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雙飽含感激、敬畏與近乎狂熱的崇拜目光,聚焦在羅維身上。
這位年輕的男爵身形并不算特別魁梧,但在天垂象火翼的映照下,卻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折的威嚴。
當他邁步走向康拉德的府邸時,擁擠在廣場邊緣的民眾像是被無形的手分開,自發地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帶著劫后余生的虔誠。
這樣的場景,讓緊隨在羅維身后的吉爾伯特瓦倫丁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桿。
盡管他素來以陰柔氣質示人,此刻身處這磅礴的崇拜洪流中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越與榮光感油然而生。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因羅維恩典而煥發生機的枯槁面容,心中對這位年輕堂弟的敬畏與臣服更深了一層。
羅維的光環,似乎也能福澤近身之人。
羅維步伐沉穩,神情沉靜,仿佛剛才那足以載入史冊的赦免宣言與慷慨發放,只是揮袖拂去微塵般尋常。
他與吉爾伯特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既不顯得疏遠,又清晰地劃分著主從。
吉爾伯特亦步亦趨,深知這是自己距離羅維權力核心最近的一次展示,姿態恭謹,眼神卻難掩興奮。
府邸大門前,兩名全副武裝的玄甲鐵騎如同黑色的鐵塔般矗立,嶄新的玄黑色盔甲在夕陽下泛著冷硬的光澤,與廣場上殘破混亂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大門早已洞開,守衛是羅維最核心的力量這象征著徹底的接管與掌控的絕對權威。
兩人穿門而入,府邸外民眾的喧囂與感恩的聲浪瞬間被厚重的門扉隔絕大半,仿佛跨越了兩個世界。
府邸內部的景象,與外面廣場上民眾的破敗生活和剛才處決權貴的血腥戰場形成了又一層強烈的對比。
盡管整體規模遠不如羅維的金盞花男爵府邸那般宏大深沉,但在裝飾的奢華程度上卻顯得異常奪目,甚至透著一股暴發戶般的、不協調的炫耀。
甫一進入前廳,目光所及便是鮮艷昂貴的地毯,厚厚的絨面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難掩其富麗。
墻壁上懸掛著多幅色彩濃烈的掛毯,題材多是描繪貴族狩獵、宴飲的場景,不少邊緣都鑲嵌著刺眼的金線金箔,在壁燈搖曳的火光下反射出俗麗的光芒。
沉重的紅木家具上,雕刻著繁復的花紋,部分邊角甚至包裹著薄薄的金飾,顯然是康拉德窮盡心力搜刮領地財富打造的個人享樂之所。
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來自南方昂貴香料的甜氣味,混雜著一絲剛剛被士兵們粗暴翻查后的塵土氣息。
吉爾伯特的細長眼睛飛快地掃視著這一切,嘴角難以察覺地撇了撇,掠過一絲譏誚。
一個小小的邊境莊園領主,府邸裝飾竟如此靡費,難怪月亮之泉的子民會被榨干至此。
“這邊請,老爺。”
“哦,親愛的吉爾伯特堂兄,叫我羅維堂弟就行。”
“好的,老爺。”
吉爾伯特的陰柔氣質在這種浮華映襯下,反而顯出一種冷靜的洞察力。
他們的目的地是后院深處一座獨立,由堅固石料砌成的庫房。
那里正是月亮之泉莊園的錢庫所在。
庫房門口同樣站著兩名玄甲鐵騎守衛。
厚重的橡木門被推開,一般混雜著谷物、金屬、塵埃以及細微霉味的沉悶空氣撲面而來。
庫房內的景象,與前廳的奢華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反諷。
昏暗的燈光勉強照亮了不算很大的空間。
羅維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角落堆放著的寥寥幾個明顯有些年頭的大木箱上。
箱子上的鎖頭已經全部被撬開,蓋子也被掀開。
“老爺,清點初步完畢。”
玄甲鐵騎書記官沉聲匯報,帶著戰場上的干脆利落,“庫內現錢,共......計2876枚金幣。銀幣、銅幣也有一些,但價值不高,已另行堆放。”
