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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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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人?”

  張擺失虛弱的靠在一棵樹上,借著月光打量陳跡,嗤笑道:“我不是什么張大人,我只是這崇禮關的一個夜不收而已。”

  陳跡笑了笑:“那我隨阿笙叫一聲擺子叔。”

  山林間,彼此相距十余步,是一個再安全不過的距離。

  陳跡與張擺失兩人彼此凝視,眼神都不曾離開對方。這是真正的廝殺姿態,獵手的眼睛絕對不該在狩獵時離開獵物。

  阿笙與星星都緊張的握著刀,張擺失看似虛弱,實則一直在悄悄活動關節,以免動手時,自己這具傷病纏身、越發老舊的身體發生任何意外。

  但他忽然發現,陳跡一點都不緊張。戰場里還能這般鎮定的人,張擺失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他看著陳跡,忽然問道:“阿笙,這位是?”

  阿笙沉默兩息:“他是咱崇禮關新來的小旗官,出來修城墻迷路了。我來的路上遇見他,就帶著他一起過來尋你們。”

  張擺失沉默片刻,沒有戳破阿笙的謊話:“難怪面生。既然來了崇禮關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事言語一聲。”

  陳跡笑著答應下來:“好。”

  張擺失撐著樹干站直了身子,慢吞吞的往阿笙與陳跡這邊走來:“走吧,回崇禮關,我還有消息要給總兵送去,十萬火急。”

  阿笙握緊了刀柄。

  張擺失往前走一步,他往后退一步:“擺子叔,您方才來的時候有沒有遇到捉生將?”

  張擺失原地站定,看了看阿笙,又看向阿笙斜后方的陳跡:“沒有,可能是剛好錯過了。畢竟山林這么大,幾個人錯過也是常有的事。”

  阿笙又咬牙道:“擺子叔,昨日萬歲軍的高原說在柳條溝見過您,您這一天一夜是怎么過的?”

  張擺失解釋道:“我和星星九天前出關,去查探大馬群山外的景朝動靜。我倆先是摸到東邊,確認沒有糧草輜重在往白達旦城集結,這才往回走。這次出來前,你洪爺說柳條溝一代的輿圖有問題,我便親自來一趟,打算重新繪制輿圖,結果遇到捉生將進山。但捉生將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在柳條溝那個洞里藏了一整天。”

  阿笙低聲說道:“擺子叔,您身上有傷吧,怎么受得傷?”

  張擺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有血跡殷出袖子:“藏得太急了,護著星星從山坡摔下去,蹭破了。”

  說著,他將袖子擼到肘部,胳膊上的傷痕看起來確實像是蹭破的。

  張擺失這段說辭沒有硬傷,唯獨隱去了柳條溝這一日發生的事情。

  柳條溝里發生了什么?無人得知。

  然而就在此時,阿笙忽然說道:“可擺子叔,您以前都不會給我解釋這些。”

  張擺失啞然片刻,笑了起來:“你握著的那柄刀,還是我送你的。那是一個捉生將的佩刀,刀柄上刻著一個元字,想來他還是個景朝勛貴之后。怎么,你打算拿我送你的刀,殺我?”

  阿笙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不是害怕,是握得太緊了。

  張擺失不再多言,往南走去:“先回崇禮關再說吧,得連夜趕路才行,不然明天關門前只怕來不及進平安門了。”

  阿笙怔住,他已經將窗戶紙挑破了,可對方還是要往崇禮關去?難不成要在路上尋陷阱動手?

  張擺失走在最前面,輕車熟路。

  星星要去攙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這條路,老子走了幾十遍,都是自己走的,沒被人攙過。”

  阿笙示意陳跡跟在后面:“如果遇到陷阱,你就繞路回崇禮關,一定要把這里發生的事情帶回去……拜托了。”

  陳跡漫不經心道:“他可是你擺子叔。”

  阿笙轉身往前走去:“洪爺說過,每個夜不收都得記住,崇禮關不是誰的崇禮關,是很多人的崇禮關,做錯了事,會死很多人。”

  從樺樹溝到麻地溝,再到瓦房溝,張擺失身上的傷絕對不止一處,但走得極快。

  阿笙與陳跡在后面跟著,小心警惕,離了十來步遠。

  他們都以為張擺失會在路上尋找機會動手,可直到天漸漸亮起,他們在遠處看見崇禮關的輪廓,張擺失依舊沒有回過頭,一心只有趕路。

  眼見崇禮關越來越近,阿笙終于忍不住道:“擺子叔!”

  張擺失在山間土路站定,轉身回看。

  只見張擺失面色蒼白,背后便是他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崇禮關,巍峨如山。

  他直直看向阿笙:“怎么了?”

  阿笙認真的看著張擺失,似要將其面龐記在腦海里:“擺子叔,您帶著星星走吧。”

  張擺失灑然笑道:“讓我走?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想出來的兩全法?”

  阿笙低著頭:“擺子叔,您帶著星星走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張擺失隨口道:“走去哪?”

