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太師反應速度并不慢，第一道天雷尚未擊中墳墓，她已經有些心焦意燥。
只不過，事不關己，她的感覺不太強烈。
而且時間太短，等她下意識抬頭望天，雷云已經在頭頂形成，雷光也映入眼簾。
如果是她自己的天劫，倒是來得及格擋。
可這不是她的劫數，她不僅沒有擋，還下意識收斂自己的一切氣息，將自己變成一根無關緊要的木樁子。
嗯，這不是比喻，她真的使用了地煞變化躲三災五劫之法。
沒辦法，她距離墳墓太近，這幾年又積累了太多因果。
若被劫雷中的劫氣波及，真有可能提前引發天劫。
然后她眼睜睜看著天雷將國尉寮的墳墓劈爛，將棺槨轟碎成渣，將他的尸體燒成焦炭。
正在蛻變成元神的國尉寮亡魂，只來得及慘叫兩聲，便灰飛煙滅，啥也沒留下。
天劫來得突兀，結束得很快，僅僅四五息時間，天空恢復了晴朗無云的狀態。
眾賓客神情駭然，面色煞白。
羽太師心中為國尉寮悲哀，膝蓋一軟，“噗通”跪了下去，嘴里高呼，“恭喜國尉老大人渡過天劫，恭送老大人尸解成仙！”
“好像尸解失敗了。”關真人靠過來，小聲道。
“別胡說，我看到老大人靈魂升天了。快跪下磕頭，為老大人送行。”羽太師喝道。
眾賓客連忙跪地磕頭，嘴上高呼，“恭送國尉老大人尸解升天！”
國尉寮的老孫子淚流滿面，哽咽哭泣，語不成聲，依舊堅持喊出“恭送老爺子尸解升天”。
青蓮孫沒了舌頭，喊不出話來，臉上盡是扭曲的狂喜與快意。
羽太師依舊領著眾賓客，為國尉寮焚燒了大量的紙錢、紙人、紙馬——之前真不需要，現在真的很有必要。
她又親自幫他修繕了墳塋，還牽引地脈與水脈，為其改良了風水。
本就是風水寶地，現在風水更好了。
——唉，你尸解失敗，真不能怪我啊！我全程都無欲無念，真的！
羽太師嘴里小聲嘀咕，心里卻有點虛。
該死，怎么正好我祭拜的時候天雷落下？
這不是黃泥巴掉進了褲襠里，讓人沒辦法解釋嘛！
折騰到了午后，羽太師才悶悶返回欽天監。
關上大門，關真人他們也能說實話了。
“太師，你是不是提前知曉了國尉大人的兵解計劃？”灰鶴真人問道。
“你知道不？”羽太師問道。
眾天師搖頭。
羽太師嘆道：“我的確掐算到了，他兵解失敗，也的確怪我。
我不該拿隱陰子的腦袋祭奠國尉大人。
隱陰子那廝沒死透。
我拿出他的腦袋時，那賊子必定有所感應，然后瘋狂詛咒國尉大人，弄出了這場事故。”
“太師不必自責。沒有那顆人頭，國尉大人也過不了這一關。”關真人安慰道：“首先，國尉大人本身并無太大惡業，他為‘兵圣’，反而有大功于人道。
不需要像罪孽深重的邪修，死得驚天動地，還同時瞞天過海，誰也不能知曉。”
羽太師覺得他這話很沒說服力。
國尉寮明顯有意死得驚天動地。
堂堂大秦三公，當眾被刺殺，怎么可能不驚天動地？
關真人繼續道：“其次，國尉大人不是剛死。他死了將近九天，早已進入‘太陰煉形’的階段。
到了這一階段，無所謂暴露不暴露了。”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可羽太師還是悶悶不樂。
“老爺，天庭派天使過來啦！”不一會兒，小林子跑進來，站在門口高呼。
羽太師心中一動，趕緊起身飄出天皇殿。
“小仙靈霄殿繡衣使者冷子期，拜見大秦羽太師。”
這次不是李長庚親至，來人是個長相俊美的中年文士，手里捧著個盒子，下拜行禮后，便雙手奉上盒子，道：“玉帝有旨，大秦羽太師孵化衡山，有大功于天地，當由羽太師親自挑選英靈，擔任衡山府君一職。”
