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羽太師拿著衡山神箓，剛進入黑冰臺，就見老和尚正在三清殿邊上的偏殿內，跟幾個老道士講解佛法。
聆聽的一眾人中，還有板栗道人。
幾個老道都正襟危坐，態度恭敬，聽得十分入神。羽太師來了，他們都沒察覺，還是赤鳩羅主動停止講法。
“你們繼續論道談法，我有點私事找赤鳩羅大師。”
羽太師將赤鳩羅單獨叫到一處茶室，問道：“這幾日大師過得如何？”
老和尚笑道：“很好，很不錯。中華不愧是文明禮儀之邦，無論是玄門天師，還是咸陽的貴人與百姓，即便對貧僧的身份有些疑慮，卻從來不曾失禮。
眾人言談舉止，頗有章法。辯論道法，皆言之有物，服理不服人，不會因為門戶之見而一昧拒絕、否定。”
羽太師點了點頭，“大師能適應咸陽生活，我便放心了。”
其實她壓根就沒擔心過。
西遷是嬴氏一族、部分老秦貴族最后的退路。
而西牛賀洲，尤其是通天河以西，妥妥的佛門勢力范圍。
要在佛門勢力范圍內建國安家，能不好好結交佛門和尚？
況且赤鳩羅壓根不是只精湛佛法，不通俗務、不知變通的純粹和尚。
他久在俗世廝混，擅長與權貴打交道，很有心機與權謀。
除了對燃燈老佛的信仰夠純粹，其它方面都算不得純粹。
“大師，你瞧這個。“羽太師將很閃神箓拿出來給他看，笑道：“現在神箓已經到手，只等金蟬子那廝.咳咳，等金蟬子長老到來，就能去衡山任職啦！”
見到羽太師俏臉上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赤鳩羅表情糾結起來，哼唧唧道：“金蟬子怕是來不了了。”
羽太師面色一變，“這衡山府君的神位，靈山不要？”
“要，當然要！”赤鳩羅連忙道。
“只是想要的人太多，如來那邊的人想要，我們這邊的人也想要”
羽太師皺眉道：“我早前寫了一份疏頭燒給天庭，已經稟告了新任衡山府君為金蟬子。
今日天使下界，將神箓交給我時，只催促新衡山神盡快赴任，并沒否定我的提案，說明天帝默認了。
現在又要換成別人，怎么能行？”
赤鳩羅道：“我的確是這么跟佛祖說的，也不曉得靈山那邊發生了什么事兒。
幾日前，太師還在仙陣中與幾位大仙斗法，忽有‘銀頭揭諦’送來一份帖子。
是華光菩薩所書。
他說他正在招兵買馬，很快就能來東方接任衡山府君的神位。”
說著他便從袖子里掏出一份黃麻紙折子，打開后遞給羽太師。
羽太師接過來看了一眼，簡簡單單一句話，語氣中透著疏狂。
“聽說太師曾與華光菩薩有過一面之緣？我估摸著，他是自覺與你有舊，能近水樓臺先得月。”
“居然是華光菩薩”羽太師表情別扭道：“我的確見過華光菩薩，關系還算不錯。
若真有大好處要送給靈山的和尚，我倒是樂意讓他受用了。
可衡山府君.”
——華光，你腦子里裝的是漿糊嗎？整個靈山，誰不曉得我與金蟬子有舊怨？我能白送大好處給自己的仇人？
赤鳩羅也明白羽太師的謀劃：讓金蟬子去死。
“華光菩薩不是自負無知之人，他神通蓋世，還在神州頗有名望，在玄門也掛了個‘護法元帥’的名號。”他解釋道。
“華光菩薩不是如來弟子嗎？大師怎么說他是我們這一派的？”羽太師問道。
赤鳩羅道：“太師可了解華光菩薩的根腳？”
羽太師點頭道：“他是佛祖座前明燈之燈芯，是火之精、火之靈、火之魂。曾經釋放萬丈毫光，幫助佛祖在貧瘠苦寒之地，開辟了西方極樂世界。”
這是當年她在北疆與蘆凌子、青陽真人聊天時聽來的。
赤鳩羅搖頭道：“這算是‘華光菩薩’的出身，卻不是他的根腳。
天地間有四盞神燈，一盞名曰‘寶蓮燈’，太師見過，在華山三圣母手中。
一盞歸元始天尊所有，稱為‘玉虛琉璃燈’，又有一盞在太上老君手中，放在玄都八景宮，被稱為‘天燈’。
最后一盞神燈為‘靈柩燈’，歸燃燈佛祖所有。
一切神通道法，都源自對自然大道的模仿與利用，比如三昧神火。
現代的‘三昧真火’有各種不同的煉法，可最初‘三昧真火’的源頭，卻是燃燈佛祖的靈柩燈。
