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是嶗山道士啊…”
蒯大有微微點頭,算是解了好奇心。
至于呂三,根本不感興趣,連理都沒理。
見二人不再說話,白老九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緊,苦著臉低聲道:“二位莫怪在下唐突。”
“實不相瞞,自踏入泰安,在府衙報備后,在下便似被毒蛇盯上脊背,心中發毛。暗中監視之人身法詭譎,若非某早年練過‘聽風辨器’的功夫,幾乎無從察覺。”
他猛地灌了口冷酒,喉結滾動,“更蹊蹺的是——隨行的四名捕快,今晨在客棧憑空消失,房內無打斗痕跡,連隨身佩刀都留在枕下。”
“而本應接應的三處暗樁,至今無一回應,仿若人間蒸發!”
他抬眼看向呂三和蒯大有,瞳孔深處壓著寒意:“這已非尋常江湖手段。能在泰安府衙眼皮底下擄走公門之人,要么是擅奇門遁甲的玄門老手。”
“要么……便是鬼祟作怪!”酒肆油燈忽地爆出“噼啪”火星,映得他半邊臉晦暗不明。
說著,連忙起身彎腰拱手,“某孤掌難鳴,只能求諸位大俠相助!”
“別別別!”
蒯大有撮著牙花子,連忙擺手,“您這左一個大俠,右一個大俠,是想把我們往火架子上烤啊?”
“你說,不幫吧,顯得我們不仗義,但咱關系還沒到那個份上,倒成哄二傻子了!”
“幫吧,用什么名義?”
“十二元辰,你出的起價么?”
蒯大有連珠炮發問,把白老九懟的說不出話。
他本想著看兩人年輕,說點好話哄一哄,誰知一個懶得搭理,一個碎嘴不饒人。
“這…得罪了。”
想到這兒,他嘆了一聲就要離開。
“你說你急什么。”
蒯大有卻一把將他拉住,低聲道:“我也沒說不幫忙,不過這忙要怎么幫,其中可有說道。”
白老九也是江湖風霜腌透的老咸菜,怎會瞧不出,蒯大有在給自己下栓馬樁?
但他有求于人,也只好裝糊涂,“愿聞其詳。”
“簡單。”
蒯大有嘿嘿一笑,“老哥在公門多年,雖說得了個神捕的名頭,但還不是個供人驅策的吏?”
“這差事是孔家的,你拼什么命啊,教你一招,用孔家的名義打個欠條,說請我們十二元辰,事后他們付錢。”
“噗!”
白老九差點一口酒噴了出來,苦笑道:“蒯大俠說笑了,我哪有這面子,事后孔家不認怎么辦?”
蒯大有笑道:“這你就不用管了。”
“你盡管打,保證不牽連到你,隨后就是我們跟孔家的事,能不能拿到錢,也是我們的事…”
呂三靜靜看著蒯大有,并沒有阻止。
他知道,蒯大有不是傻子,必然有其原因。
“這…”
白老九有些為難,但想著自己小命危在旦夕,會不會得罪孔家,都是以后的事,便一咬牙寫下了條子。
“好嘞”
蒯大有拿起條子輕輕一彈,“這不就得了,白神捕你盡管隨意活動,我們在暗中保護,順道把那些人揪出來。”
見白老九猶豫,蒯大有啞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就算我這人胡說八道信不過,也不敢拿十二元辰的名頭亂來啊。”
白老九又看向呂三,見其沒有反對,便一咬牙起身道:“好,老夫這條命,就交給二位大俠了。”
他不清楚,蒯大有打得什么鬼主意。
但他卻清楚,這是自己唯一脫險的機會!
看著白老九闊步從客棧離開,呂三才望向一旁。
蒯大有也不廢話,直接開口道:“泰山異常,那兇手玄微又偏偏跑到這里,很可能有關聯,而且聽其所言,還有官府之人參與。”
“有了這名義,咱們便能放開手腳,至于孔家,他們愛給不給,反正欠條放在這兒,遲早有機會!”
