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嚇的瑟瑟發抖,嘴唇哆嗦著哪里敢說。
“李夫人,我再問你一次,昨晚你到底在干嗎?
“想清楚了再回答。”
高彬有些不耐煩的盯著她道。
金枝的身體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了。
李國義見狀,心里又急又氣,他猛地一拽金枝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怒斥:
“臭婆娘,你倒是說話啊!
“啞巴了?
“那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金枝踉蹌了一下,終于忍不住,細微的啜泣聲從喉嚨里溢了出來。
高彬冷冷一笑,踱步到她面前:
“你說不出口,那就讓我來說吧。
“那天晚上,李夫人并沒有在家。
“她和我們特務科思想股股長魯明,在塞爾維亞街六十三號的愛屋內約會。”
最后兩個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李國義的心口。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李國義臉上血色瞬間褪盡,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姨太太:
“賤人……這,這是真的嗎?”
金枝看著他,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只是哭得更厲害了。
李國義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他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配槍,不料早在進門時就被警衛收走了。
李國義的直跳腳,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吼叫著:
“賤人!老子好吃好喝養著你,你可以啊,還偷起了男人。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高彬打斷他。
“李團長,城倉司令官叫你來,不是聽你們這些狗血事的。
“老李,我跟你說句實話。
“現在保安局已經認定,魯明就是槍殺帝國憲兵的紅票。
“如果他真的被定了罪……
“那么,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們是他的同黨。”
李國義的瞳孔猛地一縮,高彬指著他繼續說:
“你的夫人勾結魯明,潛伏在警察廳,共同策劃并實施了這起針對帝國憲兵的惡性兇殺案。
“他是魯明的同伙,甚至,你本人就是潛伏在國兵部隊里的紅票。”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李國義的腦子里炸開。
他面無人色的解釋:
“高科長!司令官閣下!這……這玩笑可開不得啊!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高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沒跟你開玩笑。
“至少,城倉司令官就是這么想的。
“眼下的證據對魯明十分不利,他要是紅票,你們能摘得掉干系嗎?
“現在,能證明你們清白的,只有你們自己。
“是承認通奸的丑事,還是背上紅票的罪名,你們自己選。
“不過,我得提醒你們一句。”
高彬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司令官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國義徹底慌了,紅票這個罪名,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整個家族都要跟著遭殃。
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揪住金枝的頭發:
“賤婦!你特么別哭了!
“你倒是快說啊!你想害死老子嗎!”
“是!
“我……我和魯明那天晚上在……在一起。”
“哎呀!”
李國義恨極了,剛要發飆,高彬喊住了他,笑盈盈道:
“李團長,你應該感到高興。
“查清了一樁丑事,雖然丟了臉面,但更重要的是,洗脫了你是紅票的嫌疑。
“你可以回去開香檳慶祝了。”
李國義瞬間反應過來,臉上的憤怒立刻被諂媚的笑容所取代。
他連連點頭哈腰,沖著城倉和高彬作揖。
“感謝二位替我洗刷了冤情,抓住了這個賤婦!那……那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高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走吧。”
李國義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出了辦公室,自始至終都沒再看金枝一眼。
辦公室里,只剩下癱軟在地上的金枝。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怯生生地問:“那……那我呢?”
高彬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語氣里帶著一絲虛偽的溫和。
“麻煩李夫人暫時委屈幾日。
“在魯明沒有徹底洗脫嫌疑之前,你作為唯一的人證,得先留在這里。”
說完,他站起身,朝門外喊了一聲。
兩個警察走了進來,一左一右架起金枝,不顧她的哭喊拖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世界終于清靜了。
沒了外人,高彬坐回到椅子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司令官閣下,現在看起來已經很明了了。
“魯明,是被人冤枉的。”
一直沉默的城倉,手指摩挲著人中上方的短髭,深陷眼窩里透出森然的寒光。
他沉聲開口。
“魯明要是被冤枉的,那又是誰,設了這么大一個局來冤枉他呢?”
高彬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連忙說道:“司令官閣下,肯定不是智有。
“出事那天晚上,他一整晚都在我家,我可以替他作證。”
城倉冷酷地打斷他:
“我說過,我只看證據。
“我也知道不是他,否則,你今天不會站在這里為魯明伸冤。
“我們現在需要討論的,是怎么把這個真正的兇手找出來。”
高彬精神一振道:
“司令官閣下,我有個想法。
“我們可以對保安局那邊放出風聲,就說我們已經找到了魯明當晚不在場的關鍵證人,也就是金枝。
“然后,我們把金枝暫時安置,再派我們警察廳的人去看押。
“人手不用太多,兩三個就夠了,做出一種只是例行看管證人的假象。
“兇手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一定會想辦法除掉金枝。
“只要金枝一死,魯明就再也無法自證清白,徹底淪為他的替死鬼。”
城倉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這么做,會不會太明顯了?”
高彬冷聲說:
“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還不夠明顯嗎?
“從偷槍、殺人、藏槍,再到讓魯明的心腹失蹤,每一步都精準狠辣,就差把魯明的老娘綁來作證魯明是兇手了。
“對他來說,再多殺一個女人,又如何?
