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省警務總廳。
辦公室。
宮川義夫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十指交叉支著下巴。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陰冷的嚇人。
門被粗暴推開,久保太郎闖了進來,大叫抱怨:
“廳長,警察廳那幫家伙昨晚在馬迭爾賓館慶祝了一晚上。
“這擺明了就是打咱們的臉啊!
“太猖狂、太囂張了,這是完全不把我們大日本帝國放在眼里!”
他一想到昨天在會議室里,被洪智有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情緒就難以自控。
“有時候我在想,這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控制的滿洲國嗎?
“這還是哈爾濱嗎?
“憑什么他一個支那人,能騎到我們的頭上拉屎撒尿!”
久保太郎越說越激動,拳頭在身側緊緊攥著。
“廳長,您有廳里的人事權,直接免除他們的職務不就行了?
“沒了職務,他們就是沒有爪牙的老虎,到時候我們收拾他就簡單了。”
宮川義夫終于動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久保太郎一眼,眼神里沒有情緒:“你想的太簡單了。
“我們是控制著滿洲國,這不假。
“但明面上,滿洲國有一套自己的運行體系,他們的官員任免,需要經過省里,甚至內務部總理大臣。
“我們是可以干預。
“但關東軍司令部為了維持表面的和平,通常采取的是‘滿日協和’的方式,并不建議我們直接插手地方人事。
“尤其是諾門罕戰役之后,我們吃了敗仗。
“溥儀皇帝和那些滿洲國官員的忠心,就顯得更加重要。
“陸軍部不想在這種時候得罪他們,甚至還想借著‘滿中友好’的口號,去拉攏蔣委員長。
“更別提,周乙、洪智有這些人,哪個背后沒有盤根錯節的關系?”
“我們要強行卸掉他們的職務,不符合陸軍部當下的戰略。
“到時候溥儀、張景惠提出抗議,我們反而會陷入被動。”
久保太郎的臉漲得通紅:“那……那我們就這么吃個啞巴虧?
“一份絕密名單,放走了那么多紅票。
“還白白搭進去一個精明能干的崔萬年。
“廳長,這次的代價太大了!我不服,我們不能就這么認輸!”
宮川義夫皺了皺眉,指腹在爬滿青色胡茬的下巴上摩挲了起來。
煩躁。
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感,正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是受過那位貴人指派,前來哈爾濱對付洪智有。
可在此之前,他與洪智有無冤無仇。
這當頭一炮,非但沒響,反而炸了膛,傷了自己。
宮川義夫的心性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他現在很矛盾,不知道是否還要繼續“戰斗”下去。
他能從“二二六”兵變的血海里活到現在,靠的不是勇氣,而是自知之明。
宮川義夫很清楚,自己沒有澀谷三郎的威望與智慧,更沒有馬文棟那種深厚的人脈與背景。
他也清楚,上邊派自己來哈爾濱,內部的意見并不統一。
陸軍部的主流意見,是希望他和洪智有和平共處,盡快穩定哈爾濱的局面,緩解連續死了兩任廳長的緊張對峙。
否則,他們完全可以派一個更高級別、手段更強硬的將官來坐鎮。
而另一派,就是以那位救過自己性命的貴人為首。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
讓自己與洪智有,刀刀見紅,不死不休。
在昨天那場“斗法”之前,宮川義夫是傾向于后者的。
他渴望抓住這個機會,踩著洪智有的尸體,在那位貴人的提攜下,再往上爬一步。
但現在,他發現洪智有這塊骨頭,實在太難啃了。
甚至,根本就不是骨頭,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再這么硬碰硬地搞下去,自己很可能就是下一個馬文棟、澀谷三郎。
而且,宮川義夫心里跟明鏡似的。
洪智有既然能抓到金四,那么自己派人遞信,放走紅票的事情,他必然也已經知道了。
可洪智有沒有在會議上當場拆穿。
反而順水推舟把所有的罪名引到了崔萬年身上,巧妙地為自己打了掩護。
這就說明,洪智有沒有跟自己決一死戰的打算。
這,也是他敢把崔萬年和金四爺這兩個燙手山芋留在警察廳的原因。
那是一場無聲的交易。
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退讓與妥協。
宮川義夫的指尖停在下巴上……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走了。
久保太郎見他沉默不語,忍不住再次開口。
“廳長,您還在猶豫什么?
