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撫了這意外收下的善財童子。
觀世音菩薩端坐于蓮臺之上,金光隱隱,法相莊嚴。
她纖纖素手于身前輕拈楊柳枝,玉指似有靈韻翩躚,菩提妙算的神通已悄無聲息地運轉開來。
心鏡如湖,映照大千。
方才那道至陽至剛、精粹無匹,又全然迥異于浩瀚佛力的詭譎銅錢氣息,此刻被觀世音菩薩捕捉得纖毫畢現。
其源追溯分明——正是那游戲風塵的道門純陽子,呂洞賓的手筆!
一絲了然沉淀于心。
歲月如流水般悄然逝去。
南贍部洲,泉州渡口。
那位因一枚銅錢結下“善財”緣法的書生,肩負菩薩法旨,將募化而來的善款筑成一座橫跨大河的堅固石橋。
石橋飛架兩岸,天塹頓作通途!
兩岸百姓奔走相慶,踏上新橋感念蒼天垂憐,涕零感激之聲此起彼伏。
“南海觀世音菩薩顯靈,澤被蒼生!”的虔誠頌念響徹河岸,匯成一片信仰的潮聲。
一座貫通兩岸、更連接萬千向善人心之橋,就此屹立于洪波之上。
后世悠悠,溯源圣跡。
因觀世音曾于此化身“漁家女”點化眾生,顯圣降福。
南贍部洲之地,有諸多觀音山,觀音橋……以紀念此事。
觀世音菩薩更因此演化出一獨特法相——慈憫溫婉的“漁家女”之相,即后世敬奉的“魚籃觀音”法相。
“魚籃觀音”之影神圖,自此流傳人間。
于《西游記》中,亦留有“魚籃觀音”之傳說。
當唐僧師徒四人行至通天河之時,遭遇金魚精的阻攔時。
正是觀世音菩薩以漁家女法相,即魚籃觀音現世。
她手持魚籃,以魚籃收服金魚精。
有趣的是,在《西游記》中,孫悟空還曾罵觀世音菩薩:
“這菩薩老大憊懶!當時解脫老孫,教保唐僧西去取經……如今反使精邪坑害,語言不的,該她‘一世無夫’!”
孫悟空說“活該觀世音菩薩一世無夫”,雖是氣話。
但從側面也反映出觀音招親之事。
“哈哈哈……”
遠處煙塵人海之中,呂洞賓望著觀世音菩薩真身隱現的圣潔背影,以及她座下新添的“護法”童子,朗聲長笑。
他對著天穹云深處那圣潔背影遙遙拱手,朗聲長笑,清越之音穿透余沸人聲,似玩笑戲謔,又似洞穿玄機:
“妙哉!妙哉!”
“呂純陽今日順水推舟,助菩薩既行善舉得此石橋,又助菩薩得了善財童子一名。”
“這段‘緣法’,端的是妙不可言!”
“哈哈,有趣有趣!”
“觀音大士,金蟬子,呂某告辭了!”
話音未盡,青衫倏忽飄動,如游魚般靈動異常。
幾個閃掠之間,呂洞賓那灑脫的身影便徹底隱沒于依舊洶涌的人潮深處,再無蹤跡可尋。
既已人前顯圣,露了行蹤,觀世音菩薩和金蟬子也當暫別人間。
就在那籠罩天地的無上佛光將散未散的瞬間。
蓮臺旁的金蟬子緩緩側首,目光深深凝視著呂洞賓消失的方向。
“純陽子……”
金蟬子那素來沉靜如古井的眼眸深處,一絲凜冽寒光,裹挾著被冒犯的慍怒,悄然沉凝。
蓮座之上。
觀世音菩薩依舊平靜無波,面容如白玉雕琢,無喜無嗔。
然而,當她的法眼投向呂洞賓遁去的市井喧囂方向時,那似萬載古佛般沉寂的眼底,終究還是不可抑制地掠過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慍惱,以及一份誓要記入“賬冊”的念頭:
“哼,純陽子,呂洞賓。”
“你這廝從中作梗。”
“明知我出家人戒律森嚴,不可妄言,不可婚嫁。”
“偏來戲我法相。”
“壞我化緣清名。”
“此‘戲某’之梁子,貧僧暫且記下了。”
“山長水遠,歲月無窮,且看來日方長。”
“日后自有分曉!”