“畢竟,在哈爾濱,想讓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去,法子太多了。
“而且,兇手很清楚您日理萬機,只看證據。這對他來說,恰恰是最大的可乘之機。”
城倉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的光芒:
“高彬君,你是懂人心的。”
他身體微微前傾。
“你想讓你懷疑的那個人,來負責這次的安保工作?”
高彬立刻搖頭:
“不行,那會驚到兇手,太過刻意了。
“就安排正常的人員去看守。
“他如果好奇,就一定會通過自己的渠道打聽。”
城倉追問:“如果他不打聽呢?別忘了,留給魯明的時間可不多了。”
高彬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成竹在胸的冷笑。
“那我就派人,把這個消息‘不經意’地告訴他。
“我就不信了,他會不行動。”
城倉靠回椅背,發出一聲低沉的笑。
“你果然是專業的。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高彬站起身,深深鞠躬。
“多謝司令官閣下的信任。”
城倉贊賞地點了點頭:“高彬君,你是帝國的忠臣,也是難得的能臣。”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
“澀谷君生前,對貴國的文化深有研究。
“他常說,最了解中國人的,永遠是中國人自己。
“能徹底打敗中國人的,也只有中國人。
“現在看來,他說得沒錯。”
城倉站起身,走到高彬面前:“我會通知我的秘書,從今天起,你的電話和預約擁有最高優先級。
“我希望你有空的時候,能常來這里喝喝茶。
“我想,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高彬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謝謝司令官,這是鄙人的榮幸。”
他再次向城倉鞠了一躬,然后轉身沉穩地走出了辦公室。
高彬走后,辦公室的門被秘書輕輕帶上。
城倉臉上的溫和與贊許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陰鷙的寒霜。
他踱步到窗前,看著樓下高彬的專車匯入車流,最終消失不見。
魯明被冤枉了。
這一點,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兇手設下的這個局,痕跡太過明顯,每一個環節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地將所有罪證都套在了魯明頭上。
保安局那幫人急著向自己邀功,倒也可以理解。
可武田呢?
作為帝國憲兵隊的隊長,長期在哈爾濱給村上打下手,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人。
他不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詭異之處。
但他卻選擇了無動于衷,一心只想盡快結案。
這背后,顯然藏著私心。
要么,他是在用這種消極怠工的方式,無聲地抗議自己。
要么,他就是和那個設局的人有所勾結,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到底,還是繞不開人情世故這四個字。
而這,正是城倉最為厭惡,也最為警惕的東西。
他堅信,金錢與人情足以摧毀世界上任何一支強大的軍隊。
滿洲國的抗聯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內部被金錢和利益滲透得如同一個破篩子,才出了程斌、張秀鋒之流的叛徒。
他絕不允許這種腐朽風氣,侵蝕到大日本帝國的軍隊。
武田!
城倉的拳頭重重地砸在窗臺上,發出一聲悶響。
當然,他并沒有急著發作。
且看看,武田最后會怎么處理這個案子。
等案子了結了,再一起算總賬也不遲。
翌日上午。
高彬的專車緩緩停在了保安局門口。
會議室內,煙霧繚繞。
武田、陳景瑜、高彬三人各占一方,坐在黑色皮質沙發上,誰也沒有先開口。
最終,還是高彬打破了沉默,他慢條斯理地敲了敲煙斗。
“魯明的事,我看還得再往后延一延。”
陳景瑜笑了笑:
“高科長,咱們可是說好了的。
“今天這個點,您要是拿不出新的有力證據,我們可就要結案了。”
高彬直言:“這是城倉司令官的意思。”
武田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他抬眼看了看高彬,沒有多問,徑直站起身,走到了辦公桌旁。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司令官閣下,是我。”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武田只是靜靜地聽著。
“好。”
“我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轉過身,對著高彬和陳景瑜微微欠了欠身。
“司令官同意延長羈押魯明的時間。
“二位繼續查,有什么新線索請立即通知我。”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陳景瑜臉上笑容更盛了。
“高科長還真是護犢子啊。
“看來,您是打算死保魯明了。”
高彬裝好煙絲,用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我不是死保魯明。
“我只是不想親者痛,仇者快。”
他的目光落在陳景瑜身上,銳利像把刀子:
“陳景瑜,你過去也跟過我,咱們都知根知底。
“要說你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局,我是不信的。
“我現在就是好奇,你到底是單純想踩著魯明的尸體往上爬,露臉立功。
“還是說,你本身就是設局的人之一。”
陳景瑜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身體往后一靠,翹起了二郎腿:
“高科長,我的老領導,您呀,還是這么愛猜忌,看誰都有問題。
“當年在奉天,咱們都在土肥原將軍麾下辦事,您老人家非得一口咬定我是軍統的人,想方設法把我從奉天給擠兌走了。
“好嘛,您查了我這么多年,也沒抓到我的把柄。
“我好不容易在保安局混出點樣子,剛有點成色。
“您現在又開始懷疑我了,不是周乙的同黨,就是智有的幫兇,搞不好還成了紅票。”
他嘆了口氣,攤開手一臉的無奈。
“哎,有時候想想,我這命就是苦,沒人家魯明招您待見。
“我都躲到這兒來了,您還是不肯放過我啊。”
高彬吐出一口濃煙,干笑道:
“我說你是設局的人,和我懷疑你是軍統,這兩件事并不矛盾。
“眼下國共合作,如果殺害帝國憲兵的兇手,就是潛伏在警察廳的那個紅票內鬼,你出于大局考慮幫他一把,也不是沒有可能。”
陳景瑜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我就不明白了。
“魯明那樣的貨色,為什么就能深得您的信任?
