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桂祥身上還有股淡淡的靈韻未有散去,康大寶便曉得其定是上次岳灃口中那位剛才筑成道基的門客。
“可惜,知道得晚了一步.”康大寶小眼微微瞇起,緊盯著面容已經年輕了不少的桂祥,心頭發出聲慨嘆。
康大寶若早一二個月來了這重明坊市,探聽得桂祥行蹤,說不得只要賣予岳灃一個人情,便能順手結果了這一仇人。
可現在這老仇人已成筑基,在岳家的價錢自是水漲船高,岳灃定舍不得了。
唉,命這個東西,說不清楚的。
被寄予了厚望,喊了近二十年的“筑基有望”的賀德宗偏偏筑基身亡;反觀桂祥這寂寂無名之輩,居然還能得證道基,當真令人唏噓。
可惜的是康大寶明明早就曉得桂祥投在了岳家門下,只是本以為后者自此會渾噩一生、能任他康大掌門騰出手來之后,好好炮制。
但卻未料到這么一想當然過后,便將這疥癬之疾養成了肘腋之患 二人對視一眼,康大掌門目露寒光,桂祥面上表情淡淡,都未開腔說話。
這來重明小樓送靈物的岳家老爺卻是未覺有異常,自覺事情圓滿做完,便又著急回程復命去了。
看著桂祥與那岳家老爺共同離去的背影漸漸模糊不見,康大寶方才收回目光。
“可惜了,若是不在坊市之中就好了。”康大寶雖是初成筑基,但現今手段在同階中肯定算是強的。
拿下一個靈韻都未能煉化的新晉筑基,當是大有把握的。
長嘆一聲,心知這又是一件后悔無用的憾事。
若是桂祥獨自落草,倒是好辦;可偏偏這廝已成了岳家門客。
筑基門客可不是那么不值錢的,康大寶可不覺得岳灃這時候還能舍得將桂祥拿出來,與自己做個人情。
好在來日方長,現今至少曉得了桂祥已經筑基,那便好早做盤算。總比一直被蒙在鼓里,要好上不少。
“再尋機會吧,打蛇不死三分害,自作自受!”康大掌門心頭罵過自己一聲,回到重明小樓中自己專屬的閉關室中,將岳家送來的儲物袋中的物什一一驗看起來。
“二階下品射星弩兩架、二階中品防御符箓一沓、二階上品符箓一沓。一階上品防御符箓一百張、一階上品攻擊符箓一百五十張、一階上品丹藥五十瓶。”
客觀而言,這些物資已算豐厚,卻還是比康大掌門事前預想的要少上不少。
康大掌門卻不想在費家那兒吃過閉門羹,出師不利之后,跑到岳家主事這里,這秋風也仍未能打到位。岳灃這人,顯然也不是個好糊弄的傻相公。
不過那兩架二階下品射星弩卻是不錯的物資,合起來,面對長寧宗的練氣弟子,也足能當得一個筑基來用。
岳家人當年在仙朝勢力撤出云角州之時,曾強占攻陷了不少縣邑武庫,很是得了不少好東西。
換做當年與韓城岳家齊名的定南牛家,便肯定舍不得將射星弩這樣的大殺器拿出來做人情。
可惜因了桂祥的事情,康大掌門饒是得了這筆援助也未能高興太久。
“再等三天,若是鄧百川還未出關,便叫人去喚他出來。至于桂祥.罷了罷了,‘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老爺我自有收拾他的時候。”
康大寶將心情收拾好,收起儲物袋來,專心修行。
打鐵終需自身硬,待得自己修為高些了,這煩惱自然就要更少些。
他康大掌門要是還是當年那個走街串巷、朝不保夕的小貨郎,現在又如何能與韓城岳家的主事老爺言笑晏晏、如何能將豐腴熟美的大派執事擺在塌上褻玩、又如何能掙得巨室嫡女的半片芳心?
