未變,淡聲言道。隨后也未有與單晟多言的意思,轉向在座其他筑基言道:“蔣某還要修行劍道,余事還請諸君自理。”
這話說得有些倨傲了,不過單晟等人卻還是無有半點不滿之色,反還盡都起身相送:
“是是是,蔣道友修行要緊,些許俗務,我們理好便是。”
“蔣道友慢走”
“可惜可惜,本來還尋了上好的二階虎骨酒來與蔣道友對飲的.”
之所以眾人對蔣青的態度那么好,其一是因了蔣青到來之后,的確給靈石礦提升了不少的收益;其二是源于對蔣青本身實力的認可了。
各家派駐靈石礦脈的筑基真修少說也活了一百來歲了,眼力自是有的,看得出蔣青那身靈力渾厚、劍法卓絕。
更別提,還有陣殺同階的戰績了。
再說了,蔣青為人只是倨傲孤僻了些,又不是那恃強凌弱之輩。說話難聽就難聽,又沒有搶大家靈石,眾修私下里可能頗有微詞,但在面上是絕對不會顯露出來的。
畢竟人家道途遠大得很,不足四旬的冰葉筑基,整個山南道怕是都挑不出幾個來。
熬到最后,別的不好說,證得假丹是大有可能的。他們這些葉品低劣的同階現在又何苦得罪?還不如趁著其還未起勢,早早交好。
要知道,這位可還沒有娶親吶.
蔣青回到在開辟的洞府之中,大陣亮起,洞府中陳設簡單至極,沒有假山流水、亦沒有珍饈美人,連個隨從服侍的道童都無。
這在苦修之中,已經算是簡素的很了。
蔣青進門過后換了道袍,一個有些呆頭呆腦的黃木機傀聽見動靜,慢呼呼地端來了一碗清露,要請蔣青服下。
與一眾同階相處都無有什么表情的蔣青目中現出一絲溫情來,伸出獨臂,將清露接過,緩緩飲完,輕聲言道:“辛苦你了大黃。”
這機傀呆愣愣地點了點笨重的腦袋,算是回應,隨后便又蹲回了方才的角落呆呆站著,只待蔣青喚他,才會有動作。
名喚“大黃”的機傀退下過后,蔣青面上的那抹淺笑也漸漸淡了下去,復又恢復了剛才的清冷模樣。
這機傀是他年滿六歲時,康大寶送他的禮物。并不貴重,售價只要三個靈石,內置一顆碎靈子,便可以運行一年。
這般低的消耗,也就意味著這機傀沒有入階,無法用于斗法,只能為修士們做些灑掃清理的簡單雜事。
這類機傀在某些稍有身家、好顏面享受的散修中間頗有市場,他們亟需通過一些靡費不多,卻又費而無用的靈具,來拉開自己與真正底層散修之間的距離。
但于蔣青這樣的筑基真修而言,大黃這樣的機傀早就沒有了什么用處,與他的身份更是毫不相稱。也就是因為這是康大寶送的,蔣青才會從一總角稚童,用到今天。
將目光從大黃身上收回來,蔣青此時再將《青甫子劍經十論》拿出來翻看。
這部明二爺所贈的劍經,雖只是一名終身都未假丹的筑基劍修所著,但其的劍道造詣當真不淺,便是一直稍有些自矜之態的黑履道人拿去借閱過后,都對這本劍經大為慨嘆,自謂當浮一大白。
直言道若是此人還在,當相邀與其對坐論劍,定能大有所悟。
黑履道人足了半年時間,又做了不少經注,方才還給蔣青,遂這劍經便更加被蔣青奉為至寶。
此前宗里頭有些弟子對康大掌門為明家轉圜之事耿耿于懷,認為明家既然已經斷親,那便裝聾作啞便好,何苦為了他家去壞了鐵指揮對重明宗的印象。
他們口中還言之鑿鑿,說著什么“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卻不曾曉得,若是康大寶不去以德報怨做這件事情,得了這本劍經回來,蔣青這重明宗二百年來的首位筑基,說不得就已突破失敗,歿在了那潭底下的碧蛤洞府中。
