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神廟的大門敞開,廟內刮著微風,數十盞通紅的火苗,高懸在廟頂,散著懶洋洋的光。
光懶,但透出來的卻是喜慶之感,
顯然,血井也很期待著這場“饕餮”盛宴。
“井子,我請個客而已,你整得這么上流,吃燭光晚餐啊?”
周玄瞧著血井整出來的景致,笑吟吟的將趙金甲尸體扔到地上。
“瞧見沒?正兒八經的九炷香,身上還帶著甲。”
廟內的墻壁上,所有的眼睛,都在喜悅的眨動著,
它們自打跟了周玄,何時吃過這么硬的菜?雖然以前分食過神明級,但那些神明級,是靠道者臨凡,戰力不到九炷香,
“再瞧瞧這個……萬藏山……「巴人」的頭領,玩邪道的,最對你們的胃口啦。”
周玄以前給血井的眼睛們上菜,從來不多叨叨,無非是斬了人,呼喚血井出來用餐,
但今天菜色過于“上流”,他這個“廚子”,理應要對客人詳細的講解一下。
這個道理,就像去了知名餐廳,見了名菜,不但要見菜色、見食材、還得有故事。
眼睛們聽得極是興奮,不住的點著頭,對這頓大餐,更加期待了。
血井原本就是井國“血、肉、靈、道”之中“血”,那些玩邪路的堂口,比如「巴人」,在“道”上的占比更大,但他們的香火屬性里,也有不少“血”的存在,
對于血井來說,這道菜,確實極對胃口。
“講得也差不多了,聽我的號令……”周玄先是一頓,然后是頗有儀式感的舉起了手,猛的一沉,說道:“淦飯!”
呼嚕呼嚕 這明明是食用“血食”,那數不清的眼睛們,愣是吃出了一種“豬滾食槽”的動靜來,
吃得那叫一個杠香,
若是不瞧瞧眼睛們吃的東西是什么,只聽這頗有感染力的聲音、響動,周玄估計也難免“食指大動”,也要跟著狂吃一頓。
不多會兒的功夫,那趙金甲的兩條胳膊,就跟蒸發了似的,血肉盡數消失,就剩兩條白凈、森然的骨頭,安靜的躺在了地磚上。
一陣轟然的撞擊聲,響徹了起來,
一股黑色的浪潮,涌進了埕隍廟里。
黑水實在也忍不住了,要來分享那兩個九炷香的尸身,
不光是它,
那兩尾青紅魚,也游了進來,不斷的翻騰著,嘴唇張得大大的,也想著分一杯羹。
而墻小姐、大娃三娃、血井人腦、工程師們,都各自探頭探腦,
最離譜的是,佛國主腦竟然也來了。
“井神,你吃什么在啊?好香啊。”
大娃訕笑著說道。
周玄忍俊不禁,這娃子,討食還裝一副“無辜單純”的樣子——那趙金甲、萬藏山的尸體,擱外面的黑水里,躺了老半天了,你還能不知道血井在吃什么?
那些眼睛的目光中,皆有躲閃之意,畢竟到了嘴邊的食,再分出去,怕是有些困難。
但它們仔細思慮了良久之后,終于還是忍住了貪婪,目光中多了一份隨和。
這些人在周玄的秘境里,長期生活,也漸漸有了感情與默契,都是自己人,我少吃點、你也喝杯湯湯水水,不算個事兒。
而且,血井吃血肉,卻不食用白骨,留著也是留著,不如分去吃了,避免浪費。
于是乎,一行人得了血井的允許,一涌而上,也開始瓜分著趙、萬二人,
倒是周玄,一把薅住了佛國主腦,說道:“小腦,人家吃血食吧,都說得過去,
他們要么是精怪,要么是意識體,都和活物沾邊,你不一樣,你就是一個機器,跑這兒添什么亂啊。”
“當家的,機器那不也得喝油嗎?小腦我要運轉得迅速些,那也補補能量,
再說了,我這些天,可是給咱們這個秘境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什么百鬼夜行,什么將魚和尚的罪行昭然于天下,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這腦子,平常不太靈光,一到吃喝了,這轉得真挺靈動,得了,吃去吧。”
周玄覺得主腦說得有道理,一松手,將小腦放進了“豬槽”里。
要說小腦這貨,多少沾點“愛裝”,才飛到了尸體邊,便頤指氣使的說道,
“這些尸體,都是人類與香火神道的完美交融,是人類與天地的巧妙結合,是……大娃,你還在吃?能不能聽聽我的藝術理念啊!”
