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部份人反對:
“這樣也不行呀,都是實物,赤腳醫生哪來的錢去進貨買藥?”
“東西多了,赤腳醫生也吃不完呀,像魚這樣的是會死的,死了就不值錢了。”
“以物易物,這算不算是社會倒退了?有沒有違反國家政策?”
林三七聽到大家不同的議論,站起來解釋道:
“給物資抵醫藥費,這其實是一個無奈的折中辦法。
剛剛如這位同志所說,這里面有一個問題,赤腳醫生如果收不到錢,收到一大堆糧食或者野味、藥材怎么辦?
畢竟赤腳醫生進藥是要付錢的,加上他們也要生存,也要養活一家老小,所以如何將收到的物資轉變成現金、各類票證,這是一個難題。
安都縣這里不成問題,因為都是少數民族,允許他們將自己的糧食或者野味拿到街上去賣,這是國家對少數民族的照顧,赤腳醫生可以將物資變現。
但其他地區的赤腳醫生如何變現,這需要國家給他們開個小口子,只要證明物資是老百姓抵扣的藥費,就要允許赤腳醫生上市銷售變現。”
旁邊的章副部長笑了,提醒道:
“三七同志,你這個擔心不怕,你不要忘了,城里都有收購站,或者供銷社。這些地方都是可以收購農民手里的物資的,雖然價格低了點。
另外,如果只是農民賣一些自家產的土特產,比如一把菜,或者兩個雞蛋什么,這個其實抓得不嚴。
現在抓的主要是投機倒把的小商小販,職業做買賣的這批人,普通農民并不在此列,一般抓了也會放掉。”
林三七一聽便放心了,心想天無絕人之路,好歹留了一個小口子。
其實還有一個變現的方法,就像很多同人文里那樣,現在大中型企業都有自己的采購部。
像易中海、傻柱他們的紅星軋鋼廠里就有“采購處”,因為計劃物資緊張,允許工廠自己下鄉去收購物資。
這種廠礦企業的收購,價格會高于供銷社,同時還會給予農民一定的糧票布票火柴票之類的票證。
這其實也是赤腳醫生得到變現的一個途徑,一個想賣,一個想買。
李部長則想得更遠,若有所思道:
“等我回首都,跟領導討要一個政策,在全面推廣赤腳醫生計劃的時候,在文件里正式寫清楚,赤腳醫生可以收取農民的各類土特產當藥費。
同時,允許赤腳醫生將收到的物資平價出售,可以出售給供銷社,也可以自己出售給私人。只要限制赤腳醫生,不準高價出售,不準投機倒把就行。”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有第二個病人上去瞧病了。
就看到這個病人是被兩個壯小伙抬上去的,右腿外側用一件臟衣服包著大腿,一路走,一路滴血。
明顯是個外傷,而且傷得不輕,病人臉色都有些蒼白了。
“阿東大夫,快,我弟弟上山砍柴摔下來,割破大腿肉了。”
王喜東一聽,趕緊脫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就怕被污染了,然后直接徒手開始解病人腿上的衣服,也不管污不污染。
“趕緊躺下,我先看下傷口。”
本來這個環境醫生應該是要載橡膠手套的,但赤腳醫生哪有這個條件?
旁觀的醫生們還好,見慣了血淋淋的場面,但圍觀看八卦的群眾們卻激動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臟衣服被解開,血涮一下流了出來,流得滿地都是,大家看到了一個大約15公分的大口子血淋淋出現在大家面前。
村民有經驗的人一瞧,一個個都扼腕嘆息起來:
一個老頭嘆息道:“啊呀,這傷口太大了,愈合不了了。”
旁邊有人無所謂道:“愈合不了就愈合不了唄,大不了留下一個疤,男的還怕難看啊?”
