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地竹村衛生室。
今天的地竹村特別熱鬧,衛生部的李部長、章副部長;西廣省里的李領導,衛生廳長尚廣亮等都在場。
另外,在場的還有西廣省各地區、各縣分管醫療衛生工作的領導,各大醫院和醫學院校負責人。
幾百號人密密麻麻,將整個地竹村曬谷場坐得個滿滿當當。
村里的老百姓哪里見過這種大陣仗?他們一輩子見過最大的領導是公社主任,于是地竹村全村老百姓,甚至附近幾個村的村民們都來瞧熱鬧了。
于是曬谷場周圍的小山坡同樣密密麻麻坐滿了當地老百姓,熱鬧程度,遠超當地集會。
林三七坐在幾位領導當中,正在給大家做解釋工作:
李部長看著曬谷場中央那位穿著白大褂,正一臉緊張的赤腳醫生輕聲問道:
“小林,這位年輕大夫,真的只培訓了一個月時間?”
林三七得意地回道:
“李部,這還有假,一個月前我到地竹村的時候,這位王喜東王大夫還是村里的文書,初中畢業,一點醫學知識都沒有,不信你可以隨便問一個村民。”
李部長是個女人,女人便多疑,不會因為跟林三七關系好便偏聽偏信。
畢竟這是國家級的任務,關系到幾億農民的健康,絲毫不能有一絲一厘的馬虎。
于是她站了起來,走到了一個站滿當地村民的小山坡前,開口問道:
“老鄉們好,我想問一下,這位王喜東同志以前有沒有學過醫?或者家里人有當大夫的?”
這一問,地竹村的村民們便七嘴八舌回答起來:
“阿東以前是文書,還兼記分員,記工作的。”
“他家三代貧農,也就是家里得了這么一個兒子才給他上學,讀到初中沒考上中專就回村了。”
“阿東家沒人當大夫的,我們這十里八鄉沒一個大夫,他從哪里學呀。”
李部長一聽便放心了,她這問題是隨機的,詢問的老百姓也是隨機的,不可能作假,提前安排好演員。
于是又笑呵呵問道:
“那老鄉們,你們歡不歡迎這個赤腳醫生計劃?覺得對你們的生活會有幫助嗎?”
村民們一聽,首都來的大領導這么和藹可親,于是一個個搶著回道:
“領導,我們日盼夜盼,就盼望著有個醫生,這樣我們生病就有地方治了。”
“是啊,阿東當了赤腳醫生,又拿回來這么多藥,咱們有救了。”
“我們堅持擁護領導的赤腳醫生計劃,這是實實在在為我們農民服務啊。”
李部長聽了心里更高興了,只要能得到群眾的擁護,能切實幫助農民,那衛生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那大家認為5分錢的掛號費,還有幾毛錢,幾塊錢的藥費貴不貴?你們能不能承擔?”
村民這時候都不好意思了,顯然沒了說話的底氣。
幾毛錢,對于這個偏遠山村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有個老農民這時候開口先回道:
“治個病,幾毛錢,不虧。我們生病了,治好了,才能給家里干活,養活一家老小。要是我們壯勞力倒下了,那妻兒父母只能餓死,所以幾毛錢藥費,值得。”
“對,以前我們生病,就算有條件送到縣醫院去,起碼也要幾塊錢,就這還不一定治得好。現在家門口有醫院,有西藥,我們得看病。”
李部長聽了若有所思。
其他她個人的思想,還是想成立農村合作醫療服務社,就是每位村民一年交1元錢,然后就可以免費取藥看病。
老太太認為這樣才符合社會主義的本質,怎么能讓農民每次看病都自掏腰包呢?
