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呂洞賓,跨著他那頭靈性非凡的小毛驢,一人一驢,悠悠然、閑適適地漫步于中原大地的廣袤之間。
不知不覺間,行至一處濟水蜿蜒回環之僻靜河灣。
但見此地,水波不興,靜謐如畫。
正當一人一驢沉醉于這片野趣荒涼之際。
呂洞賓卻聽聞一陣如泣如訴、幽咽凄惻的簫聲。
他循聲凝望,目力穿透紛飛如雪的蘆絮與漸濃的暮靄,但見一塊青黛色巨巖如臥獸盤踞水濱。
其上,一位素衣女子孤坐,側影伶仃,低首吹簫。
初觀之下,那女子荊釵束發,布衣素裙,似是尋常牧羊女裝束,樸素得近乎寒磣。
然再細觀其真容,饒是呂洞賓閱盡三界的姝麗佳人,眼底亦不由掠過一絲驚艷之色。
但見那女子容貌身段,無一不美。
尤是那胸襟之處,雖裹以素帛,卻難掩其豐隆圓潤之姿。
那飽滿渾圓之雙雪,形狀完美無瑕,恰似那山間之峰巒,起伏有致;又似那水中之明月,圓潤皎潔。
沉甸甸地高聳于胸前,隨其吹奏的簫音,于布帛紋理之下起伏跳躍,豐盈之輪廓于素衣之下驚心動魄地綻放,藏著無盡之誘惑與風情。
真可謂胸有丘壑,有容乃大,令人嘆為觀止,心旌搖曳。
只是此牧羊女愁眉苦臉,眼中含淚,如梨花帶雨,似有無限悲意藏于心底,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憐憫。
“嗚嗚嗚、嗚嗚嗚……”
“咽咽咽、咽咽咽……”
那纏綿悱惻之簫韻,仿佛承載了無盡之委屈與刻骨之思念,絲絲縷縷,欲吐還休,在空曠之河灣上低徊縈繞,幾欲催人淚下。
其簫聲纏綿入骨,似離群孤鶴哀鳴于九天之上,又似月下鮫人泣珠成血,絲絲縷縷,飽蘸著難以言喻的悲愁,直直撞入人心最柔軟的縫隙。
在這荒涼野水間織出一片斷腸的哀境,讓人聞之不禁黯然神傷。
此情此景,恰似那古詩詞所云: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是如此孤寂、凄涼。
呂洞賓素來灑脫不羈,見慣了仙界妖嬈與凡塵姝麗,此刻亦不由為其所引。
那極致的樸素與驚世的風情。
那份糅雜了極致之凄美與豐饒身段之震撼,以及不合時宜之清艷,瞬間擊中了他骨子里“純陽”最深處之那點憐香惜玉與風流情愫。
“好一個牧羊女……”
呂洞賓心中暗贊,拊掌低語道:
“妙哉!妙哉!此莫非天授奇緣乎?”
“一曲肝腸寸斷之簫,玉人倚石淚暗垂,顯然是心藏悲難,有萬千愁緒難以排解。”
“此女子如此絕世姿容,卻暗自垂淚,埋沒于草野之間,豈非天地不仁,使明珠暗投?”
音樂是有感情的。
簫聲也能傳達感情。
呂洞賓也是精通樂理之人。
他駐足聆聽那牧羊女之裊裊不絕、催人淚下的簫聲,不禁再次贊嘆出聲:
“簫韻如訴,聲聲穿心,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小娘子這《折柳》之調,吹得當真教人為之奪魂,心旌搖曳!”
“如此哀婉之音,定是心藏重恨,難以釋懷。”
戲完白牡丹后,呂洞賓仍覺意猶未盡,心中那風流之情尚未盡興。
后又遇那招親之漁家女,雖看出是南海觀世音菩薩之化身,然呂洞賓生性風流,仍戲之,以盡風流之趣。
今見此牧羊女,雖著素衣,卻容光照人,清麗不可方物,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呂洞賓那深植于骨之“純陽”本性中風流情種之芽,再次萌發。
他那份游戲紅塵之玩心,驟然大熾,不禁嘴角微翹,勾起一絲玩味笑意。
“常言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琴瑟和鳴一雙人。”
“我擅長吹簫,這小娘子竟也吹得如此一手好簫,其嗚咽之聲真可奪人心魄……豈非天賜知音?”
“妙極!妙極!”
“說不準這正是天賜的一段奇緣在前?”
“合該我呂純陽順天應時,接引此等妙人入我純陽仙門!”