羽太師接過玉盒，當場打開，里面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玉符。
是她親自凝結的神道符箓，樣子卻發生了很大變化。
差不多有她腳板那么大，外形上有點像如今的衡山主峰，為青碧色，近乎透明，內里閃爍金色的符文，數量之多、結構之龐雜仿佛小羽前世，納米級的芯片，卻存在更多的維度結構。
“多謝陛下厚恩！我必定不負所托，挑選一位不輸給黃飛虎的蓋世英杰。”羽太師笑道。
繡衣使者訕訕笑了笑，又拱手一揖，“還請太師盡快安排新衡山府君上任。小仙回去繳旨了，太師您保重。”
留下這一句，他腳下騰起一朵白云，飄忽忽消失在天盡頭。
“玉皇大帝為何將衡山神箓交給太師？”
關真人靠過來，一邊打量神箓，一邊若有所思道：“莫非，與上次太白星君下界有關？”
上次太白星君下界，除了賞賜羽太師諸多“雜物”，還關上門，與她密談好一陣子。
羽太師得意道：“你猜這道神箓，是誰創造出來的？”
“三界所有主神的神箓，不都是來自道祖？”
灰鶴真人下意識反問一句，便醒悟過來，神色驚駭道：“太師，你，你也太大膽了！”
羽太師笑道：“我領了玉帝圣旨，大膽什么？”
“竟然是玉帝”幾個天師表情發苦，“我們幾個不該出來看熱鬧的。”
“別自作多情了，區區一個神位而已，道祖壓根不會瞥我們一眼。”
羽太師將玉盒收進袖子里，問道：“我那位從西方來的老朋友，老和尚赤鳩羅，此時還在黑冰臺吧？”
“嗯，也就太師與四位大仙斗法，他出來觀望了兩天。
之后一直在黑冰臺，跟幾個沒成仙的老道人參禪講經。”關真人道。
灰鶴真人心中一動，試探道：“太師，你打算怎么處置衡山神箓？
國尉大人恰在此時兵解失敗，亡魂凄凄慘慘墮入幽冥，立即有天使送來神箓，豈非天意？”
關真人連連搖頭，道：“國尉大人的道行和神通都不夠，所修功法也非‘山神系’。如今尸解失敗，真干不了衡山府君。
另外四岳大神，以及衡山神府的太保們，不會服氣他。
倒是可以請新衡山府君，為國尉大人安排個冥府總判之類的神職。”
灰鶴真人瞪了他一眼。
關真人莫名其妙。
羽太師淡笑道：“神位已有命定之主，諸位別管了。”
她縱身一躍，消失在欽天監。
“你看我干什么？”關真人直接問了出來。
灰鶴真人唉聲嘆氣道：“剛拿到神箓，太師立即詢問那個老和尚，你說她是怎么打算的？”
“啊，太師不會犯渾，要把衡山神位交給靈山禿驢吧？”關真人大驚。
“很顯然，她就是這么計劃的。國尉大人連小小的尸解仙都不是，肯定無力鎮壓神府內的一眾神仙。
可能力不足的道人，也比精干強悍的佛陀好。”灰鶴真人道。
——如果國尉大人真的不適合，他還有個老前輩呢！
前輩早通過他，在羽太師那兒掛了個“預備五岳神”的名號，不曉得太師可還記得？
不過，灰鶴真人也明白，凡事有個親疏遠近。
在那位前輩沒能做出特殊貢獻——幫羽太師搜集足夠多能將五岳神定罪的黑材料前，沒資格向羽太師提出要求。
可即便讓能力不足的國尉寮強行上位，也比放任西方佛門進入東方神道要好。
陽禮神色數變，最終嘆了口氣，勸道：“算了吧。這事兒咱們別摻和，別讓太師為難。
有句話太師說得很好、很對，闡教大仙都投了西方，當了佛陀菩薩。
咱們小兵小將，身處卑微，卻考慮道統之爭的大局，不是吃多了撐得慌嗎？”
灰鶴真人有些激動，道：“那可是衡山府君啊！”
陽禮道：“真人可別忘了，衡山神箓是太師親手創造。
新的衡山也是她孵化。