“可以。”
呂三毫不猶豫點頭答應。
本來這種事,通常是由李衍、沙里飛和王道玄決定,但呂三不制定計劃,卻不代表分不出利弊。
借著白老九的手,確實是他們目前破局的方法。
嘩啦啦 呂三迅速寫好便條,鷹隼小白從窗口振翅而出。
隨后,他倆丟下散碎銀錢,同樣翻窗,踩著窗沿一個后空翻,躍上屋頂,飛快奔跑。
此時已是深夜,二人并未引起注意。
呂三還不停輕輕吹著口哨,調集周圍坊中鼠類。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在街上警惕前行的白老九。
與此同時,沙里飛那邊也收到消息,從另一側趕來,恰好與呂三他們形成包圍圈。
網已結成,至于能撈到什么,誰也不清楚……
夜如墨染,泰山石徑上夜風呼嘯。
霧氣被風卷動,在月光映襯下格外陰森。
李衍拿著黿甲羅盤,融入山道陰影。
他沒有走主盤道,而是貼著山壁,沿著植被茂密、碎石遍布的斜坡向上潛行。
泰山他前世也登過,如今建筑雖有不同,但大致地形卻沒變,知道如何才能避過那些巡邏弟子。
繞過紅門宮,前方本該是相對平緩的盤道,通往萬仙樓和斗姆宮區域,但他腳步剛踏入一條尋常石階,周圍霧氣就瞬間變得濃郁。
四下越發漆黑,明明在石徑上行走,卻腦子糊涂,腳下一空,差點從懸崖上滑落。
“鬼打墻?”
李衍心中一凜,目光再投向羅盤。
果然,他站在原地,指針卻不停晃動。
“生門死門,左三右四…”
李衍腦中回想著王道玄講解過的陣法常識,隨著羅盤轉動方向,不停調整腳步。
身形忽左忽右,時而逆行,時而折返,完全違背了正常路徑的方向。
然而,就是這般,輕松突破了陣法。
但見眼前出現一棵歪脖老松,刻著模糊字跡的經石峪旁,又出現一處通往山下的石徑。
這并非上山路,多半是某個教派修行之地。
李衍毫不理會,繼續前行。
接近斗姆宮后方時,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
李衍耳朵微動,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鉆入旁邊的密林,身形在陡峭嶙峋的山體巖石間疾速穿行。
他選擇的路徑兇險異常。
此時的泰山,非主要盤道區域極為原始險峻。
他此刻攀爬的,被稱為“鷹愁澗”,近乎垂直的石壁被經年累月流水切割出深深溝壑,布滿濕滑青苔。
而李衍的丹勁,也在此刻發揮到極致。
他十指如鉤,筋骨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嵌入巖石縫隙,以壁虎游墻的功夫向上攀援。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狂風灌入深澗,發出嗚嗚的鬼哭之聲。
此地術法雖被壓制,但他的功夫同樣驚人,動如游魚,跳如羚羊,身體緊緊貼附崖壁,飛速向上。
朝陽洞、仙人橋、十八盤…
借著羅盤和功夫,李衍終于來到山頂玉皇觀。
甫一踏上山頂平臺,那股無處不在、壓制著術法與神通的沉重壓力,頓時如潮水般褪去。
山頂的刺骨夜風,也吹散了濃霧與塵埃。
月光清輝,無遮無攔地潑灑在岱頂,玉皇觀那黑黢黢的龐大輪廓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飛檐斗拱刺向夜空,里面燈火通明。
更遠處,則是浩渺無垠的云海。
月光傾瀉其上,化作銀波粼粼的海洋,靜靜懸浮于群山之上,壯闊得令人窒息。
本是令人心曠神怡、俯瞰天地的絕頂之景。
然而,李衍此刻的沒有半分心思欣賞。
玉皇觀前,防守更加嚴密。
觀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平臺上,數道身影標槍般站立。
這些人有老有少,但都散發著淵渟岳峙般的氣勢。
那幾人身著不同制式的道袍或法衣,或青藍,或玄黃,或素白,顯然是泰山各宗派的核心高手。
此刻,全都警覺地守護著玉皇觀。
就在李衍思索時,異變陡生!
懷中勾牒毫無征兆地變得熾熱滾燙。
“怎么回事?”李衍心中升起警兆。
不等他想弄明白,整個玉皇頂的氣象瞬間為之一變!
