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這……”
小鼉龍聽聞父親涇河龍王的這一番剖析,如遭五雷轟頂。
他瞬間面色大變,這才驚覺事態之嚴重遠超想象。
此前。
他不過是個“假渭河龍王”之神職,雖然“子承父業”,得以代父親涇河龍王掌管長安八河。
可他畢竟年輕氣盛,行事莽撞。
他哪曉得這其間竟藏著如此多的隱秘關竅。
此刻聽到“天條律令”、“天庭逆鱗”、“形神俱滅”……這些冰冷刺骨的字眼。
再回想那淹沒長安的滔天洪水。
他方如夢初醒,明白自己已然闖下了何等滔天大禍!
小鼉龍鼉潔如遭重創,頹然癱坐在冰冷的硨磲寶座之上,往昔的少年意氣早已蕩然無存。
其臉色瞬間由紅轉青,再由青變白,宛如一張白紙,毫無血色,渾身更是如篩糠般顫抖不止。
此時此刻。
他終于醒悟,自己那場自以為志得意滿、穩操勝券的賭局,哪里是什么勝利?
分明是被人精心設計,一步步誘入早已備好的陷阱之中!
那賭局,實乃一道索命的催命符。
什么贏家做莊,不過是自掘墳墓罷了!
“父……父親救我!孩兒知錯了!孩兒真的知錯了!”
小鼉龍恐懼到了極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涇河龍王的腿,涕淚橫流,額頭在冰冷的地磚上磕得砰砰作響。
“潔兒!我的兒啊!”
涇河龍后更是如墜冰窟,只覺周身寒意徹骨,花容慘淡如霜,珠淚如雨般不停滾落。
她死死抓住丈夫的臂膀,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潔兒……潔兒他……他會不會……會不會……”
后面的話,她已然不敢問出口。
“孽障,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涇河龍王雙目赤紅,似要噴出火來,他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一腳將抱著自己腿的小鼉龍踢開。
但當他看到兒子那驚懼欲絕、絕望無助的臉時,涇河龍王的眼中終究掠過一絲不忍之色。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厲聲道:
“此刻說這些還有何用?速速帶我去那道人‘東方噲’的攤位!或許還能尋得一絲線索,抓到些許幕后真兇的蹤跡!”
“此事或許……或許尚有一線轉圜之機!”
“若再遲了,只怕你項上龍頭不保……小命休矣!”
小鼉龍此刻哪里還敢有半分不服與怠慢,嚇得魂飛天外,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引著涇河龍王、龜丞相及一眾心腹,急匆匆往長安城漁市而去。
長安漁市,洪水已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滿目瘡痍的景象。
泥濘遍地,殘破的漁網、傾倒的船板、散落的魚簍和傾倒的攤位混雜在散發著腥腐氣味的淤泥之中,仿佛在無聲訴說著昨日那場慘烈的災難。
空氣濕冷粘膩,彌漫著河水腥臭和淤泥腐敗的氣息。
一行人很快來到東方噲的攤位前,只見此處人去攤空,只剩下破桌爛碗,一片狼藉。
涇河龍王陰沉著臉,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不肯放過任何線索。
他俯下身,從泥水中撿起一枚沾著污泥的銅錢,指尖凝聚法力,正欲細細探查其中是否殘留施法者氣息……
看看是誰在背后算計他涇河龍族!
“喂!”
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從旁邊巷口的陰影里怯生生地探出來,打破了壓抑的寂靜。
只見一個面容透著機靈勁兒的小男孩,扒著巷墻,對著失魂落魄的小鼉龍喊道:
“請問……你就是前幾日,那位和東方先生打賭的公子嗎?”
小鼉龍哪有心思理會這凡俗小兒,煩躁地皺起眉頭,剛要呵斥這凡俗小兒。
那小男孩卻從懷里掏出一封油紙包裹好的信,遞向小鼉龍,說道:
“東方先生走的時候跟我說了,如果你再來的話,就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龜丞相立刻上前一步,沉聲質問:
“你這娃娃!老夫昨日午時便來尋過,那時為何不見你送信?鬼鬼祟祟,是何道理?”
小男孩被龜丞相的氣勢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老……老爺爺,昨天上午……上午那雨……太大了,水都漫到我家門檻了,爹娘死活不讓我出門,把我關在屋里……”
顯然,那場險些將長安城徹底淹沒的傾盆暴雨,至今仍令城中百姓心有余悸。
彼時,洪水如猛獸般肆虐,街巷盡成澤國,百姓們死里逃生,如今回想起來,仍覺后怕不已。
“不過,我既然收了他的錢,就一定要把信交給你。”
小男孩眼神純凈而堅定,說著,便踮起腳,努力地將信遞向小鼉龍。
涇河龍王眼疾手快,伸手拿過信,緩緩打開一看,只見信中僅有四個字:
“八仙,拜謁。”
轟隆!
仿若一道驚雷在涇河龍王腦中轟然炸開!
