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竟敢沖擊玉皇廟!”
聽著石玄溟的話,幾名長老皆是滿臉憤怒。
至于李衍,則對這突然出現的地仙,毫無所知。
此事也不奇怪。
神州廣袤,能人異士層出不窮,不是每個都愿意叱咤風云,拋頭露面,尤其玄門,隱逸之風更甚。
山川大澤中,不知藏著多少高人。
有些一心想著修行,但關鍵一步無法踏出,又不甘墮入幽冥,于是便選擇加入玄門大教,身份也被隱藏。
就如同在武當和青城,李衍便有所感應,只不過礙于交情、活陰差與玄門的約定,裝作視而不見。
而隨著人道變革,必然有更多的地仙蠢蠢欲動。
忽然,李衍腦中靈光一閃。
他想起剛入京城時,發現有人在暗中截殺活陰差,但后來卻銷聲匿跡,再未出現。
本以為與“蟠桃會”有關,但現在看來,或許是獨立的兩個案件,只不過恰好重合。
而截殺活陰差的目的,就是去掉這些地仙枷鎖!
彼時,不知會有多少野心之輩冒出。
“趙長生”的名字,也再次浮現腦海。
李衍有預感,此事必然與其有關!
就在他思索間,對面已然動手。
那“石玄溟”見說不通,便不再廢話,左手掐訣,右手枯松虬龍杖在地上猛然一頓,霎時間狂風大作,黑霧翻涌。
周圍景象再次變得模糊。
昏暗中,似乎有怪獸嚎叫聲響起。
隨后,地面變得陰冷,寒霜蔓延,一道道若隱若現的綠芒升起,在空中匯聚、扭曲,先是化作各種野獸,隨后又變成人形,直撲玉皇觀外眾人。
山靈、或者說山神!
李衍一看,便猜出了這是什么東西。
一些野獸或靈性十足的動物死后,往往依附于土木山石之間,過往百姓受到影響出現幻象,便以香火供之,紅繩捆綁祈求平安。
時間久了,便成一方山神。
如今很多地方,幾乎都有什么大樹或石頭很靈的傳說。
這便是山靈。
要說起來,也沒什么壞處。
人心懷善念祈福,也通常會驅逐孤魂野鬼,守護一方。
有點像廟中神像簡易版,因人心而起。
但現在這些,明顯是被這“石玄溟”所控制。
“結陣!”
守明子等七位長老雖驚不亂,立刻結成北斗七玄陣。
他們手持各色法器,念誦咒文,那撲面而來的濃霧與其中咆哮的山靈,竟直接被擋在五米開外,難以靠近。
“石玄溟!”
守明子須發戟張,厲聲喝道:“你也是受法脈庇護之人,安敢引動地脈陰煞,驚擾神山,行此悖逆之事?!”
濃霧中,石玄溟的身影若隱若現。
他譏誚的冷笑聲響起,“守明子,少在這里聒噪。泰山本為吾輩修行之地,爾等諸教盤踞多年,把持氣運,何曾想過分潤于散修同道?”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枯松虬龍杖猛地點在地面。
“轟隆!”
整個玉皇觀廣場乃至更遠的地面,都仿佛猛地一震。
一道道凝練如墨、散發著刺骨陰寒的地氣,如同活物的觸手,從裂縫中噴薄而出,帶著尖銳的厲嘯,卷起周圍碎裂巖石,在某種力量牽引下,凝聚成幾尊丈許高的土石傀儡。
咚!咚!咚!
步伐沉重,周身環繞陰森煞氣,向玉皇觀沖去。
好家伙,山傀!
即便李衍,也吃了一驚。
這東西,應該是傀儡術結合土遁術的一種,類似撒豆成兵,但李衍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能用的如此巧妙。
不僅要有深厚道行,還必須是地師才行。
敢攻上玉皇廟,果然有兩把刷子。
李衍所悟:“這非人之力,乃山殤之怒。“
“小心!”
一位身著黑袍的長老見勢不妙,腳踏罡步,左手迅速掐訣,右手掌心電光閃爍,迎著沖來的一尊土傀儡猛然拍出。
轟隆一聲巨響,土傀儡化作亂石崩塌倒地。
這掌心雷爐火純青,又身著黑袍,多半是泰山雷院之人。
雖說一擊奏效,但這長老畢竟年老氣衰,身體機能早已滑坡,因土傀儡的沖擊連連后退,口中噴出一股血箭,厲聲向眾人大喊:“諸弟子小心!此獠乃我泰山地仙石玄溟!”
