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的夜,八月依舊帶著寒氣。
月光下,北涼王府,九脊歇山頂的琉璃瓦在暗夜里泛著啞光,像巨獸覆著的鱗片,檐角鐵馬被風推得輕晃,叮當聲碎在抄手游廊的轉角。
府中,舉著火把的侍衛四處巡邏,守衛森嚴,暗處還有一處處眼睛,注視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王府東院,雕欄玉砌在夜色中模糊成影子。
一間書房,火光搖曳,映照出兩個人影于窗戶之上。
一個黑影站在下面,扶著手,低著頭,躬著身。
一個坐于上方,側身如山影,在燭黃火光下帶著迫人之勢。
房間內,北涼王蕭中天正坐在案桌之后,低頭手中拿著一個折子,那雙眼睛在火光映襯下,猶如吊睛虎。
空氣很安靜,甚至帶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直到,蕭中天將手中的折子合上,抬起眼來,看著對面下方的人影。
“就這些?“
“回王爺,朝廷來的諸位大人,今日見了誰,說了什么話,都在上面!”那人影低著頭,面目隱沒在光影中,聲音平靜。
“目前來說,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王爺會不會多慮了?”
案桌后,蕭中天將手中的冊子放在桌上,站起身來,聲音雄渾蒼勁,
“本王倒希望如此,只是本王這位皇兄這個時候派特使來祭悼他的侄兒,不知是真被蜀地的事拖住了,還是別有目的。”
這位北涼王抬頭,透過窗戶,看向東邊方向。
“陛下下旨,讓王爺入京,專門設宴,以作安撫,王爺打算如何?”下面那人開口。
這位王爺卻是頭抬的更高了,看向外面的月亮,悠然說道,
“恐怕宴無好宴。”
“本王感覺得到。”
說完,其目光一側,雙目如虎,帶著迫人威勢,看向下面的人,
“如今大事未成,本王不希望有些不該出現的消息,傳到這些人的耳朵里。”
“可明白?”
下面來人身子躬的更低了,“臣謹記。“
家臣也是臣。
不過,其語氣略帶一些遲疑,“只是,世子遭逢意外,這位置空懸,如今宗人府與王爺提議要盡快定下世子,交由陛下決議。”
說到這,此人聲音頓了一下,隨后低聲道:
“府內不少公子盯著這個位置,已經按捺不住,派人與朝廷來的大人接觸,臣恐有些人管不住嘴.生出禍端!”
這話一出,房間里的燭火陰了一聲,帶著窗邊站著的北涼王臉色也陰了下來,但那雙吊眼卻如寒刀般爍爍。
“由他們去!”
“我蕭中天的兒子,誰是龍誰是蟲,自己去爭,若是闖出禍來沒本事收場,本王也容不得。”
“繼續盯緊。”
“本王也想看看,這些人有什么打算?”
蕭中天目光如刀,自己兒子去爭所謂的世子,他并不反對,古往今來,最是無情帝王家,就看自己本事了,他會盯著,而且他想要用自己的這些兒子去探探,朝廷來的人此行還有沒有別的目的。
難道想借世子之位,動搖他北涼王府的人心不成?
帝王的心思,誰知道呢!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樣!
“那位天上來的人,最近可有什么傳話”突然,蕭中天的話題一轉。
“沒有,除了大幾日前替這位收集蜀地武圣將軍的相關情報,有一件事涉及到這,這位傳了信出來,后面再沒開過口,將軍也知曉的。”
“陳淵!”蕭中天目光一凝。
而另一邊,數萬里之外,劍南道,道撫司,云頂山。
時間來到次日。
這日上午,第十山,一個手拿著拂子的錦袍太監,來到第十山中郎殿,在甲士的引領下,踩著小碎步快步來到一間靜室外。
“將軍,曹公公求見!”
帶路的甲士在門外稟報。
很快,里面響起一聲不耐煩的聲音,
“讓他進來見我!”
