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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回 三紙錨定虛金律,一頁撕開真命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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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杏園里靜得只聽見茶煙裊裊上升的細微聲響。無問僧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微瞇,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木桌抽屜。他手指一探,當真像變戲法似的捏出了一沓青灰色的“冥府通寶”,抽出其中一張,遞到李一杲眼皮子底下,那動作慢得像是在布一道無形的棋局:

  “呆小子,”老道的聲音帶著點山泉激石的清冽感,拋出一個看似荒誕卻暗藏玄機的問題,“為師囊中若藏了無窮無盡的這紙玩意兒,你說,你得從我這兒抱走多少斤兩,才覺得它算盤響了響——值些個叮當響?”

  李一杲的腦瓜子幾乎是“嗡”地一聲被拖拽回了某個畫面:烈日當空,何立新那熟悉的粗獷嗓門在廢品站的秤桿旁嘶吼,一張張廢舊紙張碼得比草垛還高,最后像稱豬似的上秤……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怎么也得夠那大秤砣壓上幾回吧?……不!得上噸位!碼得像座小山,壓得磅秤嗷嗷叫喚才成!”話一出口,他都覺得自己這思路跟廢品站老板似的。

  “嗤——”無問僧鼻腔里輕哼一聲,嘴角掛上一絲“朽木果然不可雕”的促狹,又利落地拈出兩張“冥幣”,“啪啪”疊在李一杲手心。“癡兒,你當這是老地主盤算廢紙回爐么?聽著!”他聲音陡然轉低,帶著一種老牌資本家似的循循善誘,“你給出去的第一張假鈔——對方拿到手,眼皮子骨碌碌一轉,心想:‘古怪!哪有人白送的道理?這玩意兒是真是假?莫不是假鈔糊弄我?’多半心里犯嘀咕,面上還是揣兜里收了。緊跟著,你再遞上第二張——他那時或許忙著別事,或許是那點僥幸上頭,心里暗道:‘管它真真假假,先拿著唄,橫豎不吃眼前虧。’稀里糊涂也就塞進口袋。剎時,第三張又到了眼前!這關鍵的一張啊——好比壓垮駱駝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無問僧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在桌子上,強調那“第三張”的分量,“對方那心思剎時開了鍋:‘咦?!這家伙該不會是個傻大哈,想給我塞一卡車來?即便真是假玩意兒,堆成山了拖去收廢品站,也能換回幾個銅板不是?”貪念、撿便宜的快感蹭蹭往上竄!然而——”老道話音急轉直下,慢悠悠地呷了口涼茶,眼中精光如刀,“三張之后,就此打住!天塌地陷也休想再從我這兒摳出一張來!隔個兩三天光景,你再瞧瞧那收錢的主兒——他猛地一驚!翻出那三張‘玩意兒’左看右看,心里‘咯噔’一沉:‘哎呦!莫不是我前兒個走了財運?他給的這幾張……指不定是真家伙哩!’——瞧見沒?你給的‘冥幣’,在他那錢匣子里,它自個兒就脫胎換骨,變成響當當的‘真金白銀’了!”

  無問僧一番舌燦蓮花猶如疾風驟雨。這邊話音剛落地,那邊坐著的趙不瓊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天靈蓋!她那雙秋水剪瞳驟然睜圓,倒抽一口涼氣,腦海中萬馬奔騰的景象瞬間被這霹靂照得雪亮通明!

  “師父!”趙不瓊猛地挺直了腰板,聲音因為豁然開朗而微微發顫,“我悟了!您當年手把手教我拓展人脈那招‘三連環箭’——說的就是這層道理!初識一個新朋友的友情,就得在風頭正勁、他還沒緩過神來的熱乎勁兒上,咻!咻!咻!連著給他送進三個‘客戶甜頭’!精準得像投壺一樣!可這三箭射過——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即便他日后抱著大腿央求,哪怕那機會就擺在我手心兒,手到擒來——我也得擺出苦瓜臉,得做出拔了我祖墳般痛徹心扉的掙扎模樣才肯‘勉為其難’點頭!更別說對自己有半分好處的好事兒,也得壓著嗓子說‘難于登天’才行……為的就是這份‘來之不易’的金貴感!”