“他精研地師法門,擅長土遁,更精通‘考鬼召神’,此獠昔年為求庇護,發誓言守護泰山地脈,換取將來一個山神之位!如今這狂徒竟利令智昏,欲借機竊取泰山府君權柄!”
這老道也是氣急敗壞,直接將石玄溟根腳道破。
此言一出,在場諸多弟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此人乃泰山地仙,怪不得手段如此詭異,恐怕論對泰山地脈的熟悉程度,他們這些本土教派也比不上此人。
但更讓眾人注意的,則是另一句話。
竊取泰山府君權柄!
泰山府君是什么人?
前些年,民間有話本《封神演義》說黃飛虎乃東岳大帝。
實際上并非如此。
泰山自古以來就被視為幽冥與人間連接通道,東漢《孝經援神契》中殿有泰山府君記載,傳聞五百年一輪換,秦漢魏晉時為泰山君秦顗、金虹氏,唐時為崔子鈺。
即便佛道傳入后,也依舊在幽冥信仰中占據一席之位。
這是玄門重要神職,豈是一個地仙能染指?
然而…
對方卻偏偏這樣做了!
再聯想近日來泰山諸多異動…
難不成又到了府君輪換之日?
可這種事,難道還能搶?
眾多弟子們心中疑惑,卻顧不上多想。
他們圍在長老身邊,布陣抵抗,牢牢守護著玉皇觀。
畢竟全是玄門正教精銳弟子,各種雷法或驅祟鎮邪的符箓甩出,加上那些精通武法的暗勁弟子合力,伴著嘩啦啦的聲音,一尊尊土傀儡被擊潰。
很快,通往玉皇觀的石階便布滿亂石。
而在下方,石玄溟聞言非但不怒,反而縱聲狂笑,“哈哈哈!說得好,王長老!”
“但你怎不說說,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又是什么東西?!”
“府君之位空懸,你們幾家教派的老東西們私下里聚在這里不眠不休地爭吵了七日,不也是想趁著地氣異變,人道變革,試圖聯手向天地人神降下禱文,將這‘泰山府君’的神位敕封,硬生生按在你們某家教派的老祖頭上嗎?!”
“黑豬、烏鴉誰也別笑誰!”
“混賬!守護泰山、溝通天地乃玄門正統職責,豈容你這邪魔歪曲!”
守明子怒極,手掐法決,手中拂塵旋轉,滾滾先天罡煞之氣,竟從玉皇觀中呼嘯而來,匯聚于拂塵,又掃向石玄溟聲音傳來的地方。
這一擊,也不知是何秘術。
沒有雷光閃爍,卻帶著凜冽殺意,沿途所過之處,那些山靈和土傀儡,全都被打的魂飛魄散。
濃霧散去,石玄溟所在區域,也瞬間布滿寒霜。
“哼!”
一名長老冷哼道:“讓他跑了,若非地氣混亂,泰山兵馬不可妄動,定要將此獠打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這也是玄門敢與地仙進行交易的原因。
玄門大教所在之處,往往都是洞天福地,罡煞靈竅匯聚之所布有各種大陣,加上各宮觀供奉煉制的龐大兵馬,足以鎮壓地仙。
所以這份契約,既是庇護,也是牢籠。
更何況東岳泰山乃是幽冥通道,兵馬更是強悍。
鎮殺石玄溟,此話一點也不夸張。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渾身汗毛倒豎。
身后地面忽然土石四濺,石玄溟破土而出,指間夾著數枚“鉆心釘”揮手射出,在周圍人法劍刺來之前,又施展土遁出現在遠處松樹下。
這暗器喂了劇毒,腥風撲鼻。
方才說話的長老根本來不及躲閃,被鋼錠刺入脊背。
只是呼吸間,他便渾身麻木,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卑鄙!”
其他幾名長老連忙施救,同時忌憚地看著遠處。
他們這才想起,眼前這地仙不僅精通土遁,還會一手暗器功夫。
兩者配合,防不勝防。
其年輕時也曾游歷江湖,并非沒遇過強手,而是作對的敵人都已死去,加上一心修道,不愿牽扯紅塵是非,所以才沒名氣。
“哈哈,彼此彼此!”
石玄溟身形一閃,又借土遁消失,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爾等看似道貌岸然,但與我又有何本質區別?不過是一群偽君子爭食罷了!”
“即便爭,也輪不到你!”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這一次,石玄溟眼神變得凝重,迅速退后。
但見玉皇觀的紅門緩緩打開,一名老道邁步而出,頭戴玉冠,著祥云紫袍,身形古矍,手中拂塵一甩,冷冷看向下方。
“拜見掌教!”