曹公公聽到這位將軍的聲音,有些發汗,但還是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一進門,曹正便見這位北涼撫司的大將軍正盤膝坐著,上身裸露著,肌肉虬起,猶如刷了一層銅漆,帶有強烈的壓迫氣息。
一雙眼睛猛然睜開,嚇了進來的曹公公一激靈,趕忙行禮道:“奴才見過霍大將。”
“又有什么事?”霍震見了這位曹公公,語氣有些不耐。
每次來,基本上都沒什么好差事。
加上這些天,他心情不太好,內心煩躁,自然對這位公公沒什么好臉色。
曹正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隨后語氣快速道:“霍大將,國師大人讓您速去中郎殿議事,好像西邊防線出了麻煩。”
霍震一聽,原本不耐的眼神收斂起來,正了正色,面無表情道,
“你先去,本將馬上就到!”
“哎,那奴才先告退,通知其他將軍去了。”
曹公公得令,馬上退了出來,隨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快步離開。
不久后,霍震身穿一身烏金明光鎧,踏入巡天大殿。
踏入大殿前,他見到不斷有嗷天隼進山,一個個傳令兵飛奔,看起來氣勢頗為緊張,。
此時,大殿里,如今還在錦官城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將陸續趕到。
霍震見狀,心神一凜。
赫連山坐在主位,霍震坐在主位之下右邊第一個坐位,而對面,本地撫司齊天大將已經在了,朝霍震點了點頭。
過了半盞茶時間,基本上人都到齊了。
開始議事!
“前線傳來消息!”
“如今魔國猖獗,西邊防線吃緊,有大魔壓境,朝廷支援的天軍為此減員,需要派一位大將去坐鎮西線,接管局勢,提振士氣,誰愿往?”
坐在主位上的赫連山目光巡視,開口言。
這一下,大殿里眾人的目光紛紛聚集在坐在前面的三位大將!
本地撫司的齊天大將!
涼州撫司的霍震;
關內護龍軍的雷鳴;
只有這三人能達到要求。
齊天率先起身,朝上抱拳,如托山岳,喉間滾動:“魔國賊子,齊某最是熟悉,便讓本將去!”
這時,其旁邊列坐的護龍軍雷鳴,一位身穿烏金鎖子甲的棗臉將軍,也出列請命:“雷某也想會會。”
這兩位大將軍起身,只剩下對面的霍震沒動了,大家目光一時掃向這位霍大將軍。
氣氛都到這了,霍震為了不坐蠟,不露聲色地從椅子上起身,朝上抱拳,目光雄厲,語氣鏗鏘,
“霍某在這山里待了這么久,也想見識見識這些魔國妖魔的本事!”
三位大將主動請纓,士氣高昂。
“哈哈!”赫連山大笑,“好!好!好!”
其連贊三聲,抬手撫過頜下長須,接著從主位上起身,走下來。
他走到齊天三位大將跟前,點了點頭,
“三位將軍,忠勇無雙,當為陛下賀,為天下彩。”
說到這,“都讓老夫有些難選了。”
說著,他先走到齊天面前,“齊將軍忠心可鑒,定向陛下表,本來你坐鎮西線最為合適,但既然召你回來,是因為這劍南道撫司需要你來協助本國師治轄。”
齊天排除在外。
說完,赫連山腳下挪步,側過身來,渾濁的目光在護龍軍雷鳴和北涼霍震兩人身上掃了掃,微微瞇了起來。
“至于二位將軍手下兵馬目前拱衛錦官!”
“雷將軍陳兵主要在南線,霍將軍的手下兵馬則主要布置在西邊,所以..”
赫連山的目光在霍震身上落下,
“此事就由霍將軍擔下!“
“若能打擊此波魔國的囂張氣焰,本國師定在陛下那里為將軍請功!”
而霍震聽到這差事落到自己身上,眼神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不動聲色,
“全憑赫連大人吩咐!”
他心里有些驚愕,但事到如今,自然不能抗命。
“不知什么時候出發?”