她來神州求仙緣，玄門沒給她天仙法，眼看只能依靠靈山了，玄門還能要求她什么呢？
說句更現實的大實話，此次大劫，玄門大羅金仙都站在大秦對立面。
太師身邊，都沒一個正兒八經的幫手，處境兇險異常、
現在給靈山一點好處，或許靈山能成為當年的截教呢？”
“你的意思是，當年聞太師、申公豹到處找截教弟子入劫，對付西岐的闡教。
如今羽太師拉佛門入劫，對抗整個玄門，最終將靈山佛門徹底葬送？”關真人表情奇怪道。
若果真如此，送出一個衡山神位，倒也值得。
陽禮沒好氣道：“真人，我們也在匡扶大秦朝廷！真要是慘烈到靈山佛門覆滅的程度，我們能有好結果？
況且，我們能研讀《封神舊事》，西方和尚必定有更加詳細的記錄。”
當年封神大戰，西方兩位教主也參與了呢！
《封神舊事》中，關于那兩位教主的篇幅，還真不小。
呃，凈干些正直之士鄙夷的齷齪行徑。
比如，見到了東方修士，也不管別人愿不愿意，便宣稱對方與西方有緣，要強行度化——擄到西方當和尚。
“與靈山交好的真正意義，在于真到了諸大羅圍攻咸陽的時候，羽太師能夠跑路靈山，在佛門內躲災避難，順便帶著嬴氏西遷。
大秦滅了，咱們自然各回各家，不會有誰盯著咱們，硬要報復我們。
羽太師不一樣啊，她孤家寡人，無門無派。”
陽禮感嘆道：“咱們得將心比心，理解并支持她為自己找一條好退路。
靈山和尚與我們是兩路人，這是事實。
可靈山真有能力庇護太師，這也是事實。”
灰鶴真人表情緩和了些，道：“其實我們在這件事上沒有發言權。
現在就擔心羽太師的行為，激怒了玄門大能。”
關真人道：“玉帝都沒反對，玄門大能憤怒，也只能找玉帝與靈山。”
陽禮古怪道：“我一直以為咱們的太師與玉帝很不對付，沒想到一轉頭，他們竟合謀奪道祖的權.”
“別胡說！神箓能被天使送到太師手上，說明道祖支持.至少不反對這事兒。”關真人嚴肅道。
“哎，幾位真人，你們看天上。”有旁聽的道人，忽然指著天空叫了起來，“似乎又有天使從南天門出來，往咱們這邊來啦。”
眾天師立即開啟靈眼，順著指引看過去，果然有一團散發琉璃霞光的仙云，似緩實急從天界降下。
仙人還沒到來，已有仙光化為淡淡的軌跡，落在欽天監上方。
這是“天使降臨”的慣常手法。
用特殊的天庭輕靈仙氣，表明身份、標記降臨路徑，讓下方之人有所準備，別誤會是外敵闖入。
比如此時的欽天監，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內外防備異常森嚴，有好幾層高級仙陣蓄勢待發呢。
若是外敵從天上來，會立即觸發仙陣，爆發能要人命的恐怖力量。
“咦，好像是個和尚。”隨著仙云降落，眾天師也看清了天使的相貌。
方頭大耳，五官深邃，留著寸頭，上身袒露，肩披帔帛，下著寬褲，胡貌梵相，異域特征十分明顯。
“諸位道兄，貧僧‘迦葉’，如今在靈霄殿兼任‘護法天神’一職。奉旨前來拜見羽太師，請問她可在欽天監？”和尚彬彬有禮道。
“原來是靈山的降龍羅漢，貧道有禮了！”眾天師神色一稟，恭恭敬敬還了一禮，由關真人出面，問道：“尊者找羽太師，可是有天旨要頒布？
羽太師剛見過一位名叫‘冷子期’的繡衣使者，已經接過一次天旨。”
降龍尊者猶豫了一瞬，道：“天旨算不上，只有一句口諭。
若方便的話，貧僧還是想親自對羽太師說。”
“太師去了秦嶺。若尊者事情緊急，貧道可以領著尊者去秦嶺找太師。”關真人道。
降龍羅漢合十鞠躬，“勞煩道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