老頭白了一眼:
“你瞧瞧這傷口,又大又臟,里面都是泥土和碎葉,這樣的口鐵定發炎,發炎了就是一個死。”
轟周圍聽到這話的人,一個個都激動起來了:
“對呀,我爹當初就是傷口發炎,拖一個月就死了。”
“趕緊用清水洗呀,這群人沒腦子。”
“你才沒腦子,傷口用清水洗,越洗越會感染,咱們這水里據說都是細菌寄生蟲。”
老百姓們議論紛紛,一個個當起了事后諸葛亮。
王喜東一瞧這傷口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初步檢查了一下,發現只是皮肉割開了,但里面的肌肉并沒有損傷。
這種淺表傷口,他有信心處理。
但為了對病人負責,王喜東還是看向了一旁邊的寶安縣派過來的指導老師俞醫生。
“俞老師,您給把把關?”
俞醫生蹲下來,用鉗子翻看了一下,這才點頭道:
“小王,你的判斷沒問題,只要縫合起來就行。就算是里面的肌肉斷了,一般也可以縫起來,至少有一半成功可能,不要怕。”
王喜東聽了重重點頭,然后開始準備工具了。
就見他拿出一瓶生理鹽水,開始沖洗進病人的傷口來,痛得叫得死去活來,但傷口很快便干凈起來,鮮血還在涌出來。
王喜東輕罵了一句:
“黃浩,忍著點,這還是鹽水,后面的碘伏更痛。你想要活命就不要動。”
黃浩的兩個哥哥也趕緊按住小弟,一邊安慰道:
“小弟,你也是運氣好,現場全國的名醫生都來了,阿東處理不了也不會讓你死的,你一定要堅持住。”
林三七聽了心想,這農村人也聰明,知道有人保底,不怕治不好。
但今天是給赤腳醫生的公開考試,旁人是不會插手的,否則這“地竹經驗”怎么推廣全國呢。
王喜東接著又拿出碘伏,擰開瓶蓋,直接沖洗了上去。
旁邊一個院長奇怪問道:“林部長,這個消毒液是什么?我聞了不像是碘酒呀。”
林三七解釋道:
“這個叫碘伏,更先進,殺滅微生物更給力。不像碘酒里面有酒精,還需要脫碘,還不能用于破損皮膚。大家放心,我們以后會在全國推廣的。”
另一個大院長自嘲道:
“我們大醫院還沒用到,赤腳醫生先用到了,林部長為這個鄉村醫生計劃真是煞費苦心啊。”
林三七回頭看了這個院長一眼,心想你陰陽怪氣啥呀,你的好日子也沒幾天了。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只見王喜東拿出一個圓針,一根線,開始串起針來。
到這一步,大家都知道,這是赤腳醫生準備縫合傷口了。
在山外習以為常的事情,在大山里的老百姓看來,跟天方夜譚一樣,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傷口,是可以跟衣服一樣縫起來的?
黃浩的哥哥也是有點見識的,這時候看王喜東要縫合傷口了,于是問道:
“阿東,我去過省城,聽說縫合傷口的話是要打麻藥的?”
王喜東頭也不抬道:
“麻藥我有10支,不過一支麻藥要5元錢,你們確定要,我馬上用上去。”
黃浩這時候也顧不得疼痛了,連忙喊道:
“不用麻藥,太貴了,直接縫吧,阿東哥,我忍得住。”
王喜東四周看了幾眼,發現旁邊有一根小棍子,于是拿過來直接放到了黃浩的嘴里。
這一幕讓眾人都輕笑了出來。
然后王喜東低頭,開始一針針的縫起傷口來了,疼得病人差點沒被棍子給咬碎。
其實王喜東的縫合非常不符合無菌操作規范,醫生自己雙手沒有事先消毒,也沒有戴無菌手套。
傷口清創不徹底,沒有放無菌巾,持針鉗和血管鉗、鑷子都沒有消毒。
甚至王喜樂這位醫生直接用手去捏圓針和線,這要是被后世的質控科主任看到,非瘋了不可。
但那又如何?這個年代就這樣的條件,如果用正規醫院的標準去要求赤腳醫生,那就是掉書袋里去了。
還是那句話,先解決“有”的問題,再解決“好”的問題。
在病人黃浩殺豬般的慘叫聲中,傷口終于被縫合了,盡管縫得歪歪扭扭,很不美觀,但好歹不流血了。
這臺清創縫合術也算是成功了。
指導老師俞醫生上前查看了一番,點了點頭,叮囑道:
“手術結束,再用碘伏消毒一兩遍,這樣就可以用紗布包起來了。”
李部長在旁邊看得眼睛都放光了:
“好好好,培訓一個月就能縫針,王醫生的水平高,培訓的俞醫生水平更高。三七同志,這些手術器械、紗布、消毒液都是你提供的?”