“若能與之同修大道,共參陰陽至理,倒也是一段風流佳話。”
“屆時,紅袖添香,素手調笛,檀口吹簫,琴瑟和鳴,亦是一樁美事。”
念動之下,說戲便戲。
自有一番風流灑脫。
呂洞賓心念微動,便打算戲一下這牧羊女,或可借此機緣,引她步入那縹緲仙途,共赴仙道。
他本欲先開“望氣之術”,細察此女根骨,看她是否具備修仙問道的資質。
奈何此女姿容實在太過出眾,清麗脫俗,宛如晨露中的水蓮花,又兼胸大腰細,曲線玲瓏,有容乃大,更勝凡花百倍,天生便帶著一股惹人憐愛的媚骨風情。
呂洞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連于她那絕倫的面龐與曼妙身姿之上,心頭一念驟起,瞬間壓倒了那“望氣”之念。
他不由腹誹一笑,暗自思量:
“罷了罷了,有此身段和美貌,還要什么資質根骨?”
“美玉無瑕,何須問其質材?”
“有此傾世姿容,已勝卻凡根千萬!”
“便是此女天生根骨平凡,我也可以純陽大道至精至粹之元陽神力度她,難道還擔心她成不了仙?”
“不過是……多費些本源精純的元陽之氣罷了。”
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腰,一股豪邁之情油然而生。
其實,道門之中,陰陽雙修,亦是一種極為正常的修道手段,其講究的是陰陽調和,水火相濟,非是邪魔外道所能比擬。
此陰陽雙修之法若用之得當,亦可助人修為精進,突破瓶頸。
猶記得,當年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師,便曾對那初入師門的孫悟空明言道:
“道字門中有三百六十傍門,傍門皆有正果。”
“悟空,我教你‘動’字門中之道,如何?”
“此雖是有為有作之法,卻也不失其真。如那采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制,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并服婦乳之類,皆在此門之內,各有奧妙無窮……”
而唐僧,身為十世童男身,一點元陽未泄,不知引得多少女妖精的覬覦。
那些女妖精,哪里是真的喜歡唐僧,大多不過是想奪了唐僧的元陽,以求修為精進,突破瓶頸罷了。
如在“姹女求陽,元神護道”一劫中,那陷空山無底洞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就曾直言不諱:
“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原體,一點元陽至精至純未曾有失,正合拿他來與我配合雙修,成就太乙金仙!”
又如唐僧提及月宮玉兔精時亦道:
“不期她原是蟾宮玉兔為妖,假合真形,變作公主模樣,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
由此可見,唐僧元陽之寶貴,非同小可,實乃天地間一等一的修行至寶。
妖界之中,亦不乏女妖精覬覦此等機緣。
如那白蛇妖白素鱗,便曾向妖界大佬,即金角大王這位“金蟾子”求取元陽,欲借此修煉提升,突破自身瓶頸。
由此可見,在這神佛妖魔并存之世界,得道仙真的元陽,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大家你情我愿,歡好一場,各取所需,于這世道而言,亦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而呂洞賓身為天地純陽之氣的化身,其號“純陽子”,其元陽之寶貴,比之唐僧亦不會差很多。
這也是呂洞賓頗為討女子喜歡之緣由。
這位純陽子,非但不吝嗇此等至寶,反而時常“慷慨解囊”,樂于以自身元陽普度“有緣人”,真可謂“活唐僧”也。
此等“活唐僧”之姿,怎不讓世間女仙妖嬈趨之若鶩?
心思既定,呂洞賓豪情頓生,決意即刻施為,以仙緣妙法度此佳人,與她共赴那無上仙道。
“如此絕代佳人流落荒郊,終日牧羊悲泣,豈非天道不公,有眼無珠?”
呂洞賓心中暗忖:
“且看我以仙家手段,解她哀愁,度她成仙,也是一樁流傳人間之佳話美談。”
心念一轉,身隨念動。
“變!”
呂洞賓輕念一聲,其身形悄然一晃,座下毛驢已經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于無形。
仙光微閃處。
呂洞賓已化作一只體態雄壯、筋骨強健、通體雪白如玉之白毛公羊,周身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之淡雅仙靈之氣,悄無聲息地混入羊群之中。
白羊“咩咩”幾聲,不露痕跡地便踱步至青石之下,靜待時機成熟。
隨后。
“咩、咩、咩……”
白羊假作親昵之態,湊近那女子細膩溫涼之腳踝邊,仰首竟清晰地吐出溫潤人言:
“咩——主人!主人!”
“小羊斗膽一問,是何等痛徹心扉之事,令你這般憔悴傷神,終日以淚洗面?叫我這無知羊兒瞧著也心疼得緊吶!”
“嗚……”
簫聲戛然而止。
“何人在此言語?”