“前線急報,自然事不宜遲,帶少量兵馬輕裝上陣,越快越好,你去接管那里的指揮權!”赫連山斬釘截鐵道。
霍震聽到只能帶少量兵馬,有些不放心,但又想到是前線急報,這位國師大人交代需要盡快去接管局勢,顯然很急,也就沒有異議。
“是!”他領命。
這還沒完,接著赫連山目光朝著座下看去,繼續點兵,
“另外,命御史中丞方臘作為監軍,協調西線支援的兵馬,長史運送糧草和后勤補給”
大殿內,一個個被點名的官員武將,紛紛起身領命。
“喏“
“喏”
“下去迅速準備!”赫連山做完部署,揮了揮手,隨后看向霍震,
“霍將軍,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定不辱大人!”霍震鏗鏘回復,隨后收拳,轉身,大步離開巡天大殿。
其他官員也紛紛離開,被點名的也紛紛去做準備去了。
不到片刻功夫,原本人來人往的巡天大殿,很快變得冷清,只有赫連山目送他們離開,眼中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芒。
等人都消失,赫連山袖子一揮,大殿的門轟隆隆關上,里面的光線驟然一暗。
接著,其臉上的褶皺垂了下來,隨后幽幽開口,
“陳大人,老夫這場戲怎么樣?”
不一會兒,空曠的大殿里,傳出爽朗的笑聲,“毫無破綻,要不是陳某知道怎么一回事,差點被赫連大人騙過去,還以為西線要出什么大事了。”
隨著這聲話落,大殿中央,原本沒有一物的虛空里,走出一人來。
一身青袍的陳淵出現,眼角上揚!
赫連山卻是搖了搖頭,“西線自然有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陳大人當真以為那位霍將軍那么好糊弄,能成為一道大將,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陳淵點了點頭,對這話不無贊同,只是似笑非笑,“赫連大人何必非要繞這么大圈子,費勁心力把一個心懷不軌的人調到前線去?”
“不如干脆打殺了,捉拿元神審問,一天審不出,就兩天三天使盡各種手段,逼他開口。”
赫連山聽到這話,臉上的褶皺跳了跳,只是反問,眼神一斜,“陳大人既然如此,為何當初發現霍震有鬼時,不直接動手?”
陳淵臉上笑意不減,理所當然,“此人乃一地大將,牽涉甚多,陳某如今都辭官還鄉,貿然出手算什么事?交與赫連大人不是更好,就當為朝廷辦一件善事,這種人留著,后患無窮啊。”
赫連山嘴角扯了扯,狗屁的辭官還鄉,都把云頂山當后花園了,但也多言,只是嘆了口氣,道:“陳大人也知道,此人牽涉甚多。人是好殺,但殺了后呢?”
他的眼神如電,看著陳淵,
“殺了后,他手下的兵馬嘩不嘩變暫且不說,此事若是傳到北涼,北涼王府那邊會怎作何反應?那里不是一個北涼王,是百萬雄兵。”
“陳大人覺得以如今蜀地的爛攤子,或是再出意外,會如何?”
“所以,現在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殺死這么一兩個人,而是讓他們的威脅降到最低,就和老夫與閣下前幾日所說,這些人背后除了西域圣教,還有一位大人物。”
“老夫已上奏陛下,陛下心中猜忌,已經派特使前去北涼調查此事,咱們啊,就等著消息,再做打算。”
赫連山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向陳淵說了自己掌握的所有信息,并未有所隱瞞,他這么做,自然是慢慢消除與陳淵之間的隔閡,拉攏這位。
兩人如今經歷了幾次合作,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雖然陳淵時不時陰陽怪氣,但已經有長足進步。
陳淵這邊,正如這位大乾國師所言,上次發現北涼撫司霍震與圣教,北涼王府的貓膩后,把這件事交給了對方處理。
結果這位赫連大人調查有了進展。
第一時間便通過第九山通知了他。
有人要搞他,那位可笑的圣女不談,北涼王府來的一封密信背后,還透露出一位大人物,盯上了陳淵。
陳淵起了興趣,于是來看今天這一場戲。
“陳某既然將此事交給赫連大人處理,自不打算過多插手。”
“陳某信大人的手段,靜候佳音。”
話說,人越老越精,人家三朝元老,陳淵絲毫不懷疑這位大乾國師的手段,所以他并不擔心,西域圣女幾個臭蟲能翻得起什么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