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事很是震驚周玄的身份。
“竟是無問山的真傳,第十七路勢……無問山的人還沒死絕,還沒死絕。”
劉管事仿佛觸動到了某件悲傷的事情,他揮了揮手,示意著其余的豬頭人朝周玄行禮。
他們五人,整齊劃一的單膝跪地,托起了自己的殺豬刀,哀嘆道:“不曾想大先生竟是無問山的希望,我們……卻是無問山的恥辱。”
“你們為什么要替祆火教做事?”
周玄總感覺這五個無問山的刀客,出現在這火塘之中,多少有些隱情。
他在「歸魂神殿」里,感知力也釋放不出來,無法根據劉管事的刀勢,來判斷他的香火層次。
但就剛才的“流風回雪”,這些人的香火,顯然也不是那種三、四炷香的小弟子。
若是上了五炷香火,井國大好人間,哪里去不得,要來這陰慘慘的地方,給祆火教人斬亡人、煉人丹?
“當年無問山之劫后,大刀客全被地子派出的人斬殺干凈,剩下的弟子,就像我等這般小角色,都被祆火教的人擒了,送到了各大火塘當丹工。”
劉管事指了指自己的頭戴的豬頭,說道:“這個頭套,便是祆火教給我們綁上的枷鎖。”
周玄緩步走了過去,指尖輕輕在劉管事的腦門上敲擊了一下。
“咚”。
頭套在微微震顫之后,豬頭的骨腔里,便傳出了一陣陣“嗡嗡”的甲蟲振翅之聲,
聲音很是尖銳。
“這豬腦袋,有什么怪異之處?”周玄問道。
“大先生,我們戴著的這些個豬頭的骨腔里,有祆火教豢養的一種蟲,名喚‘蓄香蟲’。”
劉管事對于周玄,已經毫無敵意,甚至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還生怕有一點點遺露。
“蓄香蟲有什么作用?”周玄又問道。
“這蓄香蟲,可以視作一種蟲形的容器,將外邊世界里的香魂、火蟲,灌入其中。”
劉管事指指自己手中的刀,說:“您看我們幾個,能使出香火神通、無問山的刀勢,靠的便是這些蟲子體內提前蓄進去的香火。”
周玄這才明白,為什么他在古殿里,使不出香火神通,但劉管事他們卻可以。
“這些甲蟲,也是我們的監工,若是我們五師兄弟,出了這個空間,這些甲蟲便會自爆,將我們炸得粉身碎骨。”
“既是你們神通的力量本源,又是鎖住你們的鐵枷。”
周玄點了點頭,說道:“那外面煉丹的老頭,也是咱們無問山的人?”
“他不是!他是祆火教的煉丹方士,叫寧不空。”
劉管事剛講到寧不空的名字,一道蒼老的聲音,便飄進了洞中。
“我早就聽到一陣吵鬧不堪的聲音,若不是外面那爐丹,正煉到了重要關隘,老夫脫不開身,我早就進來了。”
寧不空朝著劉管事等人說道:“你們這些無問山的賤人,在這里煉丹這么多年,怎么還煉不出對火教的忠心?”
“你們都是天穹的罪人,是祆火教收留了你們,你們不僅不思悔改,還當上了反骨仔,將「蓄香蟲」的秘密,告訴給了外人?”
“這么多年了,哪怕是一塊石頭,也捂熱了吧。”
寧不空一邊罵,一邊拿著手里的煙鍋,朝著劉管事抽打了過去,跟奴隸主鞭自己的奴隸一般。
而劉管事這位曾經的刀客,卻只敢低著頭,任憑打罵。
周玄自然是看不下去,當即便用“星體”,將自己的身軀強化,朝著那寧不空一拳揮了出去,
不過,他這結結實實的一拳,卻像砸在了棉花上一般,那寧不空的身形,如同光影一般破碎。
洞窟里,只留下了他的聲音。
“周玄?大先生?無問山傳人?我不管你是誰,來了古殿,就別打算活著離開。”
“老夫在這里煉的丹藥,要給殿主交納五成藥力,這五成藥力,那可不是白交的。”
“殿主,殺了這個不知從哪兒過來的賤人。”
頓時,整個古殿里,傳出了“鬼泣”之聲,數不清的手,憑空出現,然后伸向了周玄,
周玄以星體去抵御這殿中的怪手,但那些手,則化作了數不清的游絲,無孔不入一般,穿透了星體的抵御,鉆進了周玄的身體里。
周玄便感覺自己的生命力被吸食。
他這時候,也想起了自己居高觀望這個火塘時的一些景象——那尊用來煉丹的火塔,冒出來的白氣,會被一些無形無質的“人”吸食一空。
現在想來,那些所謂的“人”,便是寧不空口中的“殿主”,歸魂古殿中真正的主人。
至于那些被吸走的白氣,便是寧不空交納的“保護費”,一旦古殿里有人鬧事,那位殿主便會出手擺平。
“殿主,殺掉這個賤人!殺掉這個賤人!”