  趙不瓊這番夾著生活智慧與商業謀略的連珠妙語,像解開了一道無形的封印。旁邊還懵著的李一杲像被無形的手拍了下腦門,剎時醍醐灌頂!

  “哈!我、我也全明白了!”李一杲拍了下自個兒額頭,力道大得像要印個“悟”字上去,“這不就是教咱別做那‘滿天撒幣的濫好人’嗎?任你揣著再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逢人就給,逢求必應——‘濫好人’當久了,你遞出去的金子,在別人眼里也就草紙都不如,跟滿大街撒假鈔有什么兩樣!你這‘鈔能力’,生生就給糟踐成了笑話啊!”他這比喻雖糙,卻像把快刀,狠狠剖開了表象下的至理。

  秋日的暖陽如同溫柔的熔金,潑灑在翰杏園的角角落落,將無問僧那身洗得發白的道袍也鍍上了一層慵懶的輝光。

  “順著這個理兒往下捋,”無問僧那枯瘦的手指頭倏地抬起,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遠處曬龜臺上那位正攤平龜殼、美滋滋進行“光合作用”的地圖龜老兄——這貨簡直要把“擺爛”二字刻在背殼紋路里了。“瞧瞧那老龜,若是長久以來,能從老道我這兒敞開肚皮、無限量供應伙食——”他慢悠悠呷了口茶,喉結一動把涼掉的茶湯咽下,“時日一長,它心底指定冒出個念頭:天經地義!白給是常態!能偷摸叼走你財運路數的家伙,也脫不了這副德行——他們早把順順當當踩狗屎運當成了娘胎里帶的福報!”

  老道眼皮一掀,精光掠過徒弟的臉:“他們壓根兒不會思量:這到手的每一樁‘幸運’,都早早標清了‘因果’的價碼!偷摸揣兜里的假票子——”他嘴角撇起一絲看透塵世的諷笑,“該清算的時候,連本帶利,總能翻出真金白銀給你懟回來!嘿,你猜怎么著?計較?白費力氣!”

  話音未落,“嗒、嗒”兩聲輕響。只見無問僧隨意從腳邊撿起兩只散落在青石縫里的南極磷蝦干,手腕輕巧地一揚——那兩道誘人香影劃出拋物線,“噗通”落入旁邊碧光粼粼的錦鯉池。

  下一瞬,水波驟沸!仿佛池底沉睡千年的魚龍軍團接到了總攻號角!密密麻麻、金紅銀白的錦鯉身影,如同一股七彩狂瀾,從水草深處、石縫邊緣“唰”地匯聚成圈!無數圓嘴“吧嗒吧嗒”急促張合著,爭先恐后地去啄那兩只渺小的蝦干。水面頃刻間炸開一朵混亂又生機勃勃的漩渦花!

  “瞅見這池子沒?猜猜塞了多少‘魚龍’?”無問僧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壓過水聲喧鬧,眼神掃過那片活蹦亂跳的金鱗浪潮,“告訴你個底數——起碼兩千條打底!”他枯指朝水中那瘋狂撲騰的魚群虛虛一點,“可你此刻眼前晃蕩的,不過幾百條。”指尖隨即懶洋洋指向池底幾處大礁石陰影:“那底下蹲著的‘老龜衛隊’,就指望著病號錦鯉加餐改善伙食呢——不知道多少‘前浪’早就被消化了個精光,化作了烏龜老爺……嗯哼,‘出恭’的有機肥料咯!”