“甚至,比您親侄子還可靠。”
高彬淡淡一笑:
“這不難解釋。
“因為魯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一個徹頭徹尾,壞得純粹的小人。
“他就像一張白紙,上面寫滿了貪婪、自私和愚蠢,我一眼就能看個通透。
“而你,還有周乙……就不好說了。”
陳景瑜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的下擺。
“老領導,哲學方面的問題,我辯不過您。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他便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高彬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不緊不慢地抽著煙斗,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卻始終沒有散去。
一個陳景瑜,一個周乙。
一青一紅。
每次看到這兩個人,他的直覺就像被針扎了一樣總會不舒服。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把這兩只狐貍的尾巴給揪出來。
下午五點。
警察廳,特務科長辦公室。
高彬端坐在辦公桌后,雙手十指交叉,兩根大拇指無意識地來回撥弄著。
片刻之后,他像是做出了某個重要的決定,迅速拿起電話撥通了號碼:
“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洪智有走了進來。
“叔,找我啥事啊?”
高彬抬起眼皮,目光沉靜地看著他:“你老實告訴我,這次針對魯明的局,是不是你設的?”
洪智有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叔,您這話說的,我有點聽不明白。”
高彬冷哼一聲。
“我告訴你吧。
“魯明出事那天晚上,正在和國兵二十六團團長李國義的姨太太金枝約會。
“今天上午,金枝當著城倉司令官的面,已經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也就是說,那天晚上,魯明壓根就沒有作案時間,更沒有開過槍。
“他,就是被那個隱藏在警察廳的兇手給做局了。”
高彬的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現在好奇的是,是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兇手配齊了子彈。
“又是誰,偷走了魯明的槍,還順手除掉了馬強和孫小六那兩個廢物。
“如此周密,如此有組織的謀劃,放眼整個哈爾濱,除了你,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份功力了。
“我就跟你交個底吧。
“城倉司令官,已經懷疑到你頭上了。”
這正是洪智有想要的結果。
他無趣一笑,攤開手道:
“叔,您看,我就是被這點虛名給害了。
“我向來是拿錢辦事。
“您說,這兇手得花多少錢,才能讓我這么忙前忙后替他張羅啊?”
高彬的眼神愈發冰冷:“如果是周乙呢?
“如果你同情紅票,被他們那些虛無縹緲的理論洗了腦,愿意無條件地為他們服務呢?
“這不是沒有可能。
“我見過很多富商,放著好日子不過,捐家業,甚至是拋妻棄子,跑去跟紅票干革命。
“我很害怕你將來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啊。”
洪智有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無比坦然:“叔,我沒有。”
他舉起三根手指,神情嚴肅。
“我對著皇帝陛下發誓,我要是參與了這件事,出門就讓滿洲軍統站站長給我一記黑槍。”
他是懂避讖的。
洪智有放下手,語氣平靜地補充:
“如果城倉司令官有證據,我愿意伏法。
“如果沒有,那這樣的猜測,沒有任何意義。”
他心里很清楚,人,千萬不能有任何顧忌。
知錯、改錯,但絕不能認錯。
千萬不要小看人的一張嘴。
有時候,事情壞就壞在說話上。
自己以為的坦誠,往往才是毀掉一切的原罪。
哪怕槍頂在腦門上,只要不認錯,那份血脈的羈絆就在,親情就在,所有一切就都還有回旋的余地。
這既是給了對方一個裝傻充愣的臺階。
也是給了自己一個糾錯的空間。
可一旦承認了,所有的情感、關系就會被瞬間撕成粉碎,就像破碎的鏡子,再也無法復原。
高彬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讀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然而,什么都沒有。
洪智有神情堅如鋼鐵。
高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回了椅背。
“以后這種話就別說了。
“軍統的鐵血青年團殺人不是鬧著玩的。
“明天,金枝就要去保安局作證了,我得安排人手負責安保。
“你去,把劉魁給我叫來。”
他有意把這個消息透給智有,因為如果智有是那個設局人,周乙就自己猜測的兇手,智有沒道理不告訴周乙這個致命的情報。
洪智有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
“叔,要不,這事我來安排吧?”
高彬心頭一顫,旋即搖了搖頭:
“不是我信不過你。
“這件事,你還是別沾邊的好。”
他嘴角浮現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冷笑:
“我有種預感,今天晚上,會有一出好戲上演。
“另外,下了班別亂跑。
“今晚,你去我家,哪也不許去。”
洪智有點了點頭。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