牧羊女冷不防聽得羊兒開口,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紫竹笛差點掉落。
待回過神來,她低頭望去,那雙盈淚的眸子終于聚焦在眼前這只口吐人言之白羊身上。
牧羊女看清是羊群中一只白羊在說話,有些詫異道:
“咦?你這羊兒,竟已成精?能通人言?”
“想必是得了山川靈氣,修成精怪了吧?”
她的聲音清脆如珠玉相擊,即便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依然不掩其天生的嬌媚柔軟。
只是這柔軟此刻被濃重的驚疑與尚未散去之悲切所覆蓋,顯得楚楚可憐。
不過,牧羊女見這白羊口吐人言,倒是也不甚奇怪,未有太多驚嚇之色。
顯然是她也見過些妖怪異事,對此等奇聞異事已有所免疫。
白羊(呂洞賓)眼中閃爍著狡黠又真摯之靈光,語氣帶著濃濃的體貼與關懷:
“主人莫驚。我雖為羊身,但因常伴主人左右,聽這悲聲日久,沾染了些許靈性。”
“倒是主人您,風華絕代,卻獨坐江畔,哀愁滿腹,眉間鎖恨,簫聲斷腸,令人聞之動容。”
“主人你究竟有何苦衷,將這如花似玉的容顏都折騰得染上塵霜,日日以淚洗面?”
這番話,仿佛一根撥動心弦的指,精準地觸碰到了那根最緊繃的神經。
牧羊女的眼圈瞬間又紅得透徹,貝齒用力碾過下唇,留下淺淺印痕。
她苦澀地搖搖頭,淚水如斷線之珠滾滾而下:
“傻羊兒,你……你不過一介未成氣候的羊精,縱通了靈性,不過一只羊罷了。”
“豈知這紅塵俗世,人心鬼蜮,那深宮門庭里的恩怨糾葛……是何等的冰冷絕情?”
“我的苦處……說與你聽,你……你又如何能懂?”
“嗚……”
“嗚嗚嗚……”
說著,牧羊女悲從中來,肩頭聳動,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響起,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滾落在粗布的裙擺上,暈開深色的濕痕。
“嗚嗚嗚……”
壓抑已久的悲鳴終于壓抑不住,化作斷斷續續的絕望嗚咽。
白羊(呂洞賓)見此,忙又向前輕踏一步,溫熱的鼻息似輕柔的微風,輕輕觸碰著她的裙擺。
它那毛茸茸的頭顱,溫柔地蹭著牧羊女,以滿含關切之態,悠悠開口安慰道:
“主人莫要這般說。這世間苦楚,何分尊卑?”
“人有人之悲戚,羊有羊之哀愁。”
“三界悲苦,眾生何別?”
“古人有云:‘草木尚且知情達意’,更何況是我這等已通靈性的羊兒呢?”
“我聞您簫聲哀絕,如泣如訴,定是受了這天大的委屈,才致如此!”
“這郁結傷情,長久積壓于心,豈不是如自熬心火一般,徒增苦痛,又有何益?”
“倒不如……倒不如都將這滿腹心事說與小羊聽聽?”
“說出來,或許能稍解您心頭一二煩憂。”
懇切的關懷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稻草。
牧羊女抬起被淚水模糊的俏臉,深深望進眼前白羊那雙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眸子里,長久壓抑的委屈、羞憤、絕望如同決堤洪水,瞬間找到了洶涌的宣泄口!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想保持自己的驕傲,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
她抽噎著,終于鼓起勇氣,傾吐而出:
“其實……”
“其實我……我原本非這荒涼野地的牧羊女!”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翻涌的情緒,一字一句透著心碎:
“我本是那煙波浩渺的洞庭湖之主洞庭龍王的愛女。”
“我名喚作‘敖瓊芷’……”
聽到女子自稱身份為“洞庭龍王之女”,呂洞賓(白羊)眸中異色一閃而過,心中暗自思量:
“原來是一位龍族公主……難怪如此絕代風華,靈秀逼人!”
呂洞賓暗自運轉“望氣之術”,果見那女子坐臥的青石之下,隱隱有水靈之氣氤氳盤繞,如輕柔的云霧般繚繞不散。
再看她那素色粗布衣衫之下,有細密璀璨的金鱗紋路隨著她的悲泣氣息若隱若現,宛如龍鱗閃爍,散發著一種高貴的氣息,果然是龍族公主無疑。
自古以來,龍女多貌美。
這牧羊女竟然是龍族公主,洞庭龍女。
難怪她氣質清絕,身姿窈窕,胸大腰細,有容乃大,真有那傾國傾城之姿。
如此,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