  老道撣了撣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調像在講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你甩出去喂食兒的東西,撈回來的,可絕不再是原來那樣兒!要想參透啥才是‘真鈔真運’——”他身子微微一偏,枯枝般的手指準確地戳向不遠處一方生機盎然的花圃。泥土肥沃,里頭三色堇開得正艷,海棠吐蕊含苞待放。

  “瞧清楚了?那些被老龜吞下肚又排出來的‘殘骸’,是池子底下‘硝化菌軍團’的頂級糧餉!”無問僧眼中閃爍著洞悉造化的微光,“等這幫小不點分解完畢,沉淀的淤渣又被老道我撈起來,日頭底下曬得滾燙松脆,再一掰碎——”他五指張開又猛地一握,做了個“碾粉成泥”的姿勢,“啪!撒進花圃!成了滋養這姹紫嫣紅、孕育生命精華的‘頂級花泥’!這一環套一環的‘因果勾兌’……”

  他停頓,臉上浮起一種“大道至簡不過如此”的神色:“你最初拋下去的餌料蝦干,看似花里胡哨的金元假鈔吧?嘿,等繞場一周,轉回你手里時——”無問僧深吸一口氣,仿佛陶醉在那混著花香、濕潤泥土和淡淡魚腥的自然氣息里,“它已經變成了這一朵朵……實實在在、扎扎實實的‘生命真金’!丟下假鈔,收回真金,這買賣,才沾點地氣的天道吶!”

  這番話,瞬間勾起李一杲兩口子幾個月的親身經歷。當初他們在家也搞了個漂漂亮亮的水族箱,自動投喂機、恒溫棒、過濾筒……全套高科技伺候那幾只巴西龜和懶人魚,自詡照顧得無微不至。可魚兒啊龜兒啊,該翻肚皮的時候照樣一點不客氣。他們只得嘆息著撈起尸體,“噗通”一聲丟進垃圾桶……可曾想過拿去喂龜?心頭那絲不忍,此刻竟被師父這池“殘酷循環”攪得七上八下!

  ——然。這不恰恰是造物主用“生滅榮枯”寫就的默然詩篇嗎?哪有那么多溫柔脈脈的呵護圈?大道本然,或許就該如這翰杏園的錦鯉池般,生機與消亡同在,饋贈與回收循環?

  兩人目光齊齊落回那只趴在曬龜臺上、紋絲不動的地圖龜身上。這位不知活了幾朝、躲過多少風浪的老龜,仿佛早已通透世情——給食它不屑一顧,卻神出鬼沒總能搶到病號魚加餐……莫非真是龜妖通靈,早參透了這套藏在鱗甲與泥濘下的生存玄機?

  正沉浸在這生態哲學的玄思中——“呵——啊——!”無問僧猛地張開大嘴,一個聲勢驚人的哈欠如同古寺鐘鳴般響起!那拖長的尾音飽含了秋日午后陽光賦予的十足倦意,眼皮子像壓了千斤鐵閘似的往下耷拉。他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如同青天大老爺退堂般隨意:“行了行了,今日份的‘烏龜錦鯉經濟學研討會’散場了!徒兒們可還有冤要訴、有狀要陳?無事鳴冤?有冤?速速道來!無事?退堂——!”

  翰杏園的秋蟬有氣無力地嘶鳴著,檐角的滴漏將午后時光拉得綿長如絲。李一杲和趙不瓊的目光在半空中“叮”地一聲交匯了——這對并肩闖過商海浮沉的夫妻檔,此刻心頭涌動的是同一個念頭。

  李一杲那舉手的姿勢,活像課堂上搶答生怕被遺漏的小學生:“有!太有了!老師您開開金口唄?”他脖子往前抻著,臉上堆著三分虔誠七分期盼,“給咱們那‘滴水巖’摸摸骨,算算命數?”

  一旁的趙不瓊默契地接過話茬,素手輕輕搭在石案邊沿:“可不是嘛師父,”她眼神亮如點漆,“您可是洞徹三世的大明白人,掐指一算,給咱這小公司定定前路乾坤?說不準啊……”她音調婉轉間帶著點“算命式許愿”的俏皮勁兒,“有了您的‘金口玉言’壓艙,咱們這艘小破船,總好過在‘混沌大海’里隨波逐流,撞上塊‘確定性’的磐石才踏實呀!”