但是林三七堅決反對,認為這樣吃大鍋飯,只會導致醫生缺乏工作積極性,態度惡劣,衛生室為了節約成本,根本不會進什么好藥靈藥。
當然林三七也有自己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將藥物價格降下來。
就比如布洛分片,好一點的“芬必得”,一盒藥要20多元。但是醫院里74基藥,一瓶布洛芬100粒,6元錢,平攤下來,一粒藥6分錢。
這還是2016年的價格。
另外就是著名的抗菌藥,一盒12粒的頭孢呋辛,貴一點要30多元,便宜點則是5元。
林三七去掉了頭孢的包裝,不要外殼,也不要塑料板,全部制成藥片,一個瓶裝同樣是100粒。
這樣一瓶藥的成本同樣可以降到10元左右,換算一下,一粒頭孢是1角錢。
以上這些價格是2016年,林三七為了保證1964年的醫生有利可圖,價格還是按原價走。
也就是一瓶頭孢呋辛10元錢,赤腳醫生可以賺3元錢。
這解決了藥品貴的難題,讓老百姓吃得起藥,也有底氣上醫院。
同樣可以保證赤腳醫生的收入,你最差一個月賣10瓶頭孢,你收入就能達到30元,對農村來說這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李部長回到了旁觀席中,這時候地竹村新任赤腳醫生王喜東準備示范看病了。
面對幾百領導干部,幾千當地村民,還有5部攝像機,不停拿著相機拍的記者。
王喜東滿頭大汗,緊張得手都發抖了。
林三七看到后大喊了一聲:
“王喜東同志,別忘了這是地竹經驗的發源地,你今天干好了,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所以一定要冷靜,細致,好好瞧病。”
老村長一聽,也喊道:“阿東,要替我們地竹村爭氣啊。”
幾百地竹村村民們也紛紛喊道:
“阿東加油!”
“文書,不要緊張,我們支持你!”
呵呵呵現場無論是各級領導還是附近老百姓,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王喜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點點頭。
今天他看病的地方是曬谷場中央,重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工作,又看了一圈柜子里的藥品,這才開口道:
“第一個村民,來,看病。”
王喜東的妻子今天充當了臨時護士,赤腳醫生已經成為她家的事業,她當然全力支持。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王喜東看病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話筒,以方便現場所有人收聽瞧病全過程。
第一個病人是位老太太,被兩個兒子扶著走過來。
大家就見老太太不停在咳嗽,走路時兩條腿都是軟的,全靠兩個兒子攙扶著。
現場所有人都在心想,這老太太病得夠重的,走路都不利索了,這赤腳醫生行不行啊?
其實大家壓根就沒想到,老太太這是太緊張了,給嚇得。
王喜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問題:
“阿友媽,你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咳了幾聲,這才開口道:
“我咳得利害,感覺還發燒了,全身都燙,阿東啊,你看我得了什么病,還能治不?”
林喜東看了一眼桌上紅色小本本《赤腳醫生手冊》,腦子里在回想這時候的處置方法。
“阿友媽,我先給你量量體溫,我再聽聽肺里好不好?”
現場各大醫院和醫學院的院長們嘩然了:
“才培訓了一個月,這些農民就能聽診肺音了?這不可能吧?”
“就是啊,哪怕是中專生,畢業的時候也未必能掌握聽診肺音,這農民怎么做得到?”
林三七知道其他人會有這個疑問,于是讓秘書拿過來一部錄音機。
“來,大家先靜一下,我先放幾段聲音給大家聽。”
現場的院長們、醫生們、專家們都安靜下來,錄音機里很快就傳來了特殊的聲音。
一個院長咦了一聲:“這,這是肺部濕羅音?”
錄音機里正在播放一段段噪音,對于外人來說,這呼呼呼,喳喳喳的聲音就是嗓音,怎么不放歌呢?