羅維走近,探手隨意地從敞開的箱子中抓起一把金幣。
金幣成色不一,磨損嚴重,大部分都帶著明顯的流通痕跡,顯然是從領地各處艱難搜刮上來的積蓄和罰金。
金幣冰冷的觸感和并不厚實的數量落差,與府邸前廳的奢侈形成了赤裸裸的諷刺。
“只有這些”
羅維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他松開手,金幣嘩啦啦地從他指縫間漏回箱子里。
書記官點頭:“是的,老爺。屬下等已徹底搜查府邸各處夾層和密道暗格,確實只有這些現錢。
吉爾伯特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心底的那點興奮稍稍冷卻。
他原以為突襲成功,占領這座戰略意義顯著的莊園,作為主事者之一,能獲得的分潤絕不會少。
但眼下這不到三千的金幣......似乎預示著回報將遠低于預期。
不過話說回來,突襲月亮之泉的戰爭根本沒有任何損失,即便沒有回報,也不能算虧。
他看向羅維,等待他的決斷。
羅維并未在金幣上停留太久,他的目光轉向庫房的另一側。
那里堆放著糧食,場面更加令人心寒。
府邸外的谷倉早已經空了,這里是整個月亮之泉莊園幾百戶人家所有的糧食了。
幾個敞開的大麻袋雜亂地堆著,里面是摻雜著大量稗子、石子、甚至蟲蛀痕跡的劣質燕麥粒和黑麥粒。
品質之差,連作為領民的口糧都屬勉強。
旁邊的幾個籮筐里放著一些干癟的豆類,由于存放時間太久,不少豆子已經發黑,散發出一股陳腐的霉味。
更刺鼻的是一種酸腐的氣味,來源是角落那幾個半人高的粗陶大甕。
甕口歪歪斜斜地蓋著木板,可以看到甕內渾濁的液體上漂浮著一層令人不安的黃褐色凝塊,那似乎是腌制的魚肉,但其發酵的程度和可疑的顏色,足以讓人懷疑其能否食用。
在腌魚的旁邊,隨意扔著幾捆早已枯黃、失去水分的所謂“干菜”,葉片蜷縮如同枯草。
這樣的糧食情況,即便不突襲,月亮之泉莊園也撐不了幾天的。
而即便只是這樣的糧食,康拉德也不會分發給領民的。
這印證了羅維在廣場上看到的景象那不是饑荒初期的絕望,而是已經達到滅絕邊緣的瘋狂和麻木。
同時也清晰地揭示了康拉德的統治問題:竭澤而漁,只關注個人和家族的奢華享受,對領地的基礎和子民的生死視若無物。
為了支持河谷聯軍的消耗和不存在的體面,他徹底掏空了月亮之泉的根基。
庫房里一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牛油燭燃燒時輕微的噼啪聲,以及書記官厚重盔甲在移動時發出的微弱摩擦聲。
吉爾伯特看著眼前這堪稱慘淡的“戰利品”,心中最后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他甚至感到一絲沉重,這樣的領地,接手過來真的是福氣嗎需要投入多少資源和精力才能恢復一點生氣 更別說可能帶來的財政負擔。
羅維的目光在金幣箱子和糧食堆之間掃視了片刻,最終落在了那兩千多枚金幣上。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燭光下看不出任何波瀾,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幾秒鐘后,他平靜地開口,聲音在沉悶的庫房里清晰無比:
“吉爾伯特。”
“在,老爺。”陰柔的領主立刻躬身應道,神情專注。
羅維抬起手,指向那裝著金幣的木箱:“你率部突襲月亮之泉,配合卡爾松,行動迅速,策略得當,最終無損拿下此處,此戰首功。這庫中金幣,2876枚,盡數歸你。”
這話一出,饒是吉爾伯特心思沉穩,眼中也瞬間掠過巨大的驚愕!
將近三千枚金幣的賞賜雖然不多,但這,這可是整個月亮之泉莊園所有的金幣戰利品了啊!
“不,老爺,我不能......我什么都沒有做,我不能拿走全部!”吉爾伯特拼命搖頭表示拒絕。
羅維笑了笑,“拿著吧,我親愛的堂兄。功勞不在于你付出了多少,你拿下了月亮之泉莊園,你就值得這個莊園所有的金幣獎勵。
“接近三千金幣的財富雖然不算太多,但對于你的石林高地莊園來說,也是一項不錯的財政補充。
“另外,我再給你三車糧食,以及一百套鎧甲武器。”
吉爾伯特難以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這樣的功勞賞賜,遠超他心理預期的數倍,乃至十倍!