“當務之急,是馬上把崔萬年和金四爺要過來!然后立刻去爭取村上隊長和加藤司令官的支持!
“讓東京方向給他們施壓!”
宮川義夫的眉頭皺緊,眼神冷了下來:“你是在教我做事嗎?”
冰冷的聲音讓辦公室溫度驟降。
久保太郎神色一正,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迎上了宮川義夫的目光:
“廳長,我只是在提醒您,不要忘了那位貴人的囑托,以及我們來這里的任務。”
宮川義夫冷冷一笑:
“我的任務是什么,我比你清楚,用不著你來提醒。”
久保太郎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失望與鄙夷:“廳長,作為一名帝國軍人,我對您的勇氣表示懷疑。”
宮川義夫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勇氣?”
他盯著久保太郎,一字一頓地問:“如果你真的有勇氣,昨天在會議室,就應該一槍打死洪智有。
“當時,槍就在你的手上。
“你為什么不開槍?”
久保太郎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一個警員探進頭來。
“廳長,警察廳的洪智有求見。”
宮川義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來干什么?
久保太郎卻像是被注入了強心劑,瞬間又來了精神,兩眼直冒精光。
“廳長!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們可以立刻安排人手,以洪智有涉嫌刺殺您為由,在走廊里直接將他亂槍打死!”
宮川義夫看著他,眼神如同在看一個白癡。
“久保君,你只是我的助理,這里還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
他朝門口抬了抬下巴,“你去,把洪股長請進來。”
久保太郎臉上興奮凝固,不甘的咬了咬牙,低頭應道:“是。”
他轉身退了出去,臉上寫滿了不爽。
宮川義夫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氣。
這個該死的混蛋,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很快,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洪智有拎著一個小皮箱,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宮川廳長,冒昧來訪,沒打擾您吧?”
“哪里哪里,洪股長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客氣寒暄著。
宮川義夫引著他走到辦公室另一側的陽臺。
寬闊陽臺上設著一方矮幾茶臺,兩人脫鞋,跪坐在柔軟的墊子上。
宮川義夫提起茶壺,為他沖泡了一杯茶。
“這是我老家靜岡的茶葉,你嘗嘗。”
洪智有端起茶杯,輕嗅一下,然后品了一口:
“嗯,不錯。
“頗有幾分碧螺春的香氣,就像你們所謂的文化一樣,多少都沾了點我們中國的氣。”
宮川義夫臉上的笑容不變,“是啊,我們從不否認貴國文化的源遠流長,以及對我們的深遠影響。”
他話鋒一轉。
“只是,洪桑處處以‘中國’自論,似乎對溥儀陛下有些不敬。
“畢竟,這里是滿洲國,還請謹言慎行啊。”
洪智有朗聲一笑,擺了擺手:
“我把宮川先生當朋友,也知道您是正人君子,所以才沒必要說那些假話、空話。
“滿洲國才幾年?
“一個人就算因為生活所迫離開了家園,別說幾年,就是十年、一百年,也不會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不是嗎?”
宮川義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穿著這身警服,我真不敢相信,親王殿下和磯谷參謀長他們,為何會這般高看你。
“你,不像滿洲國的走狗。
“更像紅票。”
洪智有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真誠吧。”
宮川義夫也笑了起來,“真誠,的確是一種難得的品德。”
他放下茶杯,終于切入了正題。
“崔萬年和金四,招了嗎?”