后兩者于己固然有情,但這情卻也是寄予在冰葉筑基、已有聲勢的重明掌門身上的。康大寶心頭清楚,卻也不覺這有什么錯處。
只要自己能一直這么奮發下去,已攥進手里頭的必不會丟,將來能得到的,也足以令人遐想。
縱是前路荊棘密布,也無什么,自用手中刀斧開路就是。
日落時分,溫暖的余暉灑在了崖壁上頭,為雋秀的老牛山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遠處的天空漸漸染上一抹紅暈,長庚西出,先將夜幕拉出來了一角。
長寧宗的宗門便建在白沙縣老牛山上。
這里有條在荊南州內頗為難見的二階上品靈脈,足能供得數十位筑基真修、上千名練氣小修修行,曾是個假丹大派的山門。
只是那位假丹丹主已經坐化多年,門下弟子在這些年里,又被兩儀宗查出來與仙朝有些勾搭。
這下其門人便被編管荊南州的兩儀宗黑砂峰峰正蔣元拆成數支,星散打亂安置在了山南道各處。這老牛山上空出來的山門,則正好拿來給長寧宗建宗所用。
這可是假丹大派的宗門,蔣元連一草一木都未有動,便全留給了新立的長寧宗,說起來這待遇,也足稱優渥了。
可作為長寧宗首任掌門的代弗,對此卻也無有太大的感覺。
從前真靈門的靈地比起這老牛山雖要狹小不少,可卻不消與別家合用。
不過這倒也無辦法了,兩儀宗因了要將弘益門金丹從匡琉亭手里贖回來的緣故,前者在明面上,已經將云角州全境、甚至鄰近云角州的數縣都漸漸放棄。
這番過后,兩儀宗便幾乎是貫徹了摘星樓主的令旨,徹底將云角州吐出來給了仙朝編管。
而真靈門加入的清云盟,則是兩儀宗在云角州境內的忠犬,早已成了云角州廷的眼中釘。
在小吳山一役過后,清云盟已經元氣大傷,根本無有本錢與那些正著急在云角州廷面前繳納投名狀的本地勢力抗衡。
若真靈門選擇繼續留在自家山門,早晚要落得個道統斷絕的下場。
在此不得已之下,代弗這才受了兩儀宗黑砂峰正蔣元的招攬,舉派遷徙。
代弗若是早曉得兩儀宗這段時日如此放縱云角州廷,能放縱到宗內數位金丹上修、數十位假丹丹主幾乎都未下場的地步。
他定也會早做盤算,以給門人們某條好的出路才是。
如今真靈門舉派與長縣林家、豐州葛家并進這長寧宗里頭,后路全無,代弗心中并不怎么覺得妥當。
現今距離各家合宗已過去有些時日了,但互相之間的隔閡卻仍然沒有半點消逝的跡象。
每季議事的時候,總要傳出個豐州葛家的子弟,強幸了長縣林家的凡人女子;真靈門弟子豢養的靈獸,拍碎了豐州葛家的靈尸之類的爭端。
這些內斗之事議得多了,當真令得代弗有些厭煩。
早知這宗門立起來是這副模樣,他也不會那么容易被蔣元嘴上那所謂假丹機緣說動,坐這個所謂掌門的位置。
這些高階修士,慣會在人面前許些指雁為羹的承諾。
也不曉得到時候自己費了這份辛苦,真替兩儀宗將新云盟那疥癬之疾磨滅了,蔣元還能不能記得,要給自己一份假丹機緣?
今日照常又是每月議事的日子,代弗有些意興闌珊,本想讓親隨道童帶句話去堂上便是。可話都到了嘴邊,想了想,代弗卻又還是走到了議事堂上。
畢竟黑砂峰那監軍又帶了消息來講,這要是不去,代弗莫說得那假丹機緣了,怕是還要遭人記恨。
代弗來得最晚,堂內坐著兩男一女。
除了面貌平平的陳野之外,還有豐州葛家家主葛青蘭,長縣林家家主林昆學,三人而今都是長寧宗的議事長老,名義上未分先后,互相之間平起平坐。前者是個蓬頭垢面的老嫗,穿著一件黑麻色的靈器法衣,表情空洞,無有神采;
后者是個身高八尺凡人昂藏大漢,肌肉虬結,生著一雙劍眉。
本該自帶著一股英氣,但此時面對著身材佝僂的葛清蘭與干瘦的陳野二人,氣勢卻遠不足前面二人。
“拜見掌門!”見得代弗進門,三人依次行禮。
陳野禮數最為周正,林昆學緊隨其后。
葛青蘭則起得最慢,真如個普通的凡人老嫗一般,持著七寶拐杖艱難起身,行禮之時,腰也難彎下來。
“呵,”代弗心頭冷笑一聲,這老婆子,還是沒服吶。
代弗可是知道,在小吳山之役時,葛青蘭可是用她那本命靈尸生生宰了兩三個敵對筑基。
這才過了幾年吶?怎么每次相見,卻都要做出這副老態龍鐘的模樣?