寧不空見到越來越多的手,鉆進了周玄的身體里,便愈發的張狂,聲線之中,摻雜著狠辣。
“周玄,瞧你的本事,你在外面的世界里,怕是一個大人物,可這里是古殿,來了古殿,你是龍要盤著,是虎也給我們趴著。”
“任憑你天大的本事,你也要殞落于此,然后被我煉成丹藥,送到天上去。”
“這便是,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寧不空不斷的叫囂著,
但劉管事那五個師兄弟,再也無法忍受,他們一改不久前的唯唯諾諾,同時爆發了戰意,手里的殺豬刀,朝著周玄的身前,劈出了刀勢。
流風回雪,
還是流風回雪,
滾滾封山之雪一般的刀勢,將周玄的身軀包圍,也阻斷那些伸向周玄身體里的手。
這是來自無問山的默契。
“大先生,我們五個師兄弟,往后就算活下來,也是辱沒無問山的名聲,我們沒有希望了。”
“但你,卻是無問山的希望——無問山的刀,與世長存!”
“大先生,我知道你有刀靈在身,也有大神通,只是這個古殿里,沒有香火,你展露不出你的神通來,待會兒,我們五個師兄弟割掉我們的頭顱,將所有的「蓄香蟲」,引到你的身上。”
“你可以短暫的擁有香火,你千萬要借此良機,以神通殺出去。”
“若是能使出第十七勢刀法,讓我們幾個弟兄瞧上一眼,我們死也值了。”
五個人,你一言,我一句,講出了他們的營救計劃,同時也道出了他們最后的心愿。
他們想看看“十七勢的刀”,
與其說是看刀,
不如說是他們想看著沒落了多年的無問山堂口,再舞一次剎那的芳華。
五位師兄弟的手,這些年,很骯臟,也很罪惡,但他們在罪惡的內心世界里,依然掃出了一塊干凈的地方,留給了自己心中的堂口“無問山”。
那是他們成長的地方,也是他們曾經的家園。
這一次,他們這些淪為奴隸的人,為了護住“無問山”的希望而出手。
周玄心里很感動,
但他卻覺得,這個計劃,是無效的。
“諸君,你們的想法,很是勇悍,但你們也應該知道,「蓄香蟲」是祆火教給你們的,寧不空是祆火教的煉丹方士,他自然有操控蓄香蟲的辦法。”
周玄很是冷靜的否決了劉管事他們的提議。
“那……那……”
劉管事被周玄點出了計劃的缺陷,一時間也慌神了,他們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救周玄出這個古殿。
而寧不空,言語更是暴躁不堪,吼道:“你們幾個無問山的賤人,翅膀是硬了,腦后生反骨,等殿主殺了周玄,我要扒你們幾層皮。”
“你扒不了他們的皮。”
周玄冷冷的說道。
在剛才的爭斗之中,周玄已經掌握了古殿里的情勢,以及這個火塘的建制。
從建制來講,這個火塘無非是三種人,丹工、丹師、殿主。
丹工聽命丹師,
丹師和殿主,是合作關系,
丹師將丹藥的藥力的五成,分給了殿主,殿主收了好處,便會行使保護的職責。
由于寧不空給殿主的利益足夠,因此,只要不觸犯原則,殿主也會聽命于寧不空。
總結一句話——寧不空,便是如今這個空間里的真正主人。
只要搞定寧不空,周玄的性命便無虞了。
周玄拍了拍劉管事的肩膀,主動從刀勢形成的風雪中,走了出來,
他指著洞頂,喊道:“寧不空,見到本上師,還不滾出來跪拜行禮!”
“嘖嘖,周玄,你在外面蠻橫慣了,跑到這古殿里來撒野?這兒可沒有人慣你外頭的脾氣。”
寧不空出言譏諷道。
周玄則手伸進自己的秘境里,捏住了一塊白玉的牌子,說道:“要我說,你們這個古殿,真是個郊外野地,消息也太不靈通了,你可知我是誰?”
“知道,他們不稱呼你為大先生嗎?你是無問山的傳人嘛!”
“我還有一重身份。”
周玄猛的亮出了手中的玉牌,上書一行鎏金文字——玉京神丹上人。
“我是白玉京敕封的神丹上師,寧不空,你這狗一般的人物,也敢狺狺狂吠?”