“三娃,面對藝術品,要講究、體面、一看、二聞、三嘗、四品,要感受那些血、肉、骨,在舌尖的跳動……跳動啊,你一口接一口的,啃大白菜呢,王八羔子。”
“丫要再多逼逼,那你等著舔地板磚吧。”
周玄提醒了一聲,
吃食物的人多,那食物落到每個人的嘴里,份量就少了,兩具尸體的血肉,那是眼睜睜的看著變少,
小腦被提醒后,渾身一激靈,也不顧著講話了,沖上去了吸收著血肉之精,
周玄笑著數落道:“瞧見了沒,小腦,這天天藝術藝術的,藝術可不給你管飯啊,接特么點地氣,把肚子填個飽,才是首當其沖的。”
“話太糙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小腦痛聲疾呼,但下嘴可是一點不含糊,甚至都有點護食了,誰靠他近些,他就“咿咿呀呀”,唱大戲似的喊。
“嗯,嘴上說著斯文,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眾人都在“淦飯”,周玄便顯得有些無聊了。
好在,他這個人,打發無聊的辦法特別的多,
他撕扯了下了一砣血肉,坐在黑水之上,用骨牙一片片的割下了肉來,朝著水里扔去。
那雙魚初來乍的,而且體型上也不占優勢,搶食還真不好搶,
現在有了周玄的投喂,兩魚很是聽話,順著血氣的芬芳,游弋了過來,大口大口的啄食著周玄扔下的肉片。
這一刻,
周玄仿佛成了公園喂錦鯉的老大爺,很是悠閑……
“酒足飯飽”,趙金甲、萬藏山兩人,被秘境眾人分食殆盡。
要說秘境里的眾人,都是有眼力勁的,知道“黑水、血井”,才是秘境中的大輩兒,吃食物時,也是點到即止,過過癮就得了,大快朵頤的事兒,他們確實做不出來。
一時間,賓主盡歡,各個滿意。
等眾人都離開后,周玄才對血井說道:“井子,我留在你這里的香火,挺多的,兩個九炷香,加上之前的存貨,不說是完完整整的三個九炷香,也差不離了。”
他站得筆直,說道:“我這一次,要問卜。”
血井的眼睛們,當然知道這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餡餅。
而且他們更知道,只有在問卜的時候,卯足了力氣,幫到了周玄更多,周玄下次才能全心全意的帶菜,帶更硬的菜過來……
佛國傾軋井國,戰事將至……亂世怕要來臨了。
而亂事一到,必然有絕頂的高手們,像割草一般的倒下來——那可都是大菜!名菜!
血井的眼睛們,不光是要一頓飽,還要頓頓飽。
于是他們的目光中,皆是“摩拳擦掌”的激烈士氣,要替周玄大淦一場。
周玄則說道:“天穹之上,有了明示,要我在七天之內,拿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我才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丹官。”
“我要問卜,問卜的內容,便是這個證據,到底是什么?”
周玄負著雙手,等著答案。
而城隍神廟里,下起了一場大雪。
這場雪,比起封山的雪還要大上許多,雪片如鵝毛,不多時的工夫,便將整座神廟里,下得一片銀白。
銀白的血景中央,出現了一股血泉,
血泉在緩緩的噴灑著,往那銀白的地上,勾出了一行字。
“九炷香,三。”
周玄一瞧,當即愣住了,等緩過神來,竟不由得氣笑了起來,手指遙戳著血字,吐槽道:“井子啊井子,你變了,變貪了,你這是順著存貨的量,要的價格吧?”
血井不語,只是沉默。
周玄想了想,又問出了新的問題:“那我再問問你,我已經「日夜游神」顯相,老香火同我說過,這日魂、夜魂,需要豢養,養得好了,日夜雙魂會幫我領悟大道,
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他話音才落,又補了一句:“剛才這個問題,我沒想著付費啊,你要是不愿意讓我白嫖,那我就換下一個問題了。”
周玄現在知道血井的要價高,胃口太叼了,那些祭品得省著花,
能白嫖則白嫖,不能的話,至少也要講個價吧。
而這一次,那血井竟然真的答應了周玄的白嫖請求,那些墻上的眼睛,沒有一只眨動,它便干脆利落的在雪上,寫下了一個“真”字。
“真”字,是來自血井的認證,這也意味著,日夜雙魂的重要性,至少已經得到了兩位天尊級的承認。
“還真讓我白嫖到了,井子,你這也不貪啊,還是個好同志啊。”
周玄當即進入下一個問題:“井子,日夜雙魂,該如何豢養?”
血色,再次于白雪之上流動,
這個問題,血井并沒有給周玄白嫖的機會,反而索價依然極高。
“九炷香、三。”
“又是三個九炷香,井子,你缺大德了。”
周玄瞧著價碼,直搖頭。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存貨充足,可以對血井“全力出擊”,但萬萬沒想到,這井子,直接坐地起價!
你可做個人吧,井!
周玄想了想,這倆問題的價碼過高,要是一股腦把存貨拋出去,他必然肉疼。
“先問個便宜的問題吧。”
周玄心里起了計較,又問道:“井子,咱直接問下一個問題。”
“我來黃原府,歸根結底,是要復活華子,你跟我講講,怎么才能將華子,重新帶回人間?”
這個問題,其實周玄已經有了一半的答案。
白鹿方士那位老煉丹師,跟周玄講過——煉制氣丹,可以「與天地易物」。
向天地供上一枚成色足的丹藥,買來華子的命。
只是,
周玄覺得白鹿方士這個“無人扶我青云志”的老年中二病,瞧上去不是很靠譜,
現在,他又添了兩個九炷香的存貨,找血井問個仔細,不好過單依的依賴白鹿方士嗎?