洪智有身體微微前傾:“我今天來,正是為了此事。”
他取出一份文件:
“金四已經全部招供,是崔萬年給他打的電話,透露了風聲。
“時間,大概是在昨天下午兩點左右。”
“這個時間點,跟周乙隊長的陳述是完全吻合的。
“也就是說,崔萬年在餐廳利用周隊長去洗手間的間隙,偷看了情報,然后在把周隊長送上火車后,立即就給金四透露了情報。”
洪智有的聲音平和而干練,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金四收到情報后,在下午三點左右就高價賣給了紅票的聯絡人。
“也正是在三點到五點之間,我們根據部分監控記錄可以證實,已經有紅票分子陸陸續續撤離,擺脫了我們的監控。
“所以,兩人的證詞和口供,結合外圍的證據,基本可以閉環了。
“可以確定,本次行動的徹底失敗,確系由佳木斯警察廳的崔萬年,與哈爾濱本地的情報掮客金四聯手泄密所導致。”
洪智有將一份文件遞了過去:“這是他們的招供記錄,您看一下。”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平穩,邏輯清晰,眼神里甚至帶著一絲為上司解決難題的懇切。
這一刻,宮川義夫恍惚了。
他甚至都開始覺的,真的就是崔萬年泄的密。
眼前的洪智有,不再是那個囂張跋扈、難以掌控的對手。
反而像一個忠心耿耿、配合默契,并且極其擅長為自己擦屁股的得力心腹。
宮川義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動作慢條斯理。
他拿起那沓文件,一頁一頁翻看著。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陽臺上顯得格外清晰。
隨著每一頁的翻過,他緊繃的肩背,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
那顆從昨天會議結束就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于緩緩落回了腔子里。
他合上文件,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溫和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洪桑辛苦了,你覺的該怎么處理他們?”
洪智有姿態恭敬,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廳長,這件事非同小可。
“它不僅關系到一次絕密行動的成敗,更牽扯到您個人的聲譽。
“畢竟,您初來乍到,第一次親自主持如此重要的行動,就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若是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將此事捅到關東軍參謀部,甚至是東京的陸軍部……那對您的政治生涯而言,無疑是一場災難。”
洪智有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字字句句都切在宮川義夫最敏感的神經上。
宮川義夫眉頭狠狠擰成了一團。
洪智有接著說:
“所以,屬下認為,此事不宜聲張。
“最好是按照戰時嚴厲處分條例,從速、從秘,將這兩人直接處決。
“只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也才能徹底杜絕此事被別有用心之人拿來做文章。”
這話,簡直說到了宮川義夫的心坎里。
他眉頭一展,笑容中帶上了一絲欣賞:“我就知道,洪股長一定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不枉我昨天力排眾議,把崔萬年和金四交由你來處理啊。”
洪智有微微欠身:“洪某作為廳長的下屬,為上司分憂解難,乃是分內之事。”
宮川義夫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像是做出了最終決定。
“好!那就按你說的辦。
“不過……行刑的時候,我希望久保助理能夠在一旁觀刑。”
洪智有搖了搖頭,“宮川廳長,我說過,我是一個真誠的人。
“對朋友如此,對上司,亦是如此。
“恕我直言。
“我、高科長、周隊長,包括警察廳所有參與行動的人,不管我們心里猜到了什么,懷疑到了什么,那都是沒有證據的猜測。
“哪怕與您在天皇面前對峙,你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否決。
“但是,在這次行動中,某些具體向崔萬年傳遞情報,知道內情的人,他們會怎么想?
“您能確定,他們會對處決金四、崔萬年這個結果感到滿意嗎?
“您能保證,他們在今后的日子里,不會因為某些原因,在背后捅您一刀嗎?”