自靈柩燈中誕生的火之精靈，便是‘馬善’。”
“馬善.”小羽心中一動，“我在《封神舊事》中看到過這個人物，火妖馬善。”
“嗯，就是他。華光菩薩的本名叫‘馬善’，在西方又被信眾稱為‘馬天王’、‘三眼馬王爺’。
他如今雖然成了西方菩薩，早年卻是跟隨燃燈佛祖在中土廝混。
與玄門大仙大神都是故舊，故而他有信心守住衡山府君的神位。”赤鳩羅道。
說白了，馬善這個“靈山賊禿”，與懼留孫、慈航等人一樣，都是從玄門轉投過去的，
羽太師好奇道：“既然是燃燈佛爺的神燈，為何落到了如來佛手中，馬善還改換門庭，當了如來佛的弟子？”
赤鳩羅瞥了她一眼，神色復雜道：“連‘佛祖’的位置都.燃燈佛祖可是諸佛之師長呢，釋迦摩尼得到燃燈佛的度化與教導，才成為如來。
作為燃燈佛祖曾經最得意的門人，如來不僅得傳大法，連靈柩燈也成為他的證道之寶。
待如來成道，助他開辟西方凈土佛國的馬善，也證得‘菩薩果位’，成為如今的華光菩薩。”
“靈柩燈的燈芯化形成了馬善，另外幾盞燈是什么情況，大師了解不？”羽太師問道。
“好像燈芯也都通靈成精了。燈芯精靈叫什么、有什么事跡，貧僧卻沒聽說過。
太師可以去藏守室找一找，或許人皇嬴政有搜集相關資料。”赤鳩羅道。
羽太師感慨道：“本來中原無戰事，我天天待在藏守室看書，日子樂逍遙。
自從年初去東南疏通地脈，我一直忙得像個陀螺，感覺有做不完的事兒，都沒時間在藏守室好好沉淀一番了。”
赤鳩羅寬慰道：“藏守室的典籍放在那，不會長腿跑掉。等太師平定天下，有大把時間慢慢研究。”
羽太師指著衡山神箓，問道：“神箓在此，華光菩薩何時歸位？”
赤鳩羅面上浮現疑惑之色，“按理說，銀頭揭諦將帖子送到的第二天，華光菩薩就該來了。”
客人送上了拜帖，肯定不能讓主人家久等。
羽太師道：“華光菩薩說，他正在招兵買馬，是什么意思？會不會因為這事兒耽誤了時間？”
赤鳩羅道：“衡山神府整個沒了，僅剩部分神靈殘存，華光菩薩要重建神系，肯定要帶一批心腹，一起上任。
但召集心腹愛將，不至于耽擱好幾天呀！”
“咚咚咚”這時，房門被敲響了，小林子的聲音跟著傳了進來。
“老爺，您現在方便不？從天庭來了一位降龍羅漢，有要事找你。”
“降龍羅漢，還是從天庭來的？”
羽太師又驚又奇，向老和尚使了個眼色，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降龍羅漢本人，她是第一次見。
降龍羅漢的神像與畫像，她在西方時，倒是見過不少。
果然對味兒。
雖然沒有青龍繞身，形貌、氣質、力量氣息，與神像神似。
見過禮，降龍羅漢先用欣賞的目光打量了羽太師兩眼，才贊道：“羽太師尚未前往靈山，沒有得到正法，可一顆剔透佛心，已經快要煉成了。
難怪世尊提前賜予了太師佛位。”
小羽心中一動，問道：“如來佛祖已經賜我佛位了？我不曉得呢！”
“世尊向十方凈土世界宣告，太師為‘東方太師佛’。等太師到了靈山，立即加冕。”降龍羅漢道。
“呵呵，我竟然已經成佛了。”小羽笑得很開心，也很空虛。
“恭喜太師證得佛果。”眾道人表情古怪地賀喜，都覺得挺不真實。
降龍羅漢低聲道：“太師，不知此時方便否，我有密旨要私底下跟你談。”
眾天師立即告辭，連赤鳩羅也跟隨道人們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人。
“幾日前，太師是否收到來自靈山的消息？說是華光菩薩要東渡中原。”
“幾天前我在與幾位大仙斗法，消息是剛知道的。”小羽將銀頭揭諦送來的折子遞給他。
降龍羅漢看了一眼，嘆道：“太師不用等華光了，他犯了殺劫，已入輪回。”
“他好好的，咋就突然犯了殺劫？”羽太師驚訝道。
——要犯殺劫也該來神州，蹚了這攤子渾水之后呀！
這一念頭剛浮現，她便靈光一閃，對華光入劫有了猜測。
降龍道：“此次天地大劫，本來與他無關。可他偏要主動入劫，死在來神州的路上。”
“是因為衡山神府的神位？”
