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報》的總部。
編輯胡安捏著手里的匿名信,信是凌晨從報社后門的投信口塞進來的,沒有署名,只有幾行用打字機敲出來的字:“總統已下令,若未控指揮點,陸軍將強攻羅西尼亞,不顧人質死活!!”
胡安沒敢耽擱,直接把信送到了主編辦公室。
第二天當第一份印著黑體大標題的報紙被送到街頭報亭時,巴西不明所以的民眾就有些炸了。
巴伊亞海岸海灘旁的報亭前,咸濕的海風裹著沙灘的燥熱撲面而來。
“我的上帝!看看這標題!總統居然要不管人質的命?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旁邊賣椰子的老人原本正慢悠悠地用彎刀削著椰殼,聽見動靜猛地抬頭,皺紋里瞬間擠滿了驚愕。
他慌忙把老花鏡往鼻梁上推了推,顫巍巍地湊到報紙前,渾濁的眼睛在黑體標題上反復掃過,嘴里的葡萄牙語臟話一下就噴了出來,帶著濃重的巴伊亞口音,“這群混蛋!難道他們的良心都被鱷魚吃了嗎?羅西尼亞里還有孩子!有老人!強攻?這根本就是謀殺!是劊子手才干得出來的事!”
他越罵越激動,手里的彎刀“哐當”一聲砍在椰子上!
“狗娘養的!”
不遠處,幾個剛從海灘上來的游客正擦著臉上的水珠,聽見爭吵聲也圍了過來,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湊過去看完標題,倒吸一口涼氣,雙手猛地捂住嘴,驚呼聲從指縫里漏出來:“天啊!我之前還在羅西尼亞的市場買過手工飾品,那里的人都很和善!怎么能這樣不顧他們的死活?”
“和善?”
旁邊有個朋友恥笑一聲,“巴西跟墨西哥一樣,遍地都是雜種,他們除了販毒就是走私,哦,他們的足球踢得非常棒。”
女人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你在種族歧視,約翰。”
對方撇了撇嘴。
上帝也種族歧視,如果不歧視,分那么多種族干什么?
不到一小時,這份報紙就賣空了。
緊接著,另一張偏向反對派的《巴西日報》也趕了趟,他們不知從哪挖到了更“猛”的料,把總統昨夜在會議室說的“實在不行就硬來”添油加醋寫成了“總統揚言“犧牲少數人質,保全國家顏面”,還配了張科帕卡巴納酒店樓下尸體的模糊照片,照片下寫著“下一個,可能是你的家人”。
90年代的巴西沒有互聯網,消息全靠報紙、電臺和街頭傳單傳。
圣保羅電臺的“早間民生”節目里,主持人路易斯的聲音帶著刻意煽情的顫抖:“聽眾朋友們,我們剛剛收到可靠消息,總統府已拒絕紅色司令部的談判請求,反而讓陸軍架起了迫擊炮,想想那些還在酒店里的孩子,想想醫院里的老人,他們要為總統的不妥協買單嗎?”
中午十二點,科帕卡巴納海灘的防波堤旁,最先聚集了兩百多個人,領頭的是個穿格子襯衫的大學生,叫里卡多,手里舉著塊硬紙板,上面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不要鮮血,要談判!”
他身后的人跟著喊,聲音從零散到整齊,漸漸蓋過了海浪聲。
有人舉著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人質照片,照片上的法國游客眼睛瞪得圓,眼淚糊在臉上;有人拉著橫幅,寫著“為什么不能和平!”
人群越聚越多,從防波堤走到大西洋大道,再往總統府的方向挪,路過科帕卡巴納皇宮酒店時,有人撿起路邊的石頭,往酒店大門扔,雖然門被焊死了,石頭砸在玻璃上“哐當”響,卻引來了更激烈的呼應。幾個端著AK47的毒販在酒店二樓露臺上探頭,居然對著抗議人群揮了揮手,有人甚至往下扔了幾瓶礦泉水,引得底下一片混亂的歡呼。
“看!他們不是惡魔!”有人抓住機會喊,“他們愿意給我們水喝,總統卻要炸掉這里!”
“他們是和善的!”