“按照以往血井的秉性,一個問題,如果已經有了模糊的答案,那想要接近這個問題的絕對真相,所要付出的價碼,會少上很多。
救華子,我的法子已經得知了一大半了,井子就算再貪婪,也絕不會很離譜。”
但他萬萬沒想到,
今日的血井,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索要的價格,就是非常離譜。
血色的浪花,活躍的翻涌著,又在雪中,寫下了一行字——九炷香、三。
“這個問題,也值三個九炷香?”
周玄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想一套“污辱性”極強的詞兒,好好的挫挫血井的銳氣。
這種要價的法子,簡直是離譜到家了。
“井子,你讓我刮目相看啊。”
周玄沒好氣的凝望著雪地里的三行相同的字——九炷香、三。
他心情遲遲不能平靜,要不是他眼睜睜的瞧著三行字,是按照先后順序寫出來的,他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壞掉了,瞧字瞧出了“重影”。
“第一個問題,要得到天穹的認可,等于變相的真正占有了雙魚,雖然這兩尾魚,除了吃喝,我還不知道它們有什么大用,但天底下那些個九炷香的人都想爭,想來是極有價值的,
你收我三個九炷香,我忍了。”
“第二個問題,懂得了如何豢養雙魂,便在領悟天地大道的路程上,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這個天地大道,想來是很深層的手段,價值高些,也是理所應當,我還能忍。”
“但第三個問題,我只是想救回華子啊,華子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而且我還掌握了救他的大體思路,你還要我三個九炷香。”
“這我不能忍。”
周玄雙手叉腰,曉之以請、動之以理的說道,
“井子啊井子,我哪里得罪了你,三個問題摞一塊兒,要九個九炷香,
那可是九炷香,不是街上的大白菜,今日搶魚的那些人,湊一塊兒,我都不知道有沒有九個九炷香哩,把他們全殺完,都夠不上你的索要啊,
井子,你給我降價,不然我就要開始想詞兒,好好羞辱你了。”
這一番講情加威脅,并沒有讓血井就范。
井神依然不語,只是一味沉默。
而在它沉默的過程中,周玄凝望著那三行血字,隱隱又覺得不對勁。
三樁事體之中,蘊含的價值,是一定有高下之分的,
而血井以往的多次問卜,不管要價是否離譜,但最后的事體結果,都一再的證明了血井的要價,不說童叟無欺、絕對公正,但一定不會離事體價值過于遙遠。
“井子不是漫天要價的人,而三樁價值不一的事情,他定價又偏偏一樣。”
“這是……”
周玄想到了此處,又將目光投在了三排字上,仔細瞧過一陣后,他發現了一個小規律。
這三行字,無論是大小、朝向、角度,都是一模一樣,只是按照先后順序,離周玄遠近不一而已。
這似乎,藏著血井的小心思。
周玄再次仰頭,又問道:“井子,我要再白嫖一個問題,你要是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就寫出你要的價格。”
他朗朗的說道:“獲取天穹認可的證據、救華子、如何豢養雙魂,這是三個問題,但是,這三個問題,是不是有同樣的答案?”
這是周玄的猜測,
但很快,他的猜測應驗了。
血井果斷的在雪上,寫出了一個“是”字。
“果然,井子,你還是我的好井子。”
周玄雙掌一擊。
若說這三個問題的答案是一致的,那周玄將三個問題捆綁在一起問卜,需要支付的價碼,便不再是“九個九炷香”,而是“三個九炷香。”
三個九炷香,周玄是支付得起的,雖說會一股腦的把存貨祭品全砸進去,但是也很值得。
對于周玄猜中了玄機,那血井也似乎興奮了起來,大雪在快速的消融,
墻壁上的眼睛們,也都朝著一處匯攏,最后凝成了一道“叉著腰的人形身影”。
瞧它們的狀態,仿佛很是得意,似乎在驕傲的說:“三個問題,才收你三個九炷香,從頭到尾,我有沒有多要過你一毛錢。”
“錢是沒多要,但井子,你現在有頭腦了,學會捆綁經營了。”
周玄開著玩笑的說道。
血井:“……”
“井子,別說了,三個九炷香的祭品,我付了,咱們開始問卜。”
他發下了施令,那墻壁上的眼睛,終于忙活了起來,不斷眨巴著。
他們所投出去的目光,穿過了秘境,穿過了井國,似乎,也穿過了井國現在的時光。
目光所及之處,可能是井國某段已經塵封的歷史,也可能是井國不遠的將來……
終于,所有的眼睛,都定住了,同時將目光朝著周玄的身體,迸射而來。
周玄也瞧見了一副畫面——
——一個高聳入云的丹爐,如一座山一般,屹立在明江府的府城中心,
丹爐的蓋子,已經掀開,沖天的火光,托起了一枚七彩的丹藥,朝著天上緩緩的飛去。
而那天上的密云里,透出來數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在瞧見那一枚七彩靈丹之后,紛紛露出了贊賞的神色,
而周玄的身邊,出現了日、夜雙魂,日夜雙魂也瞧著那粒七彩丹藥,它們的臉龐在火光的掩映下,浮現出了渴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