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的秘境之中,出現了兩泓清泉,模樣范式差不多,但在顏色上,卻各自不同。
一股清泉為紅,通體是璀璨的紅寶石色。
一股清泉為青,如雨后的天空顏色,
青色泉水,安靜、恬淡,流動的速度,很是均勻,
因為流速過于平衡,周玄仿佛覺得——這泓泉水,似乎在空中靜止,完全都不帶動的。
而紅色的泉水,則暴躁得可以,不斷的在秘境之中,亂沖亂撞,如一匹不受馴服的野馬。
泉水如此躁動,秘境中的人,卻一點擔心的神色都沒有,像大娃、三娃這般紅參童子,竟然還鼓起掌來,拍手叫好,追著那紅泉跑,
“要打架了,快來看熱鬧嘍。”
“黑水之神,那紅泉不服,快出來揍它。”
而佛國主腦,則在核桃大小的身軀上,張開了一個氣孔——這個氣孔,便是他的“攝像頭”。
“太美了,太有藝術價值了,這種野蠻的沖撞,這完美的色澤,待會它與黑水一戰,我一定要拍出它最靚的時刻。”
主腦這個“小玩意兒”,還是很有藝術追求的,
墻小姐、工程師,也跟著泉水跑著,歡騰著。
這兩股泉水,給秘境之中,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活力。
“轟!”
唯獨對暴躁紅泉不爽的,便是秘境中的黑水。
黑水如墨,色澤鐵沉,他不太喜歡如紅泉般這種“暴躁”的“水中后生”。
既然紅泉要挑釁他的權威,那他便要戰。
而且,若是比起暴躁來,他只會更加暴躁,于是乎,秘境之內,便電閃雷鳴了起來。
一道道閃電,點亮長空,明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消息。
暴雨很快落了下來,黑水也趁著這個狂暴的勢頭,卷起了千重巨浪,朝著那股紅泉撲了下去。
“噗!轟!”
巨大的浪頭,將那紅泉給按住了,秘境里的娃娃,拍著手哈哈大笑,
周玄的心里,其實很明白,這是點香的機緣到了。
“第六炷香,已入秘境。”
儺的香火,是搶來的——點哪炷香頭,要得到那座香頭的香主點頭,對方不點頭怎么辦?打到它點頭。
他在升入三、四炷香時,秘境中便進了人間金龍、玄龜之祖。
玄龜之祖,推演了周玄的未來,在他的未來之中,瞧見了許多了不得的畫面,認可了周玄的“遁甲”點香。
至于人間金龍,很是頑劣,不但不服氣,還要拿身體去沖撞秘境,試圖逃離。
最后,黑水、血井共同出手,聯合壓制了金龍,讓周玄得以升入“尋龍”。
現在,這進來的兩股清泉,便是人間丹祖——青紅魚。
紅魚叫“化龍”,青魚稱為“云雨”,這紅魚,顯然是不服周玄的派頭,不允許周玄點香。
那儺神的黑水,自然要出手鎮壓。
要說青紅魚,跟過古佛,也跟過道祖,可謂跟兩大天尊談笑風生,面對尋常秘境自然不放在眼里,自視甚高。
但黑水也不是吃素的,它來自最強的天神——儺神,戰斗意志何其強大,
那滔天的巨浪,一重勝過一重,壓得那紅色清泉哪里透得過氣?