“噗……”
涇河龍王見狀,只覺得心中一涼,頓覺心中如墜寒淵,寒意徹骨。
一股無法抑制的逆血猛地涌上喉頭,腥甜之氣瞬間彌漫口腔。
他強忍著這股腥甜,生生將其咽了下去,身軀劇烈一晃,臉色霎時慘白無比。
道門八仙!
呂洞賓、鐘離權、鐵拐李……正是這伙人!此乃他們的報復,是他們精心設下的死局啊!
這呂洞賓、鐘離權等道門八仙,是他們涇河水族一脈的老仇家了。
可嘆他那位大舅哥西海龍王,還曾苦口婆心地勸說他與八仙和解,妄圖握手言和,化干戈為玉帛。
殊不知。
這群披著道袍,道貌岸然的仇寇,趁著他涇河龍王離家的時候,早已在暗中磨利了屠刀。
他們設計欺騙他涇河龍王的幼子,布下了這必殺的死局!
那份看似代表天庭法旨的降雨敕令,竟成了對方借刀殺人的絕妙工具!
將他涇河龍族一步步引入了陷阱。
他們出手,又豈會給他們留絲毫余地?
必然是想將他們涇河一脈趕盡殺絕啊!
這道門八仙,不僅害了他涇河龍族,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前來告知他這一切。
這哪里是簡單的拜謁,分明是來耀武揚威,是來欣賞他們涇河龍族的慘狀,是來宣告他們的勝利!
不過。
他那大舅哥西海龍王的判斷沒錯,這道門八仙果然來自天界!
不然,他們又怎會得知天上降雨之事?
又怎會如此精準地利用天庭的法旨來設局陷害他們?
一瞬間。
涇河龍王只覺天旋地轉,眼前景象模糊不清,脖頸處的涼意直透骨髓,仿佛那剮龍臺的鍘刀已然懸在頭頂,隨時都會落下,將他斬得身首異處。
“兒啊……”
涇河龍王的聲音干澀沙啞。
他將那封只有四個字、卻重逾千斤的信箋,緩緩遞到小鼉龍面前,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無盡的悲涼:
“看清了!你要牢牢記住!今日害我涇河龍族一門者,非是旁人,正是那呂洞賓、鐘離權、鐵拐李……道門八仙!”
“記住這些道貌岸然的人!”
“他們表面裝作慈悲為懷,實則心如蛇蝎!”
“此仇,傾盡四海之水亦難洗!斷!不!可!忘!”
小鼉龍看著那四個字,眼睛瞬間變得血紅,一股暴戾的兇氣自體內爆發,獠牙隱現:
“可恨!可恨至極!”
“兒臣這就點齊水府精兵,踏遍南贍部洲,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呂洞賓,將他碎尸萬段!”
小鼉龍還要多言。
“夠了!”
涇河龍王一聲斷喝,打斷了小鼉龍。
他無力地擺了擺手,高大的身軀竟顯得有些佝僂,低嘆道:
“罷了……罷了……回去吧……一切都……都晚了……我們已無力回天……”
隨后。
涇河龍王著小鼉龍、龜丞相等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已成囚籠的涇河水府。
涇河水府之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涇河龍后也得知了消息,慌忙趕來,滿臉焦急與擔憂:
“夫君……夫君!如今……如今之計,為之奈何?”
“難道……難道眼睜睜看著潔兒遭此大難?不若……不若我去西海,求我哥哥!”
“他畢竟是西海之主,在天庭也有些許情面……讓他上天庭……給潔兒求個情?
“或許……或許看在龍族同氣連枝的份上……玉帝能……能開一線生機?”
涇河龍王頹然坐在冰冷的龍王寶座上。
他望著涇河龍后那張被淚水浸透、寫滿絕望卻仍存一絲微弱希望的臉,緩緩地、沉重地搖了搖頭,嘆道: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天庭……亦有不可觸碰之逆鱗吶!”
“這行云布雨一事,便是天庭昭示三界、掌控乾坤、維系人間香火信仰的根本基石!”
“私改天庭敕命降雨……這不是尋常過錯,這是在撬動天庭的根基,藐視玉帝的權威!”
“此乃十惡不赦、動搖天綱之滔天大罪,罪無可赦啊!”
涇河龍王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些悲涼之意:
“若今日玉帝陛下饒恕了我涇河水府一家……他日別人效仿,又當如何?”
“這天條律令豈非形同虛設?”
“為了維護這三界鐵律,彰顯至高無上的天威……”
涇河龍王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盡的悲涼:
“當年……玉帝陛下為了天規,連自己的親妹子云華仙子思凡下界,都能狠心鎮殺于桃山之下……”
“何況我等區區龍族?于玉帝而言,不過如螻蟻般的外人罷了。”
“恐怕……恐怕鼉兒……少不得要去那‘剮龍臺’上走一遭了……”
剮龍臺,乃天庭處罰龍族之刑臺。
在剮龍臺上,龍族被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痛苦至極,實乃對龍族最殘酷、最痛苦之極刑。
“剮龍臺”三字一出,仿若最后的喪鐘敲響,在殿內回蕩,令人心膽俱寒。
小鼉龍聽聞,面如死灰,最后一絲血色瞬間褪盡,整個人如被抽去筋骨,癱軟在地,眼神空洞無神,口中竟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想到自己將被一刀刀凌遲處死,小鼉龍渾身顫抖不已。
“潔兒——!!!”