《青甫子劍經十論》只單純是一部劍論,而非劍法。
蔣青而今修行的還是重明宗張祖師所傳的《三陽劍訣》,這部劍法品階不低,已是洪階上品。
但蔣青于劍道上頭的悟性當真不俗,從他修行迄今才不過區區二十余年,便已將《三陽劍訣》修行到了大成境界。
依著黑履道人所言,想來只消再過三五十年,蔣青便可將這重明宗的鎮派劍法,修行到圓滿之境。
莫要覺得久,需知道這可是同為筑基真修、足活了二百四十九元壽的張元道張祖師,窮其一生都沒有做成的事情,由此也足見蔣青劍道資質之高。
除了劍道之外,由南安伯贈給康大掌門的新婚賀禮,二階中品靈器白露劍也被蔣青蘊養出了幾分火候。
被其劃成兩半的無牙老叟,當能體會到這一點。
小吳山之役時,蔣青若能將蘊養到如今這種時候,想來也不會落得個折損一臂的下場了。
不過即便是道體有缺,蔣青也足以仗著劍道造詣與冰葉筑基、洪階上品功法的渾厚靈力,與尋常筑基中期修士戰個有來有回。
到了筑基這一境界,饒是天才如他,也很難做到似練氣期的時候那樣越階斬敵,若砍瓜切菜了。
天外有天,都是活了數個甲子的老家伙,有些筑基的歲數甚至比重明宗這宗門的歷史還長,哪沒有什么保命手段?
“不過只要勤修苦學,總能好起來的。”蔣青輕嘆一聲,素凈修長的手指輕輕展開,掌心燃起一團三色火焰,靈蘊亮眼,只一看便曉得不是凡品。
這便是修習《三陽經》所成的三陽離火,依著張祖師手札所言,這靈火不止可用作飛劍對敵,還可用作煉器、煉丹之用。
惜得是蔣青不擅長此道,袁晉與裴奕等人,又無有修行《三陽經》的資質,倒是樁令人可惜的事。
這一次修行蔣青足持續了月余時間方才停下,康大掌門傳來的信符將其從閉關室中喚了出來。
信上言說,兩月內新云盟便會主動出擊,與長寧宗會獵于白沙縣老牛山,要蔣青早做準備。
鐵流云給的資糧雖不多,但卻會在派駐靈石礦的諸家筑基離開過后,調撥獬豸衛、選派可用筑基在靈石礦外結陣守護,且承諾在此期間,定不會發生那監守自盜之事。
因了之前胡吹法螺的事情,鐵流云鐵指揮在諸家中的信譽大打折扣,說的這話也不怎么能令人信服。
天下哪有貓兒不吃腥呢?
是以各家主事決定令駐守靈石礦的諸位筑基真修,準備趁著還有些時間,各自先將今年積存下來的靈石分別帶回去,屆時就算虧,也能少虧一些。
如果可以的話,各家的夫子也都先發散回去,畢竟這些人如今可很是能干,好不容易培育出來,要是被那些獬豸衛禍害完了,豈不可惜?
這些消息單晟要比蔣青還知道得早些,畢竟他是被黑履道人喚過去開了會的,有那慘白色的飛劍鎮著,黑履道人會上所言單晟可是記得一字不差。
這時候他便湊了過來,討好言道:“蔣道友仙鄉離得遠些,貴宗又是此役發起的門戶,家中事忙,不妨早些回去準備。后續也不消再回靈石礦,咱們就在貴宗相會便是。”
其他幾人聽后也無意見,蔣青這回倒真對單晟升起些好感來了,他此時正是歸心似箭的時候呢。
點過歸屬重明宗與黑履道人那一份靈石過后,便與眾修拱手道別。
大戰在即,是要早些回去,方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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