  無問僧眼皮都沒撩他倆一下,那身洗得發白的藏青道袍隨著他倏然立身的動作“簌簌”一響。他徑直踱到花架旁,那動作老辣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枯瘦的手指先是拈起一圈粗糲的鋁合金線圈,在掌心掂了掂分量,仿佛在掂量命運的韌性;隨即又抄起一把銀光锃亮的植物枝條剪,“咔”一聲輕響,像是剪斷了一縷不聽話的俗世妄念。

  他提溜著這兩件“法器”,晃悠到思故壁前那叢翠得發亮的簕竹下。竹影婆娑間,一枝長勢囂張的簕竹筍正探頭探腦,越過月洞門邊界,想要占盡天光。

  “就是你了!”老道五指如鐵鉗,精準地鉗住那過界的竹筍尖兒,“刷拉——”綠影一閃!剪刀口寒光掠過,那“浪蕩”出墻頭的筍尖應聲而落!干凈利落!

  這才到正戲開鑼!無問僧捏著線圈一端,如老中醫把脈般穩穩按在竹筍根基處。手腕輕旋——一圈,兩圈,三圈……銀亮的合金絲如同一條冰冷的蛇,沿著竹筍倔強挺直的軀干螺旋攀升,緊密盤縛,直抵筍尖斷口。

  盤完筋骨,再來定乾坤!老道枯掌托著那被捆扎得結結實實的竹筍,如同托著一個被迫矯正身姿的少年武士。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筍尖,將它彎折向上,一匝、兩匝、三匝……一圈圈纏繞在月洞門旁一塊崢嶸凸起的山石棱角上。

  最終,那昂著不屈頭顱的筍尖被強行扭轉了航向,孤零零卻又倔強地朝著半空中孤懸的月亮燈,“迎風招展”——盡管此刻無風,它也只能擺出這副被命運欽定的姿勢。

  “瞧見了?”無問僧退后兩步,端詳著自己導演的“植物命運矯正劇”,枯指如刻刀般點向那被金屬絲五花大綁的竹筍:

  “這根犟骨頭,”他語氣像在審判頑固分子,“若非貧道心慈手軟,給它套上這‘鋁合金命軌’——”他做了個干脆利落對折的動作,“咔嚓!折兩半沒商量!”

  話鋒一轉,帶著點“看我多仁慈”的意味:

  “眼下它雖捆得像個待宰的年豬,至少小命還在!皮實筋骨還在!等它長粗了,結實了,枝葉披掛了山川風云……”他眼中閃爍著園丁般的篤定,“縱使到那天剪開這鐵箍——”枯指在空氣里“咔嚓”一剪,“它也只能乖乖長成這石頭身上盤出的一道蒼龍,再甭想回到當初直不楞登捅破天的自由胚子咯!”

  老道下巴微揚,拋出一個飽含哲學家式譏誚的問題:“小呆子,你品品,這交易——值當嗎?”

  李一杲的目光粘在那道被強行“畫地為牢”的翠影上,喉結上下滾動。他臉上那點商海磨礪出的油滑褪盡,只余下創業者的赤誠本色。“擱創業前頭那會兒,”他摸了下后腦勺,那點羞赧勁兒像一個承認打碎花瓶的熊孩子,“我鐵定覺得這買賣虧姥姥家嘍!自由價更高啊!”

  回憶閃過眼瞳——那是連鎖店倒閉時被債主堵門的灰暗,是冷鏈箱研發屢次失敗的心焦。他嘴角扯出個帶著痛感的苦笑:

  “現下嘛……咂摸出滋味了!”那語氣像從磨盤里碾出來,“這簕竹生根時選中這塊土壤,不就求個做翰杏園造景一角的體面么?既然奔著這‘入畫’的命數去了……”他用力吐出一口氣,那聲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何必梗著脖子,非要跟捏塑乾坤的妙手唱反調,壞了整幅水墨山水的意境?哪怕是扭成個麻花辮兒……”他凝視月洞門里那道被定格的翠綠,“吃點捆扎拘束的苦頭,也好過被當作礙眼敗筆,‘咔嚓’一剪子徹底清場!”