無奈之下,那股紅泉,便顯出了本相,一頭數十丈長的紅色大魚。
大魚在巨浪中奔走、穿梭,大有博風浪的意味。
但儺神黑水卷起的浪,無窮無盡,一次又一次的將紅魚掀翻,
眾人瞧得那叫一個痛快,都嗷嗷的給黑水加油吶喊,尤其是大娃、三娃,都瞧得入了迷,好容易回過了神,也是大聲的喊道,
“加油啊大魚,你要是不努點力,我們都沒樂子瞧。”
有了眾人的加油助威,黑水掀的浪頭,更是巍峨,浪頭的峰尖,幾乎都要連著天,繼續鎮壓那條紅色大魚。
要說,黑水戰了個痛快,這倒把血井的興頭也給激了起來。
那城隍道觀所在的緋月,也有了轉動的勢頭,似乎想要給那紅魚宣示一番——來了這個井國獨一無二的秘境,有一位天尊,一位最強天神鎮守,
你是虎也得趴著,是龍也要盤著。
不過,周玄卻朝著血井揮了揮手,說道:“這兩條大魚,頗有意思,秘境里的人腦、娃娃、墻小姐們都看得開心,不要這么快鎮壓,
讓水子跟那頭大魚,好好的溜一溜。”
有了他的勸說,血井的緋月,才靜止了下來,不再動手。
周玄也繼續看著戲,
巨浪撲涌著大魚,大魚博著風浪,
但巨浪無窮,那頭大魚卻不能始終保持著勁頭,連續十九道浪潮撲了下來,
紅色大魚已經筋疲力盡,再也動彈不得,像一頭死魚一樣,漂浮在黑水的水面上。
而那激蕩的黑水巨浪,依然興致高昂的互相撞擊著,撞出來的聲音,仿佛在說:“小魚兒,我還沒出力呢,你就倒下了?”
大魚知道那狂浪之聲,是在嘲諷它,但它也無可奈何,它已經沒有氣力,繼續去博風打浪。
此時,黑水也亮出了真正的實力,水面上,連續聚起了一座又一座的浪潮,打眼望過去,就像一片片延綿不斷的高山——
這一次若再發動沖擊,便是沖擊這紅色大魚的本元了——若是不屈服,讓周玄點了這一炷香,它怕是出不去這個秘境。
“唔呼”
大魚終于是怕了,也服了,肚皮翻了個面,朝著巨浪作膜拜之勢,
有了它的屈服,黑水停止了攻勢。
紅魚再次化作了一股清泉,與那青色的清泉,扭成了一股麻花狀。
當泉水的麻花徹底扭成之后,那兩道清泉忽然變作了數十丈高的石柱。
天上一陣滾雷轟砸在了石柱上,
只聽接連不斷的“咔嚓”之聲,那石柱的表面,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再然后——石柱轟然倒塌,一根繪著“青紅魚紋”的香火,便出現在了秘境之中。
周玄,也因為這炷香火,晉入六炷香。
“只是這炷香火,叫什么堂口?這井國也沒有煉丹的堂口啊。”
不過人間沒有煉丹的堂口,卻有著煉丹方士。
“出了秘境,找老白鹿問問。”
周玄初入六炷香,似有感悟,他也沒著急出去,而是盤地而坐,細細冥思了起來。
周家班,祖樹下,
周伶衣,仔細的感受著祖樹枝條的震動。
周玄與祖樹之間有鏈接,他的一舉一動,包括周玄秘境內的情況,它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不過,周玄秘境中的一切,對周伶衣、袁不語來講,并不可見,只能由祖樹枝條的震動,來知悉秘境中的情況。
一旁的袁不語,此時就像個老賭鬼,眼巴巴的等著荷官開盅,妄求開個好點數出來。
“周班主,怎么樣了?我徒弟,第六炷香,開的是什么堂口?”
周伶衣揮了揮手,示意袁不語稍安勿躁,她又是一頓聆聽之后,方才回過頭,對袁不語說:“袁老,我弟弟第六炷香,依然不是人間堂口!”
“啊?這么囂張?”
袁不語聽聞又不是“人間堂口”,嘴都笑得咧到耳后根了。
旁邊的白柳先生,也是喜氣洋洋,對周伶衣恭喜道,
“周班主,可喜可賀,大先生升的堂口,那都不是一般的堂口,往后他若是走滿了九個堂口,那怕是……以一人之力,重現井國的巍峨修行氣象嘍。”
“你個說書人,嘴巴是真溜嗖,把我的詞都搶光啦。”袁不語教訓著白柳先生,卻忘記了他自己也是個說書人。
白柳先生橫了袁不語一眼:“老袁,你也配教訓我嗎?在說書人一門里,你得管我叫師兄。”
“我現在是說書人的神明級了,你在周家班里,你叫我一聲師弟,我不挑你的理,去了外邊,你該叫我一聲什么?”