心念至此,縱使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亦難平此遭戲辱。
觀世音菩薩的面色依舊平靜如古井,拈花之指卻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緊,隨即緩緩松開。
她眼簾微闔,再無言語,那無上慈悲的法相深潭之中,卻已將此事記入識海深處——一縷細若蛛絲,卻堅韌異常的“梁子”,就此悄然結下。
今日這場“純陽子銅錢打足”的因果,算是就此結下了。
普陀落伽山,南海紫竹林,云霧繚繞,翠影婆娑,實乃清修之無上妙境。
此處,靈泉潺潺,似仙樂和鳴;修竹颯颯,如梵音輕吟。
觀世音菩薩與金蟬子于南贍部洲弘法數十載,多年風塵,身心俱疲。
今日回歸這法脈源處,正可洗盡塵埃,澄心靜慮,以待來日再展宏圖。
待到駕云歸于南海紫竹林,觀世音菩薩于清凈蓮座上,闔上雙目,將近日諸般紛擾細細梳理。
她輕抬玉手,掐動纖纖玉指,運起那無上菩提妙算神通。
“沙沙沙……”
“嘩嘩嘩……”
竹林颯颯,潮音伴耳。
剎那間。
過去、現在、未來諸多影像如浮光掠影般,在觀世音菩薩的心間流淌映照。
她以無上智慧,推演這紛繁復雜的因果,洞察三界氣運的牽連。
她并非只為清修,神念所至,恰捕捉到那屢次作梗的呂洞賓之氣息。
渡口阻礙功德圓滿的銅錢,其后的嬉笑擾法……呂洞賓的天機軌跡在推算中隱約顯現。
然而。
妙算流轉不息,又驀地顯現更深一層的牽引。
此純陽子與那西方之西海龍族,竟尚有一場未了的恩怨糾葛,待時而發!
恰在此時,關乎佛門未來的“佛法東傳”大計,浮現于觀世音菩薩的心頭。
龍族,于南贍部洲影響深巨。
那南贍部洲的人族帝王,大多都自詡“真龍天子”,以彰顯其尊貴與權威。
他們西方靈山欲使佛法東傳,讓佛法普照南贍部洲蕓蕓眾生。
龍族不可或缺,其助力不可小覷。
“西海……”
觀世音菩薩掐算之中,分明感知西海有一條龍,其命格之內竟隱透佛光!
此西海之龍不僅與即將肩負佛法東傳重任的金蟬子有段前緣待續之師徒善因,更與佛法東傳大業息息相關。
“西游有龍,與我佛門有緣……”
一念及此。
觀世音菩薩心中那份因呂洞賓而起、尚未全然平息的微慍,倏然間與這件關乎佛門興衰的千秋大事牽連一處。
于是。
觀世音菩薩倏然睜開慧眼,目光穿透清幽竹影,喚過金蟬子,禪音清越:
“金蟬子。”
“弟子在。”
金蟬子合十躬身,神情恭敬,靜候菩薩法旨。
觀世音菩薩緩緩說道,聲音溫和而莊重:
“卻說我方才妙算天機,乃知那浩渺西海之中,有一龍族,竟與你命中有一段未了的師徒法緣糾纏。”
“此緣非同小可,關乎你佛法東傳之大業。”
“未來佛法東傳,路途迢迢,劫難重重,少不得此龍護你周全,乃你傳經路上的重要助力。”
“如今,其眼下身陷危厄,恐有不測之禍。若不及時相救,恐這師徒善緣難以成就。”
“汝可速作準備,即刻啟程前往西海。”
“此行非僅為救他脫困,更重在結下善因,種下善果。”
“今日援手之德,正是來日他誠心護持,扶你佛法東傳萬里之根基!此亦是為你將來佛法東傳之路,先伏一支暗助之力。”
“他日行至困厄關頭,你定能明了今日善舉所結之善果。”
觀世音菩薩耐心解釋,言辭懇切。
金蟬子聽聞此事與己身法緣及佛法東傳之重任息息相關,心中肅然之意陡增。
他雙手合十,躬身深施一禮:
“阿彌陀佛,慈悲無量,善哉善哉!”