涇河龍后如遭雷擊,眼前猛地一黑,一聲凄厲至極、不似龍吟的悲鳴脫口而出:
“我的兒啊——!”
隨即,涇河龍后身體一軟,向后便倒。
幸得兩旁侍女慌忙上前攙扶,才未昏厥過去。
然而,那撕心裂肺的悲泣聲,卻再也止不住了。
殿內死寂,唯有涇河龍后那壓抑不住的悲泣在回蕩。
良久,殿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涇河龍王緩緩起身,腳步沉重如灌鉛,一步一步走到那失魂落魄、癱軟如泥的幼子小鼉龍面前。
他目光復雜地凝視著幼子,這個他最疼愛的小兒子。
涇河龍王的眼中充滿了痛惜、悔恨、無奈,最終化為一種決絕的悲愴。
他緩緩伸出手,從兒子身上取回了那象征著長安八河權柄、水光氤氳的“八河分水旗”;接著,又從他腰間解下那枚靈光閃動、符印森嚴的“龍王遣水印”。
將這兩件曾寄托了他對幼子厚望的重寶握在手中。
涇河龍王語重心長,聲音哽咽卻異常清晰地對小鼉龍說道:
“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
“兒啊……為父與你母后,往日對你……太過溺愛了。”
“只怪為父與你母后,只顧骨肉親情,卻忘了龍族興衰之艱難,天條律法之森嚴……才將你養成了這等驕橫跋扈、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頑劣性子。”
“正是……慈父慈母多敗兒!”
“此乃為父之過,亦是汝母之過!如今悔之……晚矣……”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日后……倘若……倘若蒼天垂憐,你能僥幸……活下命來……”
“你定要……痛改前非,謹記教訓,收斂心性,才是正道。”
小鼉龍聞言,羞愧、恐懼、悔恨如洶涌潮水般交織涌上心頭,恰似萬蟻噬心,痛苦難當。
他伏地痛哭,聲淚俱下:
“是孩兒……是孩兒拖累了涇河水族一脈!孩兒……罪該萬死!”
涇河龍王目光幽遠,望著殿外那幽暗深沉、波光粼粼的水光,仿佛透過層層水幕,已然看到了那裹挾著無上天威而來的森然刀鋒,看到了即將如烏云壓城般降臨的天兵天將。
涇河龍王喃喃自語,對自己,也是對遠在西海的大舅哥西海龍王道: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所賜,然天恩無常,變化莫測。”
“今日玉帝賜珠,以示恩寵,然明日之事,誰又能預料……”
“我龍族的龍蛋,還是不能放到一個籃子里面啊。”
涇河龍王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潔兒,起來吧……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唯有面對。”
“記住為父今日的話,記住這道門八仙的血海深仇……活下去,哪怕是忍辱偷生,也要……活下去!”
“記住你舅舅的教誨,我等龍族能小能大,能隱能升;小則隱介藏形,大則興云吐霧;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
“龍乘時變化,而縱橫四海,游刃有余于天地之間。此乃我龍族生存之道,不可忘也。”
“龍臥淺灘,不過是……潛龍勿用!此乃天時未到,需靜心蟄伏。”
“靜待那……海潮再起之時,待風云際會,便可一飛沖天。”
“待到那時……真龍騰空恨天低!”
“方是我龍族……重振聲威之際……”
話未落下。
未及涇河龍王將那滿心悲憤與諄諄教誨盡數道出。
忽聽得涇河水府之外,驟然炸響一聲冰冷而威嚴、仿若自九霄直貫而下的宣旨聲:
“玉帝敕旨下!”
“假渭河龍王‘敖鼉潔’,僭居神位,不思報效天庭,反膽大妄為,私改敕命,擅動雨數,水淹帝都長安,致生靈涂炭,人神共憤!”
“此等行徑,罔顧天條,蔑視天威,犯下十惡不赦之滔天重罪!”
“著司法天神府,即刻鎖拿罪龍敖鼉潔,押赴天庭剮龍臺,明正典刑!不得有誤!”
天庭的法旨,終究還是來了!
“嘩啦啦,嘩啦啦!”
“汪汪汪、汪汪汪!”
冰冷的鎖鏈碰撞聲、哮天犬的狗叫聲、司法天神府兵的凌冽殺氣、草頭神的沖天妖氣……混雜在一起,如同一場實質的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座涇河龍宮!
如今,楊戩為天界的司法天神,糾察三界諸神不法之事。
此次前來涇河水府,捉拿“天界司雨大龍神兼八河都總管”涇河龍王、“假渭河龍王”小鼉龍等人。
來處理這“渭河龍王案”的。
正是“司法天神楊戩”及其麾下部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