林三七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因為就算是協和醫院這樣的全國最牛醫院,他們的手術器械也是奇缺,非常缺。
以國內六十年代的冶金水平,以及制作工藝,壓根就沒辦法制作這些什么持針鉗,手術刀之類的。
就連紗布都是嚴重缺貨。
剛剛經歷過三年自然災害,大家都餓怕了,于是大量的農田全部種莊稼了,棉花產量急劇減少。
棉花都沒人種了,哪來的紗布棉布之類的,這就是個惡性循環。
而林三七要在全國推廣赤腳醫生,不僅需要的藥品是天量,需要的手術器械同樣是巨量,難以彌補。
“李部長,你放心吧,所有手術器械和紗布都由我來提供,不過我只能提供一批,以后想要更換就難了,這需要我們國內藥廠紡織廠想辦法了。”
幾十年后,醫用紗布都是一次性的。
換一次藥,換一次紗布。
但在六十年代,紗布是要反復利用的,具體就是清洗干凈,再高溫煮一下,曬干后繼續用。
李部長一聽,內心非常感動:
“三七同志,那這樣你個人,你們寶安縣不是虧本了嘛。”
林三七笑道:“那,您給我錢?”
李部長像見鬼一樣閃開了:“我哪來的錢?我的經費還是你們寶安縣提供的呢。”
王喜東做完手術,小心翼翼將寶貴的手術器械收了起來,準備回頭好好清理一下。
這才開口道:
“黃浩,回頭我再給你6粒頭孢消炎,你不要碰到水,隔一天來換一次藥,估計你這條命是保住了。”
黃浩和兩個哥哥一聽,都想跪下來給王喜東磕一個了:
“阿東,你看,這要多少錢?”
王喜東也沒有獅子大開口,說道:
“掛號費5分,6顆頭孢6角錢,縫合稍微貴一些,要2元錢,你們給我2元6角5分吧。”
黃家兄弟掏空了錢包,發現三家加起來只有1元錢,真夠窮的。
這時候黃家父母也趕過來了,手里拎著一只野雞:
“阿東,我們錢不夠,你不是說可以用東西抵的嘛,兩只野雞是我們剛抓的,能不能抵扣藥錢?”
王喜東有些撓頭了:
“叔,兩只野雞拿到城里可以賣3塊錢呢,你們這不是吃虧了嘛,要不這樣,我拿一只野雞吧。”
林三七這時候已經在流品水了,他就特別有愛心,特別喜歡吃小動物,尤其是野味。
黃浩父母一聽,毫不猶豫扔下兩只野雞:
“阿東,這野雞不是家養的,不就是費點力氣,你救了阿浩一命,我們本來就要感謝你。野雞你拿著,就當是抵扣后面換藥和拆線的錢了。”
王喜東一聽也是,于是樂呵呵接下了兩只野雞,交給了身后的妻子:
“那叔,我就不客氣了,呵呵。”
林三七對旁邊的李育杰低聲說道:
“這兩只野雞你去買過來,給王喜東5元錢,然后讓他婆娘馬上給我煮了,咱們中午喝雞湯,放點蘑菇進去,這個鮮美哦。”
旁邊的金縣長一聽,連連擺手:
“林部長,你們這么多大領導來我們安都縣,我們肯定要招待好,你放心,什么野豬野兔野雞的,我們都準備好了,大家放開了吃。”
林三七心想,你這個縣長是懂得招待的。
果然,午飯的時候,整個地竹村飄蕩著的都是肉香味,整個村的婦女們都在忙著做菜。
而男人們則忙著殺豬宰牛,遍地都是各種野生動物的尸體。
安都縣的小動物們也是遭了大難,全縣所有的獵戶都上山了,那真是挖地三尺啊。
那些大城市來的院長們、局長們,一個個都吃得滿嘴冒油,肚子都鼓起來了。
等所有人吃完,林三七站在了一張桌子上大聲喊話道:
“大家中午吃得爽不爽?”