下午一點,圣保羅的市中心也亂了。
上千個工人舉著工具,堵在州政府大樓前,喊著“停止強攻”的口號,有人點燃了報紙,火苗順著風飄到路邊的汽車上,“轟”的一聲,汽車玻璃碎了一地。
警察趕來時,手里只有高壓水槍和催淚彈——90年代巴西警察的裝備遠沒后來精良,面對失控的人群,只能硬沖。
催淚彈的煙霧里,有人被水槍沖倒,有人往警察身上扔磚頭,一個戴眼鏡的教師捂著鼻子咳嗽,卻還在喊:“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和毒販談!”
統府橢圓形辦公室的水晶吊燈泛著陰沉。
巴西總統影子拉得很長,他手指夾著的雪茄已經燃到了盡頭,緊促著眉頭,手到現在還有些發抖。
“不是失控,是陰謀。”
他猛地將雪茄按滅在水晶煙灰缸里,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目光掃過站在桌前的國家安全顧問費爾南多。“你看這些標語—要談判,不要鮮血,和早上《巴西日報》的論調一模一樣!還有那些往酒店扔石頭的人,誰給他們的膽子?”
費爾南多額角滲出細汗。
他跟著對方多年,清楚這位總統的脾氣,當年能在選舉中以絕對優勢擊敗反對黨黨魁內馬爾,靠的就是“鐵腕治毒”的口號,可現在局勢卻朝著最糟的方向滑。
民眾是容易妥協的,哦,應該說拉美民眾,他們就被裹挾著。
“先生,抗議人群已經超過五千人,里約州州長剛才來電,說防暴警察快頂不住了。要不要……暫時擱置強攻計劃,先發表聲明安撫民眾?”
“擱置?”總統先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總統府廣場上零星聚集的抗議者。
“擱置就是認輸!內馬爾等著看我妥協,毒販等著我松口,那些被煽動的民眾等著我道歉……可誰記得羅西尼亞里藏著多少毒品?誰記得上個月被紅色司令部槍殺的三個警察?”
他突然轉身,手指重重戳在桌上的人質名單上,“我要是妥協,明天全巴西的毒販都會學著綁架人質,這個國家就完了!”
費爾南多張了張嘴,卻沒敢再勸。
他知道對方的顧慮,1994年的巴西剛經歷惡性通脹,民眾對政府的信任本就脆弱,一旦在毒販面前示弱,不僅他的執政根基會動搖,反對黨更會抓住機會發起彈劾。
可眼下的局面更棘手:電臺里循環播放著抗議人群的呼喊,報紙上全是“總統漠視生命”的標題,連軍方都悄悄傳來消息,說士兵們對“不顧人質強攻”的命令頗有微詞。
“讓情報部門盯著內馬爾,”
總統先生深吸一口氣,語氣稍緩卻更顯陰鷙,“他當年輸得不服氣,現在肯定想借這事把我拉下來,另外,讓陸軍把迫擊炮撤到民眾看不見的地方,別給反對派遞刀子。”
費爾南多剛點頭應下,辦公室的電話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他接起聽了兩句,臉色瞬間難看,轉頭看向自家老大:“先生,反對派召開了緊急記者會,正在直播。”
總統一把抓過桌上的電視機遙控器,按下開關。
屏幕里立刻出現了內馬爾的身影,這位反對黨黨魁穿著熨帖的深色西裝,頭發梳得整齊,站在臺階上,面前圍著數十個舉著話筒的記者。
夜色里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顯得格外誠懇。
“我知道現在全巴西都在焦慮,”內馬爾的聲音透過電視揚聲器傳來,語氣很悲憐,“羅西尼亞有孩子,有老人,有普通的市民,也有……被生活逼到角落的人,總統說要保全國家顏面,可我想問,當我們的同胞倒在炮火里,國家顏面在哪里?”
看到這句話的總統先生呼吸一止,瞇著眼,表情難看!
如此作秀!
惡心!
內馬爾頓了頓,抬手示意安靜的記者群,繼續說道:“巴西很大,大到能容納下不同的聲音,大到能容納下需要被理解的人,包括那些拿起武器的人,為什么不能坐下來談?為什么要用炮彈代替對話?人質的生命不是少數,是我們每個巴西人心中的底線,同樣,毒販的命也是我們同胞的命。”
屏幕外,總統的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
“瘋子……雜種!他就是想要跟毒販妥協!”