“拜見玄桑前輩!”
周圍弟子和長老看到,齊齊拱手施禮。
與此同時,躲在暗處的李衍也睜開了眼。
他方才已接了陰司任務。
這石玄溟的資料,和之前老道敘述并無兩樣。
但眼下,并非抓捕陰犯的好時機。
他的目的,是幫二郎真君謀奪這府君之位,雖不清楚原因,但聽其之意,和人道變革有莫大關系,是渡過劫難的關鍵。
而這些泰山教派,也懷了同樣的心思。
他此時出手,便會暴露,完全出力不討好。
眼前之人他也知道,正是泰山玉皇觀掌教玄桑子,雖名氣比不上玉蟾子和龍虎山張天師等人,但也是玄門中鼎鼎大名的存在。
濟南城隍廟許蒼松對他的態度,之前便經歷過。
這位恐怕也不好說話。
“哼!”
見玄桑子出來,石玄溟一聲冷哼,“老東西,之前對外謊稱去了京城,我就說這種時候你怎會離開,果然將你釣了出來!”
玄桑子淡淡掃了一眼,蒼聲道:“妄生貪念,自取滅亡,道友好自為之。”
石玄溟同樣嗤笑道:“這話,也轉送給你。”
說罷,退后兩步,融入霧中消失不見。
“師兄,為何不鎮殺此獠?”
旁邊一名長老連忙詢問。
泰山自古乃帝王封禪之地,又豈只有兵馬這底牌?
玉皇觀的“神霄五雷劍”,碧霞元君府的“玉圭笏”,都是赫赫有名的鎮教神器,即便如今泰山地氣紊亂,也能匯聚眾人之力操控。
然而,玄桑子卻沒直接回答,而是沉聲道:“去看看,其他兩個是否還在?”
長老守明子面色微變,立刻掐著兩道黃符甩出。
瞬間,地面卷起兩道旋風,向著山下呼嘯而去。
沒過多久,他便額頭冒汗,顫聲道:“其他兩處也已空了!”
玄桑子似乎早有預料,看向黑暗夜空,“看來,他們已經聯合了…”
“他們…哪來的膽子?”
旁邊一名老道有些難以置信,“府君之位,需玄門承認,上天敕封,他們不可能得到,而且沒了泰山庇護,遇到活陰差便是死路一條,怎敢如此?”
玄桑子沉默了一下,“之前收到消息,有人在獵殺活陰差。恐怕他們三個已經得知,此事不容小覷,或許背后還有人。”
“傳令下去,嚴加防守,待三日過后地氣穩固,便可安枕無憂。”
“是,掌教!”
躲在暗處的李衍若有所思,迅速離開。
借著身法,他下山之時更為迅捷,如猿猴一般,在懸崖峭壁之間飛速墜落,沒過一會兒,便找到了隱藏在密林中的王道玄。
泰山府君輪換已不是秘密,李衍也能放心告知。
“竟有此事?”
王道玄聽罷嘖嘖稱奇,隨后皺眉道:“泰山之上竟藏著三名地仙,要先搞清楚他們身份,你若領了陰司任務,找準時間便能盡數抓捕。”
“但府君之位,貧道卻不知如何下手。”
“不僅如此。”
李衍看向山下,眼神冰冷,“那三名地仙,知道活陰差被大量獵殺,才壯起膽子動手,必然有人告知,此事怕是沒那么簡單…”
山下,泰安城西北。
燈火稀疏,更深露重。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打更人的梆子聲,有氣無力穿透夜色回蕩。
呂三、沙里飛、蒯大有三人藏匿在高低錯落的屋頂陰影之中,目光牢牢鎖定著前方巷弄里踽踽獨行的身影——神捕白老九。
此刻的白老九步伐沉穩,周身戒備卻提升到了極致。
腰間雁翎刀的皮鞘,被他按得微微作響,滿頭冷汗看著周圍。
“老蒯…”
沙里飛壓低聲音,“這老東西感應沒錯,真有人盯上他了?”
蒯大有同樣手持火槍,吧咂著嘴,“應該錯不了,他的手下都沒了,能把堂堂神捕嚇成這樣,對方來頭絕對不小。”
話音剛落,仿佛冥冥中回應一般,毫無征兆地,街道上、小巷中,絲絲縷縷的灰白色濃霧憑空而生,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彌漫開來。
轉瞬之間,整條街衢便被厚厚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