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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西寧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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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離王朝,崇州,西寧城,人聲鼎沸。

  沅州,虞州,崇州,乃是離國最為貧瘠荒蕪的三座小城。

  按理來說,西寧城也該如此,但卻因為崇州地勢之故,占了巨大便宜。

  這座小城便是站在鎮海臺遠眺,“崇州”寶瓶凸出的那塊西側陸地,因為外圍沿岸俱是渡口,不少貨船沉浮停靠,從此成為衢江至北海的重要一站。不少世家,乃至方圓坊的生意,都需要通過“西寧城”這么一環進行周轉斡旋。

  如此一來。

  這座小城便破例成了貧瘠崇州捧在掌心的“寶地”。

  西寧渡口,不少貨船正在裝卸貨,除此之外還有零零散散游船停靠。大離王朝內,有頭有臉的大世家都在西寧城安設了府邸,派遣家丁常駐……只要人多,哪怕貧瘠荒蕪的大漠,也能開出嬌艷欲滴的花朵,西寧城便是最好的例子,由于承載“海運”之重,世家陸續進駐,這座小城在短短數十年煥發生機,成為了離國著名的“玩樂之都”,近些年方圓坊斥重金在西寧城開了酒樓,勾欄,曲苑,吸引了不少紈绔子弟,有錢公子。

  “快點!”

  “快點!”

  崇州地處北境,冬季一到,渡口江面便結了厚冰。貨船個大,皮糙,不值得保養,硬生生撞入港口便是,最多派遣幾個力工,在靠岸點稍稍接引一下,而那些承載貴客的游船則不一樣,早有侍應小廝等候在渡口,為“游船”入港做好準備,這些小廝各個彎腰屈膝,恭敬侍立,捧著燈籠,撒著符箓。

  嘩啦啦。

  天未飄雪,這符箓倒是如雪一般飄落,一張張好不值錢。

  這些據說都是“道門高人”繪制的燃雪符,對王公貴爵而言不值一提,對凡俗而言,哪怕點燃一張,都要耗去半月的辛苦血汗錢。這些符箓落在江面之上,頃刻間便將冰層點燃,短短數息,冰消雪融,露出“澄澈”江面,儼然一副世外仙境的模樣……這些小廝候立的入港口,每一處靠岸點,都有專門航道,也有專人指引。

  相隔百丈之外。

  一艘貨船,緩緩停靠在渡口,十幾位身披單衣的青壯漢子,持鐵釬鋤頭,正在狼狽“耕地”,這些人踩著冰面,拼命為貨船開出一條停靠點,明明是嚴冬時節,這些人卻衣著單薄,甚至有些連上衣都沒穿,赤裸著胸膛,渾身冒著熱氣。

  兩相對比,這畫面倒是頗顯諷刺。

  “真是可憐。”

  一位披著紫色貂絨大氅的年輕公子,背靠游船欄桿,搖著酒盞,一本正經地感慨說道:“如此嚴寒天氣,還要辛勤勞作……這些可憐人,為討生活,真是不易……”

  雖這么說。

  但他也僅僅只是瞥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

  外面天寒地凍,除卻幾個辛苦耕冰的苦力,實在沒什么好看。

  這游船內有大陣籠罩,有美人相依。

  陣陣琴樂不絕。

  七八位面容姣好的舞女正在游船亭中赤足起舞,腰肢纖細,嫵媚生香……不過吸引這位紫氅公子哥目光的,卻不是這些“下賤”舞女,他微笑舉起酒盞,對著不遠處的白衣女子,柔聲說道:“謝姑娘,你這次來訪,當真讓人驚喜。請容在下設宴寬待,略盡地主之誼。”

  “朱公子,不必客氣了。”

  白衣女子年齡不大,戴著笠帽,看不清神色。

  她輕聲說道:“月瑩此次東行,只是想拜訪‘西寧侯’,朱公子愿意牽線搭橋,月瑩便感謝萬分……”

  “別急著拒絕我。”

  朱公子微笑說道:“你也清楚,我叔父事務繁忙,西寧城諸多貿易商賈,若是人人皆要接見……他老人家哪里忙得過來?今夜時候不早了,宴席已經設下,謝姑娘總該賞個面子。”

  “你……”

  白衣女子身旁,還跟著一位佩戴鐵面的青年。

  鐵面青年聽聞此言,當即就要站起身子,一雙銅瞳瞪大,眼中滿是怒意。

  西寧城,的確是崇州要地,是商賈重城。

  但以往在謝氏面前,西寧侯總是禮敬有加的。從前每年謝氏派遣使者來此,都是西寧侯專程迎接。

  謝氏……畢竟是大褚排名前三的世家!