  阿笙想了想說道:“洪爺眼里揉不得沙子,您也騙不過他。您走了,我只當今晚沒見過您和星星,洪爺也不會對您失望。我們就只當您死在捉生將手里了,說不定朝廷還能給您個追封……起碼比留個變節的名聲強。”

  山林里刮起了微風,吹著林間的花瓣貼著地面滾動。

  張擺失站在風里,定定的看著阿笙:“你身后那小子什么境界敢讓你跟你擺子叔叫板了,不怕我殺了你?”

  阿笙搖頭:“與他沒關系,我知道您不會殺我。”

  張擺失一怔,干脆找了塊石頭坐下:“走累了,反正這會兒平安門還沒開,歇會兒再趕路。”

  阿笙愣住了:“您不打算走?”

  他不明白,窗戶紙撕破了,張擺失勾連景朝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為何不肯走?

  張擺失轉頭看著遠處的崇禮關:“都在這活大半輩子了,還能走哪去?死也得死在大山里。”

  阿笙遲疑道:“可我一定會把今晚的事情告訴洪爺,捉生將離去的方向與您來時的方向完全一致,你們肯定能遇見。您身上還有別的傷吧,我猜是捉生將刑訊之后的傷。我聽洪爺說,捉生將刑訊時喜歡先剝掉胳膊內側的皮,那里剝皮最疼……擺子叔,您敢徹底撩起袖子讓我看一眼么?”

  許星星急促道:“阿笙,不是你想的那樣是……”

  “我來說吧,”張擺失抬手壓下星星的話茬,看向阿笙,指著陳跡:“你帶來這小子,信得過么?”

  阿笙抿著嘴沉默片刻:“信得過,他今天剛殺了兩名捉生將,不會有錯。”

  張擺失看向陳跡,笑著說道:“高手,我和洪爺也不敢同時搏殺兩名捉生將。行,既然阿笙信得過,我便信得過。”

  張擺失看著遠處的崇禮關感慨道:“我還記得洪祖二剛從屋子里把你抱出來的時候,你才一點點大。洪祖二出關了,就把你丟在我家,讓你嬸子幫忙帶著。你嬸子給你洗尿布……一轉眼,你和星星都長大了。長大了好啊,馬上就是夜不收了。”

  阿笙低聲道:“擺子叔別說了,您要么把袖子撩起來給我看,要么走。”

  “不走了沒地方可去,”張擺失這次沒有撩起袖子自證,而是繼續說道:“從小長在崇禮關里,嘉寧九年做了個步卒,嘉寧十一年當了夜不收,一當就是二十一年,在關里的時間,還沒在關外多。當了這么多大不收,身邊的人死得死、傷得傷,這大馬群山也邪門,白樺樹長得像一根根骨頭茬子似的,冷不丁一看還怪瘆人的……說心里話,我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折在捉生將手里,但他們這次來得人太多了。”

  阿笙一怔,張擺失竟然承認,自己曾落在捉生將手中。

  張擺失笑了笑:“方才有外人在,我還想瞞下自己被生擒的事,怪丟人的,但現在想想,紙哪能包得住火?索性都說了吧。”

  阿笙疑惑道:“捉生將為何放您回來,您答應了什么?”

  張擺失沉默許久,看著崇禮關說道:“景朝使臣已經從上京遼陽府出發,前往我寧朝京城與陛下和談。他們帶著景朝老皇帝最年幼的女兒來,想讓她嫁給陛下做妃,以白達旦城做嫁妝,約定兩朝百年內不起邊釁……以此換元城回去。”

  阿笙大吃一驚:“景朝老皇帝的女兒?不都說她是景朝狗皇帝的掌上明珠嗎?”

  張擺失冷笑:“白達旦城都能給,一個女兒算什么?”

  他話鋒又一轉:“可若真讓他們談成了,讓他們把元城換回去,那我崇禮關將士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又算什么?”

  阿笙遲疑著說不出話來。

  張擺失平靜道:“景朝也有人不想讓元城回去,可他們又不敢自己動手,所以想借我夜不收的刀來做成此事。但是沒關系,我們就讓他們借一次刀,他們不敢殺的人,我們來殺。”

  陳跡心中漸沉。

  張擺失此言印證了他的猜想,捉生將確實是為景朝使臣來的,但他們不愿意自己動手,而是選擇與寧朝夜不收做了這場交易。

  而先前被清算的捉生將,恐怕也是因為反對此事而死。

  景朝正在暗流洶涌,元城回不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自己那位舅舅陸謹……可陳跡也有必須促成此事的理由。

  他皺著眉頭思忖,他該如何在這么多夜不收手里,把景朝使臣送去京城?

  此時,張擺失慢悠悠站起身來:“阿笙,你爹是元城南征時死的,你二叔也是,我兒子也是,崇禮關的軍戶恨他入骨。我會回到崇禮關與洪爺說清此事,元城身上背著的血債不能就這么算了。”

  “等做成此事,你們要殺要剮,我都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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