羽太師滿臉懊惱，叫道：“華光菩薩傻呀！我明明跟靈山商量好了，讓金蟬子來送.咳咳，金蟬子長老法力通天，鐘靈慧秀。
他才是唯一合適的衡山大神人選啊！”
——可惜，太可惜了。若來的是金蟬子，若此時收到了金蟬子夭折在半路上的消息，那該多好，多開心啊！
華光啊華光，你壞了自家性命，也壞了我的好事啊！
羽太師此時比失去了衡山神位還要懊惱、不甘。
神位丟了她不心疼，差點坑死金蟬子卻被人半路打斷計劃，她快慪死了。
降龍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金蟬子的確聰明絕頂。世尊如來接到太師的消息后，很欣慰，很歡喜，立即讓金蟬子攜帶佛門至寶，出發來東方找太師。
金蟬子表面上欣然接受，卻故意在馬善面前炫耀自己，還擺‘五岳神王’的譜。
馬善早艷羨東方的繁華熱鬧，立即逼迫金蟬子退位讓賢。
燃燈古佛一派的菩薩羅漢都在邊上幫腔，一起施壓金蟬子，金蟬子滿臉不甘地認了慫。
馬善瞞著世尊如來，先偷偷離開靈山，在西牛賀洲廣招妖王、妖神，宣稱要在中原立下山頭，統一五岳，成為五岳神道盟的‘盟主’。
等召集到足夠多的幫手，他才讓銀頭揭諦來咸陽送信。
結果在路過平頂山時，與一個‘野妖王’起了沖突，被當場打死。”
羽太師表情扭曲，“金蟬子與華光菩薩私下斗毆，佛祖都不曉得？不插手管一管？”
降龍羅漢表情也糾結起來，道：“太師也不是外人，貧僧不用替靈山遮丑。在靈山內部，各大部派相互爭斗，每天發生不知多少起。
佛門弟子也常有口舌之爭，佛祖管不過來，一切都隨緣分，不主動干涉。”
“華光菩薩咋就干脆利落地死了？他打不過，還不會逃嗎？”羽太師問道。
佛祖放任弟子私斗，還能放任弟子被人活活打死？
降龍羅漢猶豫片刻，暗中傳音道：“那妖王手持紅皮葫蘆，只喊一聲‘馬善’，馬善‘哎’了一聲，便被吸進葫蘆，化為一灘膿水。
封神大劫他都沒死，如今還沒進入神州，便應了殺劫。”
羽太師咽了口唾沫，俏臉發白道：“至于嗎？”
降龍羅漢沉吟道：“瓊林四友中，有一位名叫李負圖的大仙，他的根本法就叫《五岳真形圖》，太師知道不？”
小羽不僅知道，還推衍出了李負圖的“有限度·強殺之法”——在某些特殊條件下，比如，借助金蛟剪、仙陣或者大秦兵道軍陣，才能強行擊殺之。
純靠自身道行，瓊林四友的強殺之法都沒完全推衍出來。因為她硬實力不足。
加上法寶、仙陣，以及兵道軍陣，可以殺李負圖與董謁，卻殺不了另外兩人。
董謁早前被羽太師暗算，仙體被大禹神鼎毀掉，實力大減，還留下致命缺陷，比較容易擊殺。
李負圖則是因為他的根本法《五岳真形圖》。
這不是撞在羽太師的槍口上了？
“聽孟真君說過，《五岳真形圖》咋了？”小羽問道。
“《五岳真形圖》是三界最頂級的天仙法，屬于八景宮嫡傳，由道祖親自創造。”降龍羅漢委婉道。
“警告一聲不行嗎？”小羽道。
降龍羅漢無奈道：“怎么沒警告？華光離開靈山，一路來到幾萬里之外的平頂山，經歷過了好幾重考驗。
比如，他在過通天河前，遇到一間道觀，他帶著群妖飛得有些累了，下去討一碗酒水。觀里老道問他們來歷與目的，華光得意洋洋說了。
老道又問他們打算如何治理五岳，華光說了一大通大逆不道的糊涂話。
老道呵斥了他，讓他立即滾回靈山。
華光大怒，放出三昧神火將老道連同道觀燒成了灰燼。”
“華光菩薩終究是菩薩，能說什么糊涂話？”羽太師好奇道。
“趕走黃飛虎，讓他妖神兄弟當山神，他當五岳盟主。
老道問他如何治民，他說自己經驗豐富，按照靈山的方式就行了。”降龍羅漢道。
“靈山是什么方式？”羽太師又問。
羅漢嘆道：“各地風俗不同，天竺多為佛國，百姓與君王都虔誠禮佛.”
羽太師無語了，也稍微放下擔憂。
老道至少給過華光機會，華光自己作死，她可沒作死。
天可憐見，她只是誘惑金蟬子來神州，把他自己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