“爽”
“爽的話,麻煩大家把糧票和肉票都交一下,安都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咱們是來學習取經的,可不能讓人家縣里破產不是?”
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家原本以為野味嘛,肯定是白吃的。
只有去城市各大單位食堂吃飯才要自掏糧票。
說白了,還是有些輕視農村,到了縣里,一個個都擺上了官老爺的譜,林三七才不會如他們的愿。
李部長一聽,第一個站了起來:
“三七同志,我個人掏5斤全國糧票,另外肉票是地方性質的,沒辦法在安都縣使用,我額外再出5元錢當補償,你看夠不夠?”
林三七豎起一個大拇指:
“李部,您大氣,行,那我就替安都縣收著了,老金,你來做會計。”
其他干部們一瞧,得,部長都自掏腰包了,他們沒有一毛不撥的道理,于是一個個都排階開始付飯錢。
這年頭的干部果然要臉。
這要是幾十年后的干部,什么錢?給你寫一張白條,以后再說唄。
中午,等大家休息夠后,大家圍坐在地竹村的曬谷場上開始總結上午經驗。
李部長,林三七坐在中央,一人一個板凳,而王喜東做為主角,也分到了一個板凳。
其他所有人都圍在四周,保證人人都能聽到。
現場跟《擼豫訪談》似的。
林三七問道:“王喜東同志,今天你一上午看了幾個病人?”
王喜東:“一共看了5個病人。”
林三七:“你覺得看病有沒有什么難度?或者心里沒底的病人?”
王喜東這時候露出憨厚的笑臉道:
“要說沒底,其實個個沒底,我一個月前還是村里的文書,一個月后就當上了大夫,這個轉變一直讓我誠惶誠恐,說實話昨晚一夜沒睡好。”
呵呵呵大家都輕笑起來。
“但是我記得林部長在培訓的時候跟我們說過,我們赤腳醫生不用太好的技術,重要的是一顆責任心,能解決基本的醫療衛生服務就行。
所以我后來膽子越來越大,我心里就想,這些村民如果今天不治病,明天可能就會死。那我盡我所學給人瞧病,他們至少有一半以上機會活下來,這就足夠了。”
林三七心想,其實何止一半的治愈率啊。
就像之前那個外傷病人,如果沒縫合,沒藥物,那感染的可能性極大,死亡的概率也極大。
但是縫合后,這個死亡率就會下降一半。
如果再配上抗感染的神藥頭孢呋辛,這個死亡率還要再降八成,四舍五入,這個病人幾乎死不了。
不過為了不讓赤腳醫生驕傲自滿,林三七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林三七又問道:
“王喜東同志,你今天一上午賺了多少錢?”
一說到錢,王喜東就興奮了:
“我算過了,我一共賺了2元錢,還多了兩只野雞,一把曬干的藥材,所有加起來起碼能在5元錢以上。
如果按這樣的速度賺錢,哪怕平均一下,再加上國家補貼的10元錢,我一個月收入超過40元是鐵定的。”
林三七轉而問金縣長道:
“金縣長,你們縣醫院的醫生,一個月收入是多少?”
金縣長不好意思道:“大約是20元左右,我們的發放標準達不到城市的標準。”
眾人一聽便嘩然了,這樣算來,一個只經過短暫培訓的赤腳醫生收入,遠超縣醫院的醫生。
40元的收入,已經是大城市一位中級職稱醫生的收入了,這可真是倒反天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