但是對于專業的醫生和教授們來說,聽得出這是人體異常的呼吸音。
等大家聽了一遍后,林三七關掉了錄音機后,才開口道:
“大家剛剛聽到的,就是肺部聽診音,比如正常的呼吸音,包括支氣管呼吸音、肺泡呼吸音、支氣管肺泡呼吸音。
也有異常的呼吸音,比如干啰音、濕啰音、哮鳴音、胸膜摩擦音等。
像這個濕啰音,聽診的特點是吸氣末明顯,斷續而短暫,類似水泡破裂一樣的聲間,在場的都是衛生系統的前輩,應該能很輕松區分。
那么我們再細分一下,比如粗濕啰音,也就是大水泡音,常見于肺水腫、昏迷患者;中濕啰音:中水泡音,常見于支氣管炎、肺炎。
最后還有一種細濕啰音,也就是聽起來像小水泡鼓魯魯的聲音,就提示肺泡有炎癥滲出,比如如肺淤血、間質性肺炎等等。
我說的這是理論,外行可能覺得很難掌握,但是我現在給赤腳醫生聽這個錄音機里的聲音。
我天天給他們聽,一天聽個幾十遍,你們說說,這批年輕的赤腳醫生記不記得住?咱們醫學教育,說白了就是多聽多學多記嘛。
以前是醫學生去醫院里實習的時候,從病人身上聽到這些聲音,聽多了,醫學生就記住了,有經驗了。
現在聽錄音機,這聽診更方便,聲音更典型,赤腳醫生不用再圍著醫生轉,哪怕今年聽過忘了,我明年再給他們放一遍聽,你們說記不記得住?”
“妙啊!”
有個院長激動地站了起來:
“林部長,這完全可以應用到醫學教育上呀,這太方便,也太實用了。”
林三七擺了擺手:
“先坐下,放心吧,錄音機和磁帶我都會給大伙兒準備好的,咱們醫學教育也要與時俱進嘛。”
呵呵呵現場眾人都輕笑起來。
王喜東這時候也收起了聽診器,開口道:
“阿友媽,你這是肺里發炎了,體溫也有38.5度,還是比較重的。”
做兒子的黃阿友一聽便慌了:
“阿東,那怎么辦?肺炎了,你能不能救救我媽?多少錢我去借。”
其他村民一聽,也是一片嘩然,議論紛紛起來。
就算是各大醫院的院長們,這時候也皺起了眉頭,臉色也鄭重了起來。
肺炎,對于六十年代的農民來說,等同于是急癥,甚至是絕癥。
在沒有醫生,沒有藥品的農村,死亡率超過一半,如果是老年人肺炎,幾乎就是九死一生。
王喜東其實內心也有點緊張,但他想起培訓時,老師說過,醫生一定要冷靜,哪怕裝也要裝得冷靜。
畢竟醫生先慌了,那結果就是病人更慌,完全有可能被活活嚇死,而不是病死。
“阿友,不要急,以前肺炎是嚴重的毛病,現在不是有我嗎?你放心,有我在,你娘不會死的。”
王喜東安慰完村民,這時候又轉頭對老太太說:
“阿友媽,你得肺炎了,現在我手里有最好的消炎藥和退燒藥,你只要每天按時吃藥,我保證你一星期內就能藥到病除。”
老太太剛剛還在抹眼淚,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現在一聽便高興了。
能活,誰想死。
“阿東啊,有藥吃就好,就是藥不要太貴啊,我們吃不起。”
林三七這時候問向旁邊的西廣省人民醫院的李院長:
“李院長,你們治療一個肺炎步驟是怎么樣的?費用大概是多少?”
李院長輕聲回道:
“肺炎是需要住院的,然后要驗血拍片,有條件要上青霉素,如果沒有青霉素就用土霉素。貴一點大概要50元左右,便宜點也起碼要30元。”
一個X光片就要10元,青霉素價格更貴,不是普通人看得起病的。
工人還好,有公費醫療,廠里多少能報銷一些。
農民則完全只能等死,幾十元錢是他們不能承受之重。
王喜東站起來,拿出一個紙袋袋,往里面裝了10粒頭孢呋辛。又在另一個紙袋里裝了6粒布洛芬。
“阿友,這是兩種藥,一種是消炎藥,另一種是退燒藥,都是一次一粒,一天兩次,千萬不要忘記。實在記不住就再來問我。另外,你們家里應該有折耳根吧?”
