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請你自重!”
謝月瑩驟然起身,眼中滿是怒意。
縱然她早就做好了最壞打算,可怎么也想不到……這朱碩會提出如此要求。
太荒唐!
“自重?”
朱碩依舊笑瞇瞇坐在席間,慵懶倚在柱上:“月瑩姑娘,這里是離國,是西寧城。該自重的……應該是你吧?”
“朱公子……恕我失禮……”
直至此刻,謝月瑩依舊不愿將臉皮撕破,她按住銅牛肩頭,冷冷說道:“在下不奉陪了!”
朱碩將盞中美酒一飲而盡,隨意地招了招手,立刻有年輕婢女趴伏而來,以光滑脊背做案,接住他的酒盞。
微風吹過。
抱月樓隱有身影掠現,立于風雪之外。
無聲無息的威壓,已然籠罩。
謝月瑩神念掃過,一共有十二道身影,十位馭氣境,還有兩位洞天境。
馭氣境修士倒還好說。
那兩位洞天……氣息強大,實力要在自己之上。
朱碩在此樓設宴,早就做好了準備。
這家伙,根本就沒打算放自己離開!
“抱歉。”
朱碩淡然說道:“月瑩姑娘,我先前那番話,不是請求,而是要求……今夜這頓酒,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王八蛋!欺人太甚!”
銅牛實在忍不住了,拔出長刀。
鏘然寒光乍現。
整座抱月樓,都被白光籠罩,只不過并不是銅牛的刀光。
嗖一聲。
風雪之中,忽然有一縷寒芒射出,這寒芒極其用力,噴吐如蛇信,瞬間便將銅牛手中刀柄擊落——
長刀拋飛,掠出數丈,釘在大柱之上,錚錚作響。
銅牛被勁氣震退,跌坐在地,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謝月瑩望向風雪外,面色凝重。
自己看錯了……此地強者不是十二位,而是十三位!
這抱月樓的風雪之中,還藏著一人,從剛剛那一擊來看,這很可能是一位陰神境修士。
剛剛那縷寒芒,乃是道境之力!
怪不得朱碩如此有恃無恐,這么一副孱弱之軀,也敢脅迫自己。
“惡心人的東西,這里輪得到你說話么?”
朱碩慢悠悠站起身子,取了一枚嶄新酒盞,來到銅牛身前。
他絲毫不掩飾眼中厭惡。
酒盞傾斜,“酒液”落下,落在銅牛面罩之上。
嗤嗤嗤!
銅牛一陣痛苦哀嚎,朱碩自然不會那么好心,這酒盞之中所呈放的不是什么美酒,而是腐蝕血肉的毒藥。
一陣白煙升起。
在道境壓制之下,銅牛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憑朱碩將酒液灑在其面容之上。
血肉扭曲,開花。
片刻之后,銅牛疼得昏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朱碩也沒了什么興致,隨手將空蕩蕩酒盞丟去。
“真是沒用的東西……”
說罷。
他負手踱步,來到謝月瑩身前,微笑說道:“月瑩姑娘,今夜情勢,你應當看明白了吧?不如乖乖從了我,既可得春宵之樂,又能免受皮肉之苦。”
一陣靜默。
片刻之后,謝月瑩聲音沙啞開口:“朱公子,壓根就沒打算讓我見西寧侯?”
“這叫什么話?”
朱碩笑道:“先前不是說了么,叔父事忙……謝氏想要商路貿易,只需找我即可。退一萬步來說,你若真想見我叔父,把我伺候好了,自然也是可以見到的。”
謝月瑩道:“我若要離開抱月樓呢?”
“你離不開。”
朱碩搖頭,伸出手掌,想要摘去白衣女子笠帽:“謝姑娘,你還沒弄清楚情況么?”
伸出手掌,在半空被拍去。
朱碩怔了怔,倒也不怒,繼續微笑道:“我知道謝姑娘劍術了得,年紀輕輕便晉升了洞天境。西寧城雖然只是一座小城,但也算是高手如云,區區一位洞天,翻不出浪花。”
“我背后……是謝氏……”
謝月瑩聲音中有了些許哀意。
“謝氏?”
朱碩譏諷說道:“一年前,你若搬出謝氏,我哪里敢動半分歹念?如今謝氏,還剩什么,倘若這趟西寧城出行,當真是一樁美差,那些老家伙們怎會派你前來……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欠銀難討么?”
“你,什么意思?”
謝月瑩瞳孔微微收縮,隱約覺察到了一些不對。
“謝姑娘,還是太年輕。”
朱碩嘖嘖感慨道:“月瑩姑娘信不信,即便你此刻打道回府,也不會有人替你做主……因為主動把你送到本公子床榻之上的人,正是你的族中長輩。那些家伙,只會惱怒你不識大體,不懂分寸。”
他之所以肆無忌憚,一方面是因為西寧城實力足夠強大。
另外一方面。
便是因為……這樁買賣,早就達成了。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此言一出。
白衣女子如石雕一般,怔怔立在原地。
笠帽遮掩的那張姣好面頰,有兩行清淚,無聲無息流淌而下。
哀莫大于心死。
“好了。”
朱碩捋了捋袖子,輕聲笑道:“月瑩姑娘也別太傷心,這西寧城……不比江寧要好得多?跟著謝氏那些老家伙,能有什么好處?”
說罷,他就要再度伸手,摘下笠帽。
忽而風中響起一道劍鳴!
謝月瑩不再忍耐,拔劍出鞘,這一劍速度奇快,幾乎讓人無法反應——
白衣女子瞬間由靜入動。
朱碩渾身汗毛炸起,下意識吼道:“姚叔,救我!”
風雪之中,寒芒再現。
謝月瑩拔劍雖快,但隱于風雪之中的那尊陰神出手更快,后發先至,風雪中噴薄而出的道境之力,瞬間將劍光淹沒。
轟一聲。
抱月樓頂,憑空有一道驚雷炸響。
朱碩被磅礴勁氣震得倒飛出去,整個人砸在玉案上,摔了個結結實實,整張玉案都被砸得粉碎!
他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只見那白衣女子,被陰神道境砸中,竟沒有受多大傷,反而借力后退,撞入抱月樓伏兵之中。
隱于黑暗中的那十位馭氣,兩位洞天,一齊出手!
十數道神虹,刀罡,劍光,齊齊迸發——
白衣女子形如奔雷,劍氣揮灑如同潑墨,雖然剛剛才晉升洞天,但一招一式,極其凌厲,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住了十二位強者的圍攻……
“怎么可能!”
朱碩駭然。
他雖境界微薄,但畢竟是西寧侯侄子,侯府之中強者如云。
他知道,只有修行到洞天境巔峰,才能凝聚出“道則”。但謝月瑩每一劍揮出,虛空之中,都有漆黑劍意流淌……