“祖師。”
人間弟子稱呼“神明級”,要么叫“大祖”,要么叫“祖師”,除了輩份差距過大的,就像云子良、李長遜兩人。
雖說李長遜是尋龍「山祖」,但云子良的輩份實在是太高了,在尋龍山人之中的名聲,也響亮得無邊無際,
因此,李長遜也只能按照正常輩份,稱呼他一聲:“祖師爺爺。”
袁不語聽了白柳先生的“師祖”二字,很是暗爽,又側過了頭,說道:“剛才聲音小,我沒聽清楚,你大點聲。”
“師祖!師祖!”
白柳先生又喊了兩聲。
“哎,好聽,真是好聽。”袁不語心滿意足,
白柳先生嗤之以鼻,說道:“呸,老袁,你也就是收了個好徒弟,要不然,你當不上我們說書人的新一任畢方。”
“那誰讓你不收一個好徒弟呢?收徒弟,講的是福氣啊。”
袁不語喜笑顏開,白柳先生先是繃著臉,但過了許久,他也忍不住釋懷的笑了。
他笑,是替袁不語高興,整個說書人的弟子,誰不知道袁不語是說書人一門之中,除了風先生之外,天賦最高的弟子?
只可惜袁不語遇人不淑,先是師父對他藏私,后來他又連著收了四個徒弟,其中三個都反水了,也直接的導致了他斷了十年香火,心灰意冷。
“徒弟”這個詞,應該是袁不語大半生里,最不想聽到的一個詞兒。
而如今,都過去了,周玄這個徒弟,成了袁不語人生中的一盞“星燈”,將他冷去的心,重新烘暖,將他黯淡的前路,再次點亮。
能瞧見袁不語從前半生的陰霾里走出來,白柳先生替他高興。
此時,袁不語又問周伶衣:“周班主,我徒弟的新堂口,究竟是什么樣的?”
“青紅魚入了秘境,它們是天地間的丹祖,那我弟弟的新香,必然是煉丹的堂口,只是——這個堂口該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周伶衣也是信了周玄的邪,她自恃通曉井國神道中的諸多秘辛,
上一炷“彩戲師”的香火,她便不知道那堂口的名字,結果這一炷香火,還是不知道名字。
“我這弟弟啊,本事太大了。”
袁不語聽了“煉丹堂口”,也不知道該叫什么名字,一旁白柳先生,輕輕的咳了一聲,說道:“九州方士。”
“九州方士?”
袁不語、周伶衣同時看向了他。
白柳先生說道:“方士在上古時期,人數很多,他們云游四海,只為了追尋仙山、名窟,遍訪前人足跡,
因為形蹤不定,九個州府都留下過他們的布道,因此,才得名「九州方士」。”
“這你從哪兒知道的?”袁不語有些害怕。
他也是說書人,自己人知道自己門中的事,太清楚那些說書人,個個舌燦蓮花,仗著嘴皮子溜嗖,胡說八道,信口雌黃。
他害怕“九州方士”這個名,別是這白柳先生現編的。
“師弟,你怕是忘了,我們說書人四處講書,到處搜集各地的奇聞軼事,肚子里就是個雜貨鋪。”
白柳先生說到此處,話里機鋒一轉,說道:“哦,對了,我才想起來,師弟不是說書人了,你是個廚子,那天天煙熏火燎,圍鍋倒灶,有些偏門的奇聞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話里話外的,諷刺著袁不語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伙夫”,
旁聽的周伶衣,也不禁被逗得莞爾一笑——說書人講話有趣,名不虛傳,門內師兄弟吵個架,也能吵得極具趣味。
袁不語“哼”了一聲,問道:“不提伙夫的事,白柳,我問問你,你從我徒弟的升香里面,瞧出了什么名堂沒?”
“瞧出來了。”
“那說說看?”