“菩薩法旨,弟子自當謹遵。”
“然則,不知此劫中神龍,尊號為何?法相何在?弟子也好憑記尋訪,不負托付。”
金蟬子目光湛湛,充滿期待。
觀世音菩薩目光深邃,似已望穿萬水千山,直達那波濤洶涌之西海龍宮深處。
她聲音清越,一字一頓道:
“正是那西海龍王敖閏膝下,排行第三的玉龍太子敖烈。”
“你此去西海,定要救他脫困,點化開悟,成就這段師徒善緣。”
且說那呂洞賓逍遙塵世,游戲風塵,自在無拘。
酒樓壁上,呂洞賓信手以橘皮畫就一只展翅欲飛的黃鶴,引凡人追逐雀躍,此乃“戲”人間。
繼而,呂洞賓又踱步至青樓之中。那樓中名花如云,妖嬈嫵媚者眾。
其中有一白牡丹者,乃名花轉世,風姿綽約,傾國傾城。
呂洞賓見之,戲之。
戲罷這絕世名花,呂洞又作詩一首《警世》,其詩警醒世人,莫為聲色所迷,莫陷情欲之阱。
隨后呂洞賓仰天大笑,拂袖而去,此又“戲”罷妖嬈名花轉世之白牡丹也。
呂洞賓又在泉州渡口,慧眼識破觀世音菩薩化身,頑心大起,投下那枚攪動佛緣的銅錢,又“戲”了一回南海觀世音菩薩。
幾番“戲”罷,呂洞賓雖感元神略黯,元陽微耗。
然心中那份灑脫不羈、游戲人間之興頭,卻是絲毫未減。
他只覺紅塵百態,紛繁復雜,意猶未盡,恨不能遍歷世間種種奇事。
于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呂洞賓騎一匹溫順小毛驢,哼著俚曲,優哉游哉,復入紅塵濁浪之中。
一人一驢,信步閑游,至中原地帶,不知不覺行至一處濟水回環之僻靜河灣。
此時,暮色四合,天邊殘陽如血,似熔金般傾灑而下,將河面染成一片粼粼碎錦,波光瀲滟,美不勝收。
兩岸蔓生之蘆荻,在晚風中搖曳生姿,發出瑟瑟低語,似在訴說著無盡之哀愁,更顯此間荒涼寂寥。
“嗚嗚嗚,嗚嗚嗚……”
“咽咽咽、咽咽咽……”
倏地,一陣如泣如訴、幽咽凄婉之簫聲,幽幽然自那疏影深處傳來。
其聲纏綿悱惻,似杜鵑啼血,聲聲泣血;又似孤鴻哀鳴,聲聲斷腸。
簫聲穿透暮色,直直地敲打在人心最柔軟之處,與這荒涼野水交織成一片難以言喻之悲涼意境。
“咦?”
“此簫聲……”
呂洞賓心頭微動,忙勒住小驢。
他循聲望去,目光穿透如雪蘆絮與薄暮暝色,見一素衣女子,孤零零獨坐于一塊巨大青石之上。
乍看之下,她荊釵布裙,不過尋常牧羊女子裝束,樸素粗陋。
然而細察其形貌,卻難掩其驚鴻一瞥的絕世風華。
暮光為她柔和之輪廓鍍上一層朦朧金邊,肌膚宛如上等之羊脂白玉,在晚霞中透出近乎透明之瑩潤,白皙如雪,細膩如脂。
她側坐青石,纖細之腰肢不堪一握,勾勒出驚人優美之弧度。
順著這曼妙腰線向下,延伸出豐腴飽滿、渾圓挺翹的臀線。
其形恰似熟透的山中蜜桃,在粗布包裹下更顯驚人誘惑。
“嗚嗚嗚、嗚嗚嗚……”
“咽咽咽、咽咽咽……”
此時此刻。
那牧羊女上身正微微前傾,專注吹簫。
裹在素凈粗布下的胸脯,竟是異常豐隆高聳!
其形狀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瑕疵,猶如飽滿渾圓之碩大雪椰,沉甸甸地懸在胸前,隨著她微微之呼吸起伏搖曳,于布料之勾勒下形成驚心動魄之豐盈輪廓。
真真是“有容乃大”,令人心旌搖蕩。
清苦的牧羊之景中,這極致豐饒與嫵媚的風情,突兀又驚艷地綻放著。
“其姿也,翩若驚鴻,其韻也,婉若游龍。”
“更是柔柯綻芳華,細木結碩果,妙啊!”
“妙不可言!”
呂洞賓看那女子容貌身段無一不美,尤是那胸襟雖裹素帛,卻難掩豐隆圓潤,真是一雙雪白椰實貼胸前,攜靈動而優雅之妙姿,不禁暗自贊嘆。
他再瞧那女子一雙未著鞋襪的玉足,其潔白纖秀如水中浸養的嫩藕,足踝纖細玲瓏,在粗布裙裾的遮掩下若隱若現,更添幾分飄然的靈氣。
當真是美麗極了。
只是。
這牧羊女子遠山眉黛微顰,凝著化不開的重重心事;一雙剪水秋瞳,似聚著兩泓深潭凝就的秋水,波光瀲滟處,此刻卻盛滿了欲墜不墜的悲淚,眼角微微洇紅,更顯凄楚動人。
挺直的瓊鼻之下,一點朱唇緊抿著,又似被蕭聲感染,微微翕張,吐納間盡是哀愁。
纖纖玉指輕按著一管紫竹洞簫,唇邊流淌出的纏綿哀怨調子,仿佛承載著萬鈞愁緒,絲絲縷縷,欲說還休。
“咩、咩、咩……”
“咩、咩、咩……”
牧羊女子身旁,約莫有五六十只雪團似的羊羔,正散落于稀疏的青草地上,發出細碎而寥落的咩咩聲,愈發襯得這女子的形單影只與天地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