宮川義夫眼神驟然一凜。
他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水入喉,卻壓不住心底竄起的那股寒意。
他沒有作聲,像是在權衡,又像是在為難。
過了許久,他才放下茶杯,順著洪智有的話,心照不宣的把自己摘了出去,直接栽到了久保太郎頭上:
“洪桑,據我所知,直接向崔萬年下達命令,讓他給金四透露情報的,是我的助理久保太郎。
“至于朱科長、高科長他們連那份絕密名單的具體內容都不清楚,都談不上是直接經手人。”
洪智有冷冷一笑:“那就讓久保助理消失。”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宮川義夫的耳邊轟然炸響。
洪智有很清楚,久保太郎那種狂熱的帝國軍人,是很難被收買的。
他就像一根楔在兩人之間的釘子。
不拔掉這顆釘子,他與宮川義夫之間所謂的“合作”,永遠都只是鏡花水月,一觸即碎。
宮川義夫的臉色一變,虛偽的呵斥:
“洪桑,你這個提議,未免也太大膽了些。
“久保太郎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
“他從東京一路追隨我到哈爾濱,我剛剛上任不到幾天,他就在我的任上死了,你讓我怎么向陸軍部交代?怎么向他的家人交代?”
洪智有皮笑肉不笑的盯著他:
“我當然知道,久保助理對您……‘十分’重要。
“所以,我今天特意帶了點東西過來,算是為廳長分憂。”
說著,他將腳邊的那個小皮箱拎了起來,放在矮幾上。
咔噠。
箱蓋打開,推到了宮川義夫的面前。
二十根嶄新的大黃魚,碼放的整整齊齊。
旁邊,是五卷用紙帶捆好的百元康德幣。
正午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那些金條上,反射出足以讓任何冷血動物都為之心跳、灼熱的光芒。
宮川義夫的眼皮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來之前,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也早就做好了洪智有會用糖衣炮彈轟炸他的心理準備。
若非如此,像山鳴課長、村上這些人,又怎么可能對一個中國人如此死心塌地?
然而,當這箱黃金真實地擺在眼前時,那種撲面而言的張力仍是讓他心跳加速。
二十根金條。
這是一個普通日本家庭,哪怕一生也無法企及的財富。
洪智有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我們中國有句老話,當官不為黃金屋,不如回家賣紅薯。
“據我所知,宮川廳長您并非東京的世家大族出身,家境也很是一般。
“您在東京的夫人和孩子,每個月的用度,恐怕也是捉襟見肘吧。
“我知道,談錢很俗。
“但它,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它遠比某些人天天跟在您身后,一口一個‘長官’的拍馬屁,來得更有意義,不是嗎?”
宮川義夫依舊板著臉,維持著一個帝國高級官員的端正姿態,眼神卻無法從那片金色上移開。
洪智有繼續說道:
“我知道您一身浩然之氣,清廉剛正。
“但只要是人,他就得生活,就得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再說了,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照顧不好,那還算什么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宮川義夫終于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洪桑真是好辯才,連行賄這種事,都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洪智有也笑了,擺了擺手。
“宮川廳長誤會了。
“我這不是行賄,更不是為了討好您,只是單純想跟你合作、交朋友。
“以我和關東軍參謀本部的關系,我只要把金四的口供交上去,就足以讓您立刻打包滾回老家。
“再不濟,我隨便找幾把槍,就能徹底解決我們之間所有的紛爭。
“但打打殺殺,真的很沒意思。
“那是愚蠢且低級的處理方式,絕非是對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該有的態度。”
他的語氣看似風趣,話里的每一個字卻都夾著刀鋒:
“從村上隊長、加藤司令官他們那里,您應該能感覺到,我洪智有,并不是一個好斗的人。
“恰恰相反,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交朋友,散財。
“所以,在哈爾濱道上的人都叫我‘洪財神’。
“試問,財神爺追著發錢,這能叫行賄嗎?”