費爾南多看著電視里內馬爾被記者簇擁的畫面,又看了看總統鐵青的臉。
剛才電臺里還在播報,里約的抗議人群已經開始沖擊軍火庫,而圣保羅的工人甚至和警察達成了“臨時停火”,一起舉著“要和談”的標語往州議會走。
巴黎的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午后三點,香榭麗舍大道旁的報亭前,雨水順著墨綠色的鐵皮屋檐往下淌,在地面砸出細碎的水花。
報亭老板雅克正用抹布擦著《世界報》的封皮,頭版那張羅西尼亞貧民窟的照片被雨水暈開了邊角,照片里,一個巴西小孩正扒著鐵絲網往外觀望,手里攥著半塊干硬的面包,背景里隱約能看見陸軍的裝甲車。
“先生,要一份《世界報》嗎?”
雅克抬頭,看見一個穿駝色風衣的男人站在雨棚下,手里捏著濕透的地鐵票,男人接過報紙,指尖剛碰到標題“巴西:炮火下的人質與民意”,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們居然要強攻貧民窟?”
男人的法語里帶著比利時口音,他指著照片里的裝甲車,“我上個月剛去里約談過生意,羅西尼亞的市場里,那些女人會把手工編織的手鏈塞給游客,孩子們追著冰淇淋車跑……這哪里是要清剿毒販,這是要屠城!”
雅克笑了笑,他不在乎誰死。
他只在乎有沒有大新聞,只要有,那他就有很多生意可以做!
雨幕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群舉著標語牌的學生從凱旋門方向走來,領頭的女孩扎著紅色發帶,手里的硬紙板上用葡語和法語寫著“巴西的孩子在流血!歐盟不能裝看不見!我們要讓巴西人知道,歐洲支持和平!”
跟在她身后的三十多個學生,有一半舉著從巴西報紙上復印的人質照片。
不到兩小時,“巴西停火”的話題就爬上了歐洲各國社交平臺的熱搜。
歐美人就喜歡干這種事。
意大利米蘭的斯卡拉大劇院外,女高音歌唱家伊麗莎白帶了二十多個歌劇演員,站在臺階上唱起了《圣母頌》。
她穿著黑色長裙,手里舉著寫有“生命高于一切”的紙牌,歌聲穿透了廣場的嘈雜,不少路人停下腳步,有人跟著哼唱,有人從包里掏出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塞進“聲援巴西”的紙箱里。
“我去過羅西尼亞。”
演唱間隙,伊麗莎白對著圍攏的記者說,聲音帶著哭腔,“那里的老人會給我煮黑豆飯,會把孫女織的圍巾送給我,他們不是毒販的附庸,他們是普通人!巴西總統要炸掉他們的家,歐盟卻在沉默,這不是文明該有的樣子!”
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更熱鬧。
上千人聚集在納爾遜紀念碑下。
“為什么巴西不能學挪威?用談判解決問題!”
一個戴眼鏡的學生站在臺階上喊,手里揮舞著巴西國旗,“維克托那個暴君在墨西哥殺毒販,現在巴西總統也要學他,難道暴力是唯一的答案嗎?”
人群里爆發出歡呼聲,有人點燃了寫有“拒絕成為第二個墨西哥”的橫幅,火苗在倫敦的風里竄得老高,映亮了廣場上的獅子雕像。
這些聲音很快鉆進了歐洲的演播廳。
英國BBC的《晚間脫口秀》錄制現場,聚光燈打在主持人湯姆和嘉賓,意大利影星里卡多身上。
一開始話題還圍著巴西的抗議打轉,里卡多捧著咖啡杯,語氣沉痛:“我看到照片里的巴西孩子,就想起我在那不勒斯的侄子,他們本該在公園里踢足球,而不是躲在貧民窟里怕炮彈……”
話沒說完,臺下突然有觀眾喊了一聲“維克托才是罪魁禍首!”。
里卡多猛地放下咖啡杯,眼睛亮了起來,像是被點燃了引線:“你說得對!所有人都在說巴西總統錯了,可沒人提墨西哥的維克托!那個偽君子!”
他站起身,對著鏡頭,聲音陡然拔高,“他說自己‘鐵腕治毒’,可他殺的毒販里,有多少是普通的小販?有多少孩子因為他的清掃變成孤兒?他根本不是在維護正義,他是在享受殺人的快感!”
現場一片嘩然,觀眾席里有人鼓掌,有人倒吸涼氣。
湯姆慌忙伸手攔他,卻被里卡多甩開:“我為什么不能說?他就是個獨裁暴君!巴西要是跟他走太近,下一個被炮火籠罩的,就是里約的海灘!那些歐洲的政客不敢說,我來說,維克托的手上全是血!”