“能說嗎?”白柳先生別看愛損袁不語,但嘴是真有把門的。
他平日里就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太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了。
“說唄,都是自己人,還怕誰去告你的黑狀?”袁不語說道。
“那我真說了。”
白柳先生在得了袁不語的首肯之后,開口道:“這幾日,在周家班里作客,你們說過,大先生,是被儺神選中的人,后來,又無意中,得了血井天尊的青睞,
但從現在看,大先生,不是被儺神、血井選中的,還有更上面的人,選中了大先生。”
袁不語點了點頭,對周伶衣說道:“我也是師弟這個意思,若是儺神選中了玄子,那玄子要走過的堂口,由儺神來定,
但儺神是人間的天神,能幫玄子選到彩戲師這個古老、失落的堂口,我已經覺得很意外了,
而這一次,又選了「九州方士」這個堂口,這已經超出了天神、血井的能力范疇,
因此,玄子來井國,并非是儺神選中,他也只是當了某個更大人物的幫手,將玄子帶來井國而已。”
周伶衣聽到了此處,語氣幽長的說道:“再上面還能有誰?道祖?巫神?古佛?亦或是那兩位至高無上的意志?”
袁不語沒有回答,而是悄然凝望著天空,說道:“上頭的人,選中了玄子,他肯定是有用意的,那用意是什么呢?”
“怕是知道井國羸弱,佛國強勢,兩國交戰,井國敵不過,所以選了大先生過來,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白柳先生說道。
“若是那般,便不會為玄子,選一個煉丹的堂口了,而是給他挑一個極高戰力的堂口。”
袁不語說道:“天下堂口之中,明面上看,最強大的戰力,莫過于無問山、神箭、說書人這三大堂口,
但暗面里,井國修行的歷史悠久,一定有某些失落堂口的戰力,是高過這三個堂口的,
若是為了打仗,玄子應該學這類的堂口。”
“唉,猜不出來,猜不出來,上頭那些人的心思,咱們還是別猜的好,我聞到點心味兒了,去廚房吃點心去,你們聊。”
白柳先生提著長衫,沖著周家班的伙房里快步走去。
“是猜不中,還是不敢往下猜了?”
袁不語沖著白柳先生喊道。
白柳先生頭由不回,只是手舉起來,說道:“都有,都有,既猜不到,也不敢猜——我可不像你,有個好徒弟撐腰,我要攤上事了,被人活埋了,都沒有人跟我求情。”
等到白柳先生消失不見,周伶衣問袁不語:“袁先生,我想問問,你說的不敢猜,指的是什么?”
“周班主啊,無上意志已經失蹤了大幾百年,天上的監管也越來越弱。”
袁不語指了指天上,說道:“天上怕是有什么事,而玄子的丹藥,剛好能解決天上的禍事。”
“有這么玄乎?”
“也是瞎猜,也是瞎猜。”袁不語知道,天上的事若是亂了——那是大亂子,玄子要是與這些事情牽扯到了一起,那是九死一生。
他也不愿周伶衣擔心。
“不過,周班主,按照玄子平日里的表現來講,其實你也不用擔心他。”
“那我擔心誰?”周伶衣問。
“你擔心擔心咱頭頂的那片天,別一不小心,被玄子捅出個窟窿來呀。”
袁不語話音一落,周伶衣不禁莞兒,但她眼神,多少還是藏著些焦慮來的。
“眾生苦為丹,熬命救天地。”
在周玄的冥想之中,他瞧見了一方破碎的天與地,那原本該碧綠的籃天,布滿了無數的窟隆。
窟隆空空洞洞,洞眼之內,灑下了血雨,以周玄的視角來看,這天上原本該有無數雙眼睛,
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些眼睛都被人挖了去。
人沒有了眼睛,會瞎。
天也是一樣的,
于是,周玄便瞧見,
大地之上,有數不清的凡人,
而血雨之中,出現了一片烈陽。
烈陽似火爐,將那數萬萬計的凡人,都炙烤成了一團團的霧氣。
霧氣上浮,凝結成了一粒又一粒的丹藥,去修補天空上那些被挖掉的眼睛。
“人丹與氣丹,白鹿方士認為氣丹才是正宗,但從我這段冥想來看,莫非——人丹,才是這方井國世界里的正宗丹藥?”
周玄正苦苦琢磨著他瞧見的畫面,
大娃、三娃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大當家的唉!快醒醒啊,你要是再不醒,你的青紅魚就要被人搶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