黃阿友連連點頭:
“有有有,新鮮的,曬干的都有。”
折耳根就是魚腥草,其他地區的人聞之色變,覺得是全世界最難吃的東西,但卻是云貴川地區老百姓最喜歡的野菜。
尤其是六十年代,家家戶戶采來當菜吃,甚至當糧食吃。
王喜東叮囑道:
“那你回去以后,就拿折耳根煮水,給你娘喝,里面稍微放點鹽。魚腥草具有清熱解毒功效,有一定的抗菌、抗炎作用,喝了對你娘好。”
發熱就容易導致電解質紊亂,偏偏生病的人不喜歡吃東西喝水,這樣會加劇病情。
農村人說發燒,最后燒死了,其實就是因為脫水或者電解質紊亂導致。
到這一步,去了城里的大醫院一輸液,糾正脫水和電解質,很快就能恢復。
但在農村,幾乎是死路一條,因為補液和補電解質都有一套嚴格的公式,醫生需要豐富的臨床經驗,這在農村是不可能辦到的。
王喜東這又是頭孢,又是魚腥草,就是典型的中西醫結合了。
歷史上的赤腳醫生培訓時間是2個月,因為需要培訓大量的中藥知識,非常復雜,非常耗時。
但林三七版《赤腳醫生手冊》主要是以西藥為主,治病變得相對簡單,培訓時間也被壓縮在了1個月。
之所以沒有刪除復雜的中藥知識,這是因為林三七有顧忌。
萬一西藥供應不及時,或者交通運輸線斷了,那赤腳醫生怎么辦?難道不看病了?
所以學習基本的中醫知識,抄幾個經典的常用方子上去做為備用,這也是赤腳醫生的基本要求。
老太太拿到藥片后,緊張地問道:
“阿東,要多少錢啊?”
王喜東對著話筒笑呵呵道:
“頭孢1元錢,布洛芬3角6分,再給5分錢掛號費,你一共給我1元4角錢吧。”
嘩現場一聽這個數字又炸了。
各大醫院的院長們覺得太便宜了,這哪里是看肺炎,分明就是看了一個普通感冒嘛。
而絕大多數村民們還是覺得太貴了,1元4角錢,相當于是7斤大米或者2斤肥肉,再拌些野菜,都可以吃一個月了。
黃阿友和弟弟一聽,卻是松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堆散錢來,一個個數了起來。
王喜東這時候拿著話筒,對周圍的村民說道:
“阿友媽這是肺炎,比較重,所以收費貴了一點,而且貴就貴在頭孢這只消炎藥上。
如果是普通感冒,只要拿兩天藥就行了,一兩毛錢就夠了,大家不要怕看不起病。
另外,如果實在沒有現金,你給我等價的糧食,大米、番薯、玉米都可以,也可以抓點野雞野兔之類,或者弄點魚都行。
實在不行,挖點中草藥也可以,天無絕人之路,咱們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不是?
我們赤腳醫生也不會拒絕實物,畢竟我們的第一責任是治病救人,大家只要不讓我們虧本就行。”
王喜東這個表態非常重要,幾部攝像機都全部記錄進去了。
李部長一聽,激動得一拍大腿:
“好,這個辦法好,農民窮啊,真的沒錢。但是再沒有錢,弄點糧食或者野味,我相信大多數農民總做得到的,這樣就解決了藥費難題。”
旁觀的領導們一聽,也覺得這個政策好:
“對呀,再窮,家里總有點東西的。”
“借錢借不到,去親戚或者村里借點棒子面總有的。”
“哪怕是河里抓點魚,挖點泥鰍,如果一點都沒有,說明這人要么人際關系差,要么太懶了。”
但也有部分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