  話語沉甸甸地砸在地上,字字都是一個創業者向命運無奈俯首時的血汗印鑒。

  “大師兄這話在理!”趙不瓊早已彎腰從青磚縫里拾起那半截被剪落的筍尖嫩芽。她指尖撫過那斷口處的濕痕,如同觸碰一個夭折的稚嫩夢想。

  “好歹根骨尚存呢!”她聲音清亮,帶著一股子將崎嶇山路硬走出康莊大道的韌勁兒,“不就是身子骨被‘天意玄絲’暫時捆綁打包,定了點姿勢么?等枝椏爆出來,葉羽伸展開——”她揚起臉,迎著透進月洞門的天光,唇角綻開暖融融的微芒,“頭頂的蒼穹,那還不敞亮著任它飛?自有翱翔的地方!”

  “嗯哼,”無問僧鼻腔里滾出個意味不明的哼唧。他利落地將枝條剪和線圈“哐當”兩聲丟回花架,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草木灰。轉身,寬大袖袍隨風那么一擺,背著手就往無問齋踱去,那步伐踩得不緊不慢,卻透著一股“跟上來就是你的造化”的玄妙勁兒。

  兩個徒弟哪敢怠慢,趕緊亦步亦趨跟上。一入那滿室墨香與舊書塵埃氣交織的無問齋,老道徑直晃到博古架前。

  枯枝般的手指在琳瑯滿目的古籍書脊間慢悠悠掃過,停在一本封皮暗黃、厚得能砸暈耗子的線裝古卷上。

  “嘩——”

  一道黑影被他信手拈出,劈空劃過一道弧線,精準無比地砸進李一杲下意識攤開的懷里。

  “閉眼——”無問僧的聲音像從云層里傳來,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神棍腔調,“把你肚里那點精神力當雞毛撣子使喚,冥想翻頁!”他枯指在空氣里做了個撕裂的動作,斬釘截鐵,“然后——撕下一頁,獻祭給為師!”

  無問齋內的光線被窗欞篩成細碎金箔,空氣里浮動著古籍與檀香沉淀了百年的靜穆。李一杲恭恭敬敬接過那本線裝書,指尖觸碰到泛黃紙頁的剎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順著手臂蜿蜒而上。他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目光掃過齋內陳設,最終釘在聽雨谷那扇敞開的窗臺下——一個顏色接近枯草的蒲團,正寂寞地臥在塵埃里,仿佛為此刻預留的法座。

  他二話不說盤膝坐穩,那蒲團竟發出幾聲細微的“咯吱”呻吟。雙眼輕輕闔上,識海中的“因果邏輯引擎”開始轟鳴啟動,驅逐雜念碎片如同清除系統冗余文件。漸漸地,思維平滑如鏡,萬籟俱寂——手中書本的重量與觸感,成了這片虛空中的唯一錨點。他屏住呼吸,十指緩慢而鄭重地撫過那凹凸不平的封面紋理,如同探訪古老的河床遺跡。指腹傳來書頁的心跳——一種穩定、沉厚的搏動。隨即,指尖捻起紙角,一頁,一頁,向后輕輕翻卷。書頁的摩挲聲在極致的靜謐中被放大千百倍,沙沙…沙沙…如同穿越時空的回響。

  驀地!他識海深處“嗡”地一震!并非驚雷炸響,而是恍如一記沉入大地腹心的超重低音鼓!鼓波的余韻穿透骨髓,震得他靈魂深處的因果齒輪“咔噠”錯開了一齒!翻頁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銬子鎖住,倏地停在了半空中。他凝住心神,細細追索著這異樣的波動源頭——那沉厚的鼓韻不僅未曾消弭,反而像投入湖心石所激起的漣漪,一波強過一波,帶著某種混沌初開的磅礴力量感,在“道空之境”的核心地帶持續震蕩!