他越說越激動,抓起桌上的劇本往地上摔:“你們以為他和巴西談石油是為了什么?他是想把拉美變成自己的后花園!歐盟的老爺們怕了,所以縱容我們罵巴西總統,卻不敢提維克托,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文明’?”
節目錄制被迫中斷。
可要知道《晚間脫口秀》有超過百萬的觀眾,在很多地方都有擁護者。
墨西哥駐歐盟大使館的電話被打爆,記者堵在門口追問回應,有人舉著照片抗議,喊著“滾出拉美”的口號。
而巴西反對黨總部里,內馬爾正看著電視里重播的脫口秀片段,嘴角勾起一抹笑。
“先生,歐盟的非政府組織剛才來電,說愿意給我們提供人權援助資金。”助理遞過來一份文件,眼里閃著興奮,“還有法國的右翼政黨,想邀請您下個月去巴黎演講。”
內馬爾接過文件,抬頭看向窗,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伊麗莎白的電話,語氣溫和:“感謝您為巴西發聲,您的歌聲讓歐洲聽到了我們的訴求……對,我們需要更多人知道,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包括維克托的暴力。”
掛了電話,內馬爾靠在沙發上,看著墻上的巴西地圖。羅西尼亞的位置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突破口”。
墨西哥城的午后陽光,總帶著點高原特有的熾烈。
卡薩雷幾乎是踩著自己的影子沖進來的,連鬢角的汗珠都顧不上擦。
辦公室中央沒擺平日里的長桌,反而鋪了塊米白色的地毯,散落著幾盒木質積木。
布魯圖快兩歲了,穿著明黃色的連體衣,正趴在地毯上,把一塊藍色積木往“城堡”頂端摞。
維克托就半跪在他身邊,耐心地等著兒子調整角度:“慢一點,布魯圖,這塊要卡在兩個藍色中間,不然會塌。”
貝爾莎麗雅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聽到腳步聲,她抬頭看了卡薩雷一眼,眼底帶著溫和的點點頭。
好像沒被出軌給影響。
卡薩雷的腳步猛地頓住。
“老大……”卡薩雷喉結動了動,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巴西那邊的情況,還有歐洲的動靜,您知道了嗎?”
布魯圖聽見聲音,好奇地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卡薩雷,手里還舉著塊綠色積木呀呀呀的叫著。
維克托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指尖蹭過布魯圖柔軟的頭發,才緩緩站起身。
他指了指旁邊的扶手椅:“坐。慢慢說。”
卡薩雷這才敢坐下,把文件夾往茶幾上一放,語速又快了起來:“巴西內馬爾借勢鬧大了!他拉了歐盟的非政府組織,還聯系了法國的右翼政黨,現在歐洲全在傳‘巴西要屠城’,連帶著把您也扯進去了,BBC的脫口秀您看了嗎?意大利那個影星里卡多,當著百萬觀眾罵您是獨裁暴君,說您手上全是血,還說巴西是在學您的暴力手段!”
“簡直是瞎說,我看到他一定要K死他!”
維克托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
“內馬爾的算盤打得很精。”
過了半分鐘,維克托才開口,聲音很淡,“他知道巴西總統的軟肋是民眾信任,也知道我的軟肋是“拉美格局”。把我扯進去,既能轉移巴西民眾的注意力,又能借歐盟的壓力逼巴西總統妥協,還能順帶打擊我在拉美的影響力,一舉三得。”
“那咱們怎么辦?”
卡薩雷急道,“要不要立刻發表聲明?或者聯系巴西總統,給他點支持?再不然,讓情報部門去查內馬爾和歐盟的聯系,找他的黑料?”
“急什么。”
維克托搖頭,我已經通過電話了,“巴西總統不想妥協,他怕的是民眾的抗議和軍方的動搖,內馬爾越借歐盟壓他,他就越會反感,誰也不想當被歐洲操控的總統。”
“兩種輿論和兩種態度的對沖,意識形態的戰爭重新在巴西開始。”
“那就砸錢!”
“他們能買通媒體,我還不會嗎?讓電視臺循環播放毒販的罪惡,并且墨西哥出臺“共情犯罪”,任何同情毒販的行為也是違背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