“裝模作樣!”代弗在心頭斥了這老婆子一頓,面上無有異狀,走到上首回禮落座過后,其余三人也才坐下。
陳野心頭頗為滿意,不管私下如何,至少長寧宗這些高層在場面上都還是規規矩矩的,沒有鬧得太過難看。
若不然那蔣元要是過問起來,陳野卻也難能解釋。
代弗坐在上首,最先關心的則是門中的收入、開支,這從一開始便是筆糊涂賬,到現在也是各家算各家的。
代弗這長寧宗掌門聽了林昆學與葛青蘭二人含糊其辭地言語了好一通過后,掰著手指頭算了許久,才勉強算得出來,這好大一座老牛靈山、假丹道場,卻被他們經營得只能勉強度日。
“也行,好在還無有賠本的時候。”代弗自己寬慰自己一句,要想收拾好這長寧宗并非易事。
若豐州葛家也如長縣林家這般還好,后者本就在小吳山一役受創頗重,損了兩名筑基、好些練氣中堅。
上次襲殺沈白月過后,林家修士撤得太慢,又被新云盟一方圍殺了兩名筑基真修。
這便令得曾經頗為興旺的長縣林家,而今包含林昆學這家主在內,也只有兩名筑基在世。
前次是征募之戰,兩儀宗該給撫恤;
兩儀宗這次沒有云角州廷出手大方,撫恤給的很不及時,只說缺些煉制筑基丹的主藥,還要過些年才能發下來。
不過兩儀宗橫霸各州數百年,這點兒信譽還是有的,諸家倒也不虞他賴賬。
后頭這次便算是長寧宗內部的事情了,林家為了襲殺沈白月吃了大虧,長寧宗也補了兩份筑基靈物。
只是肯定都比不得筑基丹珍貴,都是與審圖筑基所用的那枚蘆丹價值相近的物什,了不起能提升筑基的半成概率。
林家已經安排了兩位筑基種子安心準備筑基之事,只是不曉得能不能成功一人。
是以林家此時便在長寧宗中實力最弱,雖掛著議事長老的名頭,但大多時候,其實還是充當代弗與葛青蘭爭斗的背景板,未發什么意見。
豐州葛家這次雖是因了斗不過宿敵,損了好些族人,才整族搬遷到了老牛山來,且家中也僅剩了兩名筑基。
但葛青蘭卻是與代弗一樣,是位貨真價實的筑基后期修士。手段更是不弱,被她本命靈尸嚼碎的那些筑基足以證實這點。
更難得的是她年歲比起代弗還要小上許多,才不過百五十歲便已是筑基后期的修為,這樣的修行速度若能延續下去,那么將來去博一個假丹的前程,也不是不可以肖想一二。
是以代弗可以輕而易舉的鎮住家勢衰落的林昆學,卻是很難壓得服葛青蘭這老嫗。
作為黑砂峰峰正蔣元派駐長寧宗的監軍,陳野自也能看得清這內里潛藏的暗涌。
可他終究只是個普通的筑基初期修士,或許會因了練氣斬筑基的事跡被堂內眾人高看一眼,代弗跟葛青蘭也會看在兩儀宗的面子上,對陳野保持些客氣。
但那可都是于公事而言,陳野若想干涉雙方私下如何相處,卻就有些越界了。
“師尊他老人家有些操之過急了,長寧宗此時內功都未修好,就這么貿然與新云盟開啟戰端,怕是不能占得什么便宜。”
陳野心下一嘆,振作精神,又取出一份明黃帛書來,簡略言道:“師尊說了,長寧宗飽食恩露,本該發憤首戰立功。可才斬了沈白月,便又損了兩位林長老,這可如何了得?
師尊信上在問,我們到底有無有認真做事?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看得到新云盟這群仙朝走狗分崩離析?”
陳野起初未言還好,甫一言過之后,林昆學面上的悲色便難以抑制,目中噙淚,真乃鐵漢柔情。
如何能不痛心呢?若是長縣林家后面幾輩人中,無有那成器的話,那便是再過百年,林家都未見得能再培養出兩名筑基真修出來,一朝盡喪,如何不恨?
代弗面有凄然、葛青蘭淌下濁淚,二人竟都似是遭陳野此話觸動一般,悲意滿臉。
“蔣峰正言得不差,我們此役,卻是吃了大虧,累得兩位林長老身喪賊手。眼見這士氣已墮,卻是不好貿然出征,還需多做些準備。”
陳野說得是好聽,可代弗卻也早已準備了話拿出來堵他。
“師尊信上言道,若是這次長寧宗做得好了,不止可以免去咱們長寧宗半個甲子的稅額,之前欠下的撫恤也優先發放。”
“照舊是望梅止渴。”這話哄不得眾位人老成精的筑基真修,陳野話后良久,卻是無人應答。
陳野也不見惱,只將手中帛書收好,正色言道:
“師尊信上還說了,若是有些道友不識大體、虛應故事,陳某也大可記下來稟呈他老人家過目。想來這樣的人物,定很是欽慕仙朝風采,正好與他好好暢談一番。”
“呼,果然如此.”代弗與葛青蘭這兩個老對頭心中不約而同地輕嘆一聲。
這便是圖窮匕見了,大衛仙朝御下手段酷烈,兩儀宗卻也不差。
莫說黑砂峰正還給了些面子,與他們講了些價錢。便是他一個字都不許諾下來,在場眾人也沒有與假丹丹主抗衡的本錢。
若還是拖拖拉拉,不想去收拾新云盟;那便等著黑砂峰派人,來收拾他們就是,他們有的是手段料理那些不服帖的治下勢力。
代弗被陳野懟了回來,林昆學說不上話,葛青蘭只好又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澀聲言道:“陳長老,這兵事非同小可,總得要些時日,方能準備妥當。”
“需多久?”
“不消太久,一年時間。”
“太久太久,三月足以。”陳野做出個不容置喙的手勢出來,將葛青蘭的辯駁之言止住,隨即直言道:
“各位道友,夜長夢多,還不如速戰速決。諸位放心,某陳野雖為峰正弟子,但一定不會臨陣脫逃,定會與諸位道友同進退,好好謀個前程!”
堂內寂靜一陣過后,三人互望一陣,肅容立起:“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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