  因果之眼的掃描光束鎖定源頭——正是此刻指縫間壓住的那張書頁!李一杲當機立斷,指尖發力——“嗤啦!”干脆利落地一撕!那頁承載著混沌低頻玄機的古紙,便被他穩穩攫在掌心。他隨即小心翼翼將那本失去了“心跳核心”的書冊合攏,那份沉甸甸的質感,讓他仿佛托著宇宙被切開的斷面。

  睜開眼,眸光清亮如洗過星辰。他將書遞還給無問僧。老道眼皮都不抬,枯枝手接書的動作行云流水,旋即手腕一轉——書冊穩如磐石地落在了旁邊侍立的趙不瓊手上。“收好,一會兒教你拆解這八卦密碼鎖的密鑰。”聲音平淡得如同吩咐徒弟去溫個黃酒。

  趙不瓊垂眸一瞥封面——那筆鋒遒勁、古意盎然的篆書大字躍入眼簾:周易!李一杲也湊過來,把手中的一頁紙遞過去。趙不瓊接過細看——泛黃的紙頁上,“風水渙卦”四個字如同活物般盤踞其上,卦辭爻象如天書羅列。正映了方才撼動他元神的低頻源能!

  無問僧慢悠悠從袖里乾坤(實則是那堆滿雜物的八寶囊)里掏出一張明黃色的便簽貼,配一支禿了頭的圓珠筆,塞進趙不瓊手心。“閉目,”聲音如同鐘磬余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把你天靈蓋里最惦記的那根弦,擰成團光凝出個字來,寫給我。”

  趙不瓊依言閉目。識海迅速沉入一片寂滅深海,所有雜念如同沉入海底的沙礫。漸漸地,虛無中升起一束明光,光暈凝聚——化作兩個懸在虛空的簡體字,清晰無比:“真影”!這正是他們為之搏命的“滴水巖”根基,那個名為“真我余影”的虛實交匯之地!她依舊閉目,手指卻熟稔如盲棋圣手,在便簽貼上描摹出那兩個字魂。

  李一杲貓腰湊近老婆耳邊,熱氣呵癢:“瓊寶,你剛才識海空得能跑火車的時候…耳朵眼里沒擂起那通‘地脈戰鼓’么?”趙不瓊不發一語,只是微微頷首,下頜一點間的肯定,重逾千鈞。

  “現在,”無問僧聲音飄來,像點化凡塵的云中仙客,“在你那‘真影’仙籍后面,添一個‘易’字,再把這‘真影易’的招牌——”他拂塵柄尖點了點那本周易封面,“啪!貼牢了!從今往后,這本就是你兩口子的宇宙運轉說明書草稿本!”他嘴角扯出一絲似笑非笑,“后面自個兒續上空白頁碼,甭管是搖卦、畫爻,還是請碟仙批語,但凡新破譯的天機道則,統統塞進去攢成冊子就完事兒!”

  趙不瓊手腕翻飛,如立軍令狀。真影易三個字落筆如劍鋒刻石,牢牢封印在周易那閱盡滄桑的封皮之上!

  “算命這行當啊,”無問僧已經背著手,踱向無問齋那扇半敞的木門,背影融入門外竹影婆娑的光線里,聲音卻像長了腳,清晰地蕩回來,“不過是心弦共振時,從天道雷鳴、地道低吟、人道絮語里扒拉出點能琢磨的譜兒,再畫成個凡胎看得懂的符罷了!”他一步跨過門檻,老舊的布鞋掃起微塵,“如同我那截剪掉的簕竹筍——逆三道洪流的枝椏,咔嚓!剪掉!能掰直的殘樁,就順三流的勢給擰巴成能用的料!慢慢兒地,不就走出一條被你們自個兒錨定的航道了么?”

  他駐足回望一眼,夕暉透過門框,勾出他半身逆光的剪影,語調陡然拔高,穿透層疊書架直抵人心:“既入了貧道‘因果道’的山門——”那眼神仿佛蘸了萬載寒冰的水墨,點在兩個徒弟眉心,“修道之人,路在何方,豈能伸著脖子等師父喂鐵口直斷?該當你們提起‘心鏡筆’,自個兒掐!自個兒算!自個兒改!”他枯指遙遙一指桌上那本貼著真影易招牌的舊籍,“待這本新‘道藏’著錄圓滿之日——”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雷霆劈開迷霧,“便是你‘滴水巖’公司命軌鑄就,躍入星河永恒不動點之時!”語落,拂塵一擺,衣袂帶風,他已融入院落蒼茫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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