不管是祆火教的丹師,還是魚和尚那種自立門戶的丹師,說白了,都是天穹的丹官。
這些天,周玄可算打聽清楚了,所有的丹藥,最終的傾銷地,都在天穹。
天穹的天火族,也嚴格的管理著世間的丹官。
也就是說,周玄、寧不空,實際都是一個體系的人——他們甚至可以稱得上,同僚。
只是丹官與丹官,亦有高低。
一個被天穹冷落的丹官,與一位白玉京敕封的丹官,若是比較起來,只能是云泥之別。
那藏在古殿空間之中的寧不空,瞧仔細了周玄手里的玉牌后,當即便骨碌碌的從空間里走了出來,筆直的跪下,恭敬的說道,
“祆火教丹官寧不空,參見神丹上師。”
寧不空變臉的速度極快,不但語氣上有了頗多的變化,自己也猛的伏在了地上,頭抵著周玄的鞋面。
“山野小火塘,不知是上師駕臨,有失儀態,萬望恕罪。”
他說完,還喊了殿主:“殿主,這位是白玉京敕封的上師,是白玉京的紅人。”
他雖然地位卑微,但怎么說也是丹官,對于天上的事,自然也知曉幾分。
他知道,白玉京是一個極高傲的地方,別說人間的“病人”,哪怕是天穹天火族的尋常族人,白玉京也是瞧不上的。
能得到白玉京的敕封,周玄不是玉京紅人,又是什么?
古殿的殿主聽聞,當即便將殿中數不清的那些手收回,然后整個古殿空間都在瑟瑟發抖。
殿主如寧不空一般,也在害怕。
若是周玄僅僅是人間的高手,斬了也就斬了——人間之人,要抵達古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周玄是白玉京的人啊。
若是剛才不小心斬了周玄,那它殿主面臨的,便是整個白玉京。
那一座天邊的古城,若是要興師問罪,他這個規模不大的古殿,怎能承受得住怒火?
“果然是小火塘,還是很懼怕權勢的嘛。”
周玄心里暗暗說道。
他伸出手,用手中的玉牌,挑起了寧不空的下巴,問道:“剛才,你說誰是賤人?”
“下官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不是賤人,又是什么?”
“見了白玉京的牌子,就這么老實了?”周玄朝著劉管事勾了勾手:“你們平常怎么斬那些亡人的?”
劉管事比劃了一陣,指著自己的手腳,說道:“斬其手足。”
“那好,把你們對付亡人那一套,用在寧不空身上。”
周玄冰冷的說道。
“上師,恕罪!上師,恕罪啊。”
寧不空不斷的求著饒,央求著周玄。
周玄卻默然不語,劉管事平日里,便受了寧不空的淫威,那砍伐起這個奴隸主的四肢來,自然不會手輕。
“噗!”
“噗!”
連續沉悶的響聲,那寧不空的雙臂,已經被斬了下來。
寧不空繼續大聲的求饒,
此時的他,哪怕雙手被斷,也沒有反抗的心思。
不是不想反抗,是無法反抗。
周玄白玉京丹官的身份,已經亮了出來,這古殿的殿主,也知對方的深淺來,它平日里,就算吃了祆火教再多的好處,現在也不敢找周玄的麻煩。
沒有了殿主的幫忖,寧不空擅長的不過是煉丹之術,怎能對得過周玄?
現在的寧不空,已經是孤立無援,他想保命,便只能依靠周玄的“大發善心”了。
“上師,大先生……我不懂骨老派的血肉重生之法,你留我雙足,請留我雙足,我已經知錯了。”
“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怕了。”
周玄再次揮手,劉管事又是兩刀剁下,這寧不空,便成了一根“人棍”,躺在血泊里,哭天喊地。
而就在這時,周玄又往前走了兩步,質問道:“寧不空,你的秘境,在身體何處?”
修行之人,秘境的位置,每一個人都不太一樣,有的人長在胸口,有的人則長在雙足之上。
寧不空沒有回答,而是依舊在喃喃的求饒。
周玄再次說道:“說吧,說說你的秘境在哪兒,若是說真話,我就會大發慈悲,
我周玄從來不說假話,主打一個真誠。”
“大先生……”
“機會只有一次,莫要錯過。”周玄繼續冷靜的說道。
“我的秘境……在……在……小腹。”
“這樣才懂事嘛,我問什么你說什么,配合一點,節約大家的時間。”
周玄當即便將右手,深入進了寧不空的小腹,他要去瞧瞧,這寧不空是幾炷香火。
他的右手,是儺神之手,這是他身體的特性,不需要依靠香火催發。
儺神之手,可以抓進對方的秘境里,甚至還能折斷對方的香火。
但這一次,周玄的手伸進了寧不空的秘境里,一陣探尋,并沒有找到香火。
“沒有香火?”
周玄自顧自的問自己,但很快,他搖了搖頭,方士不可能沒有香火。
他又一陣尋找,并且加快了右手移動的速度,這一次,他在寧不空的秘境里,竟然找到了一只扭動著的物事。
周玄雙指夾住了那個物事,猛的掏了出來,而寧不空的一聲慘叫,大聲的哭喊道:“我的火蟲,我的火蟲。”
“火蟲嗎?”
周玄仔細的端詳著,從寧不空秘境中夾出的物事,這物事,不是別的,而是一只白色的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