這番話,既是示好,也亮出了獠牙。
宮川義夫徹底明白了。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么,收下這箱錢,留下來和洪智有一起發財。
要么,就準備迎接雷霆手段,落得和澀谷三郎、馬文棟一樣的下場。
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品著,茶香在口中彌漫,心思卻是紛雜如云海。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洪智有并不著急,他知道,魚已經上鉤了。
他決定再加一把火。
“宮川廳長應該知道,我名下有一座金礦。
“小日山直登會長接管滿鐵后,金礦又回到了我的手中,由我全權負責開采和銷售。
“我決定了。”
洪智有看著宮川義夫,一字一句地說道。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愿意將金礦每年產出的成品,分一成給宮川廳長。
“別的不敢保證,但我可以向您承諾,等您將來卸任返回東京之時,您和您的妻兒、父母,一定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怎樣?
“夠朋友,夠意思吧?”
一成的金礦年產出!
宮川義夫拿著茶杯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覺得洪智有是不是瘋了。
“其實,你說的對。”
他苦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自嘲:
“但你完全可以想辦法把我弄走,根本犯不著花這么大的價錢。”
洪智有灑然一笑,“那樣會很累。
“再一個,我相信眼緣。
“從第一眼見到廳長,我就知道,咱們不是敵人。
“您不是馬文棟,更不是澀谷三郎,我們之間,沒有那種不可調和的矛盾。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能做朋友,大家坐在一起和氣生財呢?
“我想,無論是陸軍部派你來哈爾濱,不是專門來與我無休止地打打殺殺的吧。”
宮川義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口氣里,有卸下的防備,有做出的抉擇,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是啊。
“我也從來沒想過要針對洪股長。
“我們這次的計劃,從始至終,目標都只是那些紅票。
“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久保太郎、崔萬年這兩個叛徒,險些讓周乙隊長蒙受了不白之冤。
“這中間,固然有我領導失誤的責任,我在這里向警察廳、周隊長,也向洪股長你,表示誠摯的歉意。”
說著,他站起身對著洪智有,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洪智有趕緊站起來,扶住了他。
“廳長太客氣了!
“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不打不相識。
“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宮川義夫直起身,笑容滿面,“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說完,他俯身將那個裝著黃金的皮箱蓋子合上,放在了自己的腳邊。
這個動作,代表著交易的達成。
洪智有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您那位忠心耿耿的好兄弟,久保助理?”
宮川義夫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眼神卻冷的像冰:
“久保助理的妻子,今年春天的時候不幸去世了。
“他一直對亡妻思念甚深,常常夜不能寐。
“我想,對于一個深情的人來說,能早日去與家人團圓,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洪智有心頭暗笑。
果然是“情深義重”的好兄弟。
“宮川先生英明。”
他點了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狀似隨意地問道: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兄長。
“我與您無冤無仇,到底是哪位貴人,這么看得起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宮川義夫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頭疼的表情:“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地方。
“按理說,這件事我絕對不能向外透露。
“但如今你我已是朋友,如果我不說實話,恐怕我們之間的友誼很難天長地久。”
他壓低了聲音。
“想要你命的人,是海軍省鈴木晉三中將的獨子,鈴木一雄。
“鈴木一雄目前在軍令部擔任參謀,他與天皇陛下的侍衛長女兒雅子小姐是同學。
“但據我所知,雅子小姐現在的心思,似乎都在你的身上,所以拒絕了鈴木一雄的求愛。”
宮川義夫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所以,鈴木一雄就找到了我,希望我能除掉你。
“并答應事成后,提拔我去海軍聯合艦隊參謀部。
“你想想,如果鈴木一雄能得到雅子小姐的青睞,就等于得到了侍衛長的支持。
“在天皇面前,海軍部就能獲得更多的發言權,這對于一直與陸軍內斗的海軍來說,是極大的便利。
“畢竟,天皇陛下大多數時候,都是通過侍衛長來傳達諭令。
“娶了他的女兒,就意味著擁有了更多覲見天皇的機會。
“這,是莫大的榮耀。
“幾乎是陸軍、海軍所有年輕軍官夢寐以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