  可如今,境況則大有不同了。

  自仁壽宮事變,謝氏沒落,西寧城便對江寧的書信置之不理。

  如今能有人迎接,便已算是“賞面”。

  所謂世態炎涼,便是如此。

  人走,茶涼,只需俄頃。

  “銅牛,不可。”

  鐵面青年尚未發作,一道輕喝便傳至心湖,旋即一枚雪白手掌,輕輕搭在其肩頭,將其壓了回去。

  謝月瑩站起身來,笑著說道:“朱公子說得不錯……此次來訪,畢竟唐突,朱公子愿意相迎,安排宴席,月瑩實在感激……”

  說罷。

  游船響起輕微震顫之聲,靠岸了。

  朱公子不待更多,便先行下了船,他皺著眉頭,望著卑躬屈膝的迎船小廝,上前就是一腳。

  啪一聲!

  靠船最近的小廝被重重揣倒在地。

  “說了多少次,靠岸要輕些。”

  朱公子冷冷說道:“舍不得‘融雪符’?侯府每年給你們多少銀……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好?”

  小廝們紛紛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今兒是什么日子,沒和你們說么?”

  朱公子皺了皺眉,望向遠方,又道:“那幫腌臜玩意兒,還不快趕走……真是看了心煩……”

  此言落定,便有侯府侍衛,向遠處渡口奔去,開始驅趕替貨船開冰的那些苦力。

  “這姓朱的……”

  跟隨在后的銅牛,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咬牙,當場就要發作。

  但想了想,礙于大勢,只能忍讓。

  “抱歉。”

  做完這些,朱公子又笑瞇瞇折返回來,擺出一副得體紳士的模樣,伸出一只手,想要接引謝月瑩下船。

  “這兩座渡口乃是我家私用,偶爾接些生意,今兒本來叮囑過的,奈何總有些家伙們不長眼……”

  朱公子笑意盈盈說道:“那些下人赤裸身子,不守規矩,我待會就安排重罰。”

  “朱公子。”

  謝月瑩看到這一幕,輕嘆一聲,說道:“你先前不是說了么,這些人也不容易,還是不要責罰了。”

  說罷。

  她從懷中取出腰囊,再取出一些碎銀,沒有直接交給朱公子,而是望向身旁侍奉小廝:“煩請將這些碎銀……散于那些辛苦人……就說是‘朱公子’賞賜的……”

  “這……”

  被踹了一腳,此刻還捂著腹部強忍疼痛的小廝,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不是去接,而是望向自家主子。

  “瞎?看不到謝姑娘的賞銀么?”

  朱公子依舊微笑,罕見寬宏大量地揮了揮袖:“拿去散了吧。”

  “……是。”

  小廝捂著劇痛腹部,接過銀子,一瘸一拐去了。

  “沒看出來,謝姑娘不僅生的花容月貌,而且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朱公子情真意切地嘆了一聲,而后立即彎腰,重新恢復了先前那副姿態。

  “來來來,這邊請。”

  百丈開外。

  伴隨著一道輕微沉響,大船迎來了輕輕的顛簸。

  謝玄衣睜開雙眼。

  四面八方皆是黑暗。

  這一幕很是熟悉,與“玉珠鎮”的棺木頗有些相似,但此刻不同的是……謝玄衣所處并不在棺中,而是在一塊木質貨箱之中,四周皆是雜草。

  從鎮海臺離開之后,謝玄衣并沒有直接馭劍前去崇州。

  以他如今境界。

  馭劍去往崇州,只需一夜。

  但……納蘭玄策在離國邊陲布置了鐵幕,別說入關,陰神境強者馭劍接近,都會被鐵幕捕捉響應。

  謝玄衣當然不在乎鐵幕。

  如果他想入城,誰都攔不住他,納蘭玄策親至也沒有用。

  只不過……

  他想要“隱姓埋名”地入城。

  如此一來,便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

  陳鏡玄麾下的方圓坊,正好可以提供這一份便利,這艘貨船從衢江下游出發,一路逆行,在北境東岸短暫停靠一夜,隨后便向西寧城進發……錢三親自為謝玄衣安排了這枚貨箱,天蒙蒙亮,謝玄衣便“坐”進了貨箱之中,開始打坐,閉目養神。

  不得不說,這條水路也算便利,不到一日,便順利入境,抵達了西寧城。

  這入關方式,雖有些狼狽,但卻經過了陳鏡玄推演……

  臨行之前。

  小國師意味深長地告訴謝玄衣,以這種方式入關,或許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謝玄衣緩緩睜開雙眼。

  雖是閉目養神,但他神念卻是下意識外散,籠罩方圓百丈,確保沒有意外。

  方才百丈外游船上的那些動靜,自然而然,被神念捕捉了個清清楚楚……

  “這,該不會是陳鏡玄口中的‘驚喜’吧?”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整理思緒。

  南疆蕩魔事變之后,江寧王身死道消,整個江寧王府名存實亡。

  緊隨其后的便是仁壽宮戰敗,這場戰敗,讓整個江寧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清洗——

  謝玄衣是一個“家族觀念”極其單薄的人,謝氏對他的確有養育之恩,栽培之恩,但這些恩情他前世已經報答完畢,盡數償還。殺了謝志遂后,他便再也沒去管過江寧的閑雜瑣碎。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短短一兩年,便讓謝氏沒落至此。

  西寧侯是什么東西?

  一個連陰神境都不到的人物,放在崇州或許還能說得上話,但放眼離國,卻是無足輕重的一枚棋子。

  西寧城真正的主人,從來就不是西寧侯。

  納蘭玄策若是愿意,明日天亮之前,這塊崇州寶地,便會火速更易新主。

  “謝月瑩……謝月瑩……”

  謝玄衣皺眉陷入思索。

  這個名字,略微有些耳熟。

  十多年前,被仁壽宮追殺之前,他與謝氏尚未撕破臉面,那時候雙方關系極好。

  謝玄衣曾親自為“謝嵊”贈劍,也為不少謝氏年輕子弟舉辦過開壇講道。

  如果沒記錯,那時候謝氏還是有幾個資質不錯的好苗子……

  片刻思索后。

  謝玄衣隱約回想起了些許細節。

  當年那場開壇講道之中,有一位小姑娘,曾向自己提問,求道,自己當年還贈了其一把飛劍,品質不算太高,僅有七品。

  兩副面孔,隱隱合一。

  謝月瑩雖戴著笠帽,卻攔不住神念掃蕩。

  “如果沒記錯,這謝月瑩和我一樣,乃是外門出生,旁系子弟……”

  “十二年過去,堪堪修行到洞天境。資質只能說是平平無奇。”

  謝玄衣搖搖頭,實在不明白陳鏡玄說的驚喜是什么。

  他收回雜念。

  外面又響起一陣喧囂嘈雜。

  “打!”

  “給我打!”

  “狠狠地打!”

  貨船停靠渡口,幾位侯府侍衛,正在持棍毆打著開冰的漢子。

  那手捧碎銀的小廝,一路小跑,來到近前,所做第一件事,當然不是散財……而是鬼鬼祟祟望向身后,渡口本就冷清,燃冰符嘩嘩生著熱氣,游船涼亭被風吹拂薄紗,早已是人去樓空。

  朱公子遠去了。

  那賞銀的白衣姑娘也遠去了。

  小廝松了一大口氣,原先佝僂蜷縮的腰板,在這一刻也挺直了起來。

  他咬牙上前,猛地踹在一位青壯漢子后腰上,用力之深,比朱公子有過之而無不及,旋即抄起一根木棍,重重打了上去,為了傾瀉胸中郁氣,恨不得要將木棍打斷。

  “不長眼的東西!偏偏要在今日!”

  “害老子挨了一頓打!”

  “兄弟們……給我狠狠揍!”

  一番痛罵,加上拳腳招呼。

  那牽引貨船的苦力,也不反抗,只是抱頭求饒……顯然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

  最后聲音漸小。

  不是這些苦力被打死了。

  而是侯府這些侍應累了,好些人手中棍棒也被打斷了。

  如此一番,這才罷休。

  “呵……呸!”

  為首小廝累得叉腰,看著躺在血泊中,那幾個蜷縮呻吟體壯如牛的可憐人,心中沒有一絲一毫憐憫氣。

  他淬了一口,這才算徹底完事。

  而后小廝從衣襟中取出焐熱的碎銀,按關系親疏,挨個分了……能站在渡口最前列迎賓,親自招待朱公子的,自然是這幫侍應之中,地位最高,最會審時度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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