他甚至下意識地挺了一下腰板,細長的眼睛因激動而微微睜大。
“老爺,這、這………………我、我......”
羅維將吉爾伯特眼中細微的狂喜收于眼底,話鋒卻毫無停頓地緊接著轉折,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不過......”
只兩個字,就讓吉爾伯特心中剛涌起的狂喜如潮水般退去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警醒和專注的聆聽。
他知道,巨大的賞賜往往伴隨著更深的考慮或者交換。
“咱們是血緣兄弟,有些話我也就不繞彎子直說了吧。”
羅維稍稍停頓,“金錢和物資的賞賜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再給,但月亮之泉領地的歸屬,我不會分給你。
“從現在開始,月亮之泉莊園這片領地,便徹底歸入我金盞花男爵領直轄統轄。
“其一切后續治理、賦稅收入、領民安置、邊防鞏固、渠道修繕維護,都由我承擔。堂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羅維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金幣歸你吉爾伯特,這是對你突襲之功的實際犒賞;但月亮之泉這片爛攤子,連同它巨大的麻煩和沉重的未來投入,從此就和你石林高地無關了,它將完全納入我羅維男爵領的直接管轄體系。
這既是對吉爾伯特功勞的認可與豐厚回報,也是對其權力范圍的明確界定,避免日后產生任何領地歸屬的糾葛。
吉爾伯特是何等聰明人瞬間完全領悟了羅維深意。
本來他就沒有領土的野心,更何況月亮之泉莊園這爛攤子還需要無底洞式的投入,并且十年內都收不到稅收。
月亮之泉這塊燙手山芋,真丟給他,他非但沒有足夠的資源和威望去治理重建,反而會被拖入無底洞般的財務和人力困境,甚至可能拖垮剛剛穩定的石林高地。
現在羅維拿走了“無底洞”,又給了他實打實的、沉甸甸的現金財富、糧食和武器裝備,這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安排!
吉爾伯特立即單膝跪地,動作比廣場上任何領民都要干脆利落,透著一股絕對的臣服。
他抬起頭,細長的眼睛中閃爍著真誠的感激和絕對的信賴,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承諾道:
“老爺,吉爾伯特及整個石林高地家族,對老爺唯有萬死以報之忠心!
“月亮之泉莊園本就是老爺您無可爭議的領地,石林高地必恪守本分,全力支持老爺一切命令!”
他深知,抱緊羅維的大腿,遠比自己冒險經營一塊廢墟般的飛地要有前途千倍萬倍。
他也確信,給羅維做事情,必有豐厚的回報!
這筆“買賣”,他吉爾伯特不僅沒虧,簡直是占了大便宜!
看著吉爾伯特發自內心的效忠姿態和恰到好處的話語,羅維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羅維完全可以不用這樣做可以擁有月亮之泉莊園,但有些話提前說清楚,總以后因此生成兄弟嫌隙要好。
這是一次成功的分配和安撫,達到了鞏固核心力量,明確權責的目的。
“起來吧,我親愛的堂兄,我們可都是瓦倫丁的血脈,我們本就相互依靠,我不信任你,還能信任誰呢”
羅維笑容可掬的親手將吉爾伯特攙扶了起來。
“謝老爺!”
吉爾伯利迅速起身,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和對未來更深切依附的安定感。
就在這時,一陣陣沉悶卻又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浪穿透府邸厚重的墻壁隱隱傳來:
“羅維老爺萬歲!”
“金盞花萬勝!“
那是廣場上的領民在領到他們的上等口糧后,持續宣泄著他們的感激。
這遙遠但震徹人心的歡呼,成了此刻府邸庫房內權力分配最宏大的背景音。
陰柔的吉爾伯特挺直腰板,神情恭謹而自豪。
羅維眼神平靜,心中已經開始物色月亮之泉莊園的臨時“護民官”人選,以及著手攻打鵜鶘莊園的計劃。
對米蘭登的戰爭,不能停。
基礎優勢已經建立起來了,就要壓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