方才還算晴朗通透的夜色,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猛然攥緊,濃郁的、粘稠如漿的灰白色霧氣,不知從何處無聲無息地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山巔平臺。
前一刻,還清晰可見的玉皇觀飛檐斗拱、門前守衛的身影、、盡數被這詭異的濃霧吞沒。
霧氣并非尋常山嵐,而是土腥與陳腐香火混合的味道。
更為詭譎的是,就在這片翻涌的濃霧深處,一點、兩點、三點……無數碧綠色的幽光無聲地亮起。
它們并非游離散落的鬼火,而是如同粘稠墨汁中懸浮的詭異磷眼,幽幽地懸停在霧氣里,忽明忽暗。
這些綠光冰冷、死寂,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之意,綠芒所及之處,連呼嘯的山風都仿佛被凍結吞噬。
“敵襲!”
“何方妖邪?!好大膽!”
“霧氣有古怪!固守!”
玉皇觀前的那幾名高手反應快如閃電。
幾乎在鬼火初現的剎那,幾聲斷喝便已劃破死寂。
驚駭之余,他們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這可是泰山之巔,歷代封禪、神道鎮守之地,山下有古怪還好說,為何山上也有了?
其中一位白發蒼蒼、身著雷紋玄色道袍的老者最先動手,足踏禹步,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枚布滿雷紋的法印,口中疾誦:“無上玉清王,統御三十六,九氣映明臺,帝君敕命,鎮!”
法印脫手飛出,伴著滋滋啦啦的雷光,狠狠轟向距離最近的一團碧綠鬼火!
然而,那道威力驚人的雷霆沒入濃霧綠光之中,竟如泥牛入海,僅發出一聲悶響,只將那團鬼火震得微微一顫。
黯淡了那么一瞬,隨即綠光再次亮起。
老道臉色驟變,悶哼一聲倒退半步。
“不是普通鬼物!結‘七星鎮岳陣’!”另一名面容威嚴的中年道人厲聲喝道。
他與同伴迅速站位,七人瞬間結成北斗之形,手掐法訣,口中齊誦咒文。
一時間,玉皇頂陷入混亂。
然而,李衍卻察覺不對。
“這是…陰犯地仙!”
李衍面色凝重,瞬間有所猜測。
地仙不用說,近乎都走到了最后,只不過關鍵一步無法邁出,只能用各種秘法續命,逃過劫難。
這些弟子,又豈會是對手。
果然,狂風濃霧呼嘯,門外弟子們連陣法都擺不出。
“不結陣護持!”
領頭的白發老道須發賁張,揮舞法劍,試圖撕開霧靄。
然而,那些飄忽的碧綠鬼火仿佛有生命般,濃稠如污血的怨毒煞氣瞬間將所有弟子沖散。
有的人直接倒在地上,瞳孔失去焦距。
“這是什么邪物?!”
“快退!”
外圍守護的弟子們大駭。
他們雖非頂尖高手,但也是各派精銳,尋常妖邪法術難傷分毫,但此刻面對這詭異鬼火,竟毫無招架之力。
濃霧翻滾,碧綠幽光驟然暴漲,化作了數十道張牙舞爪的鬼影輪廓,尖嘯著撲向驚惶失措的修士們!
嘯聲蘊含恐怖的精神沖擊,修為稍弱的弟子頓時頭痛欲裂,心神失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整個玉皇觀劇烈一震!
古樸沉重的道觀大門轟然開啟,七道沛然莫御的強大氣息如同七道驚虹,瞬間沖破濃霧。
“孽障!爾敢!!”
為首一位紫袍老道須眉皆白,面容含煞。
正是玉皇觀監院守明子!
他怒喝如雷,聲震四野,手中拂塵揮舞,道凝練如實質的罡風卷出,所過之處,碧磷鬼火竟如陽春融雪般發出哀鳴,紛紛倒卷爆散。
紫袍老道守明子目光如電,死死鎖定那霧靄深處隱約顯現的青衫身影,臉上交織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滔天的怒火:
“石玄溟!竟然是你!”
他聲音顫抖,語氣中滿是憤怒,“你受我泰山庇護,百年來不曾虧待,想要干什么!”
濃霧被逼的散去,那青衫身影終于現身。
此人正是在泰山修行的石玄溟,外號岱陰散人。
他手持枯松虬龍杖,須發如霜染石棱,面對七位長老喝問,毫不在意,反而發出一聲冷漠的哂笑:
“守明子,幾百年了,你們這些坐井觀天的庸才,還是只會守著枯朽的香火,念叨著那些陳腐的天條!”
石玄溟面色平靜,聲音卻冰冷無情。
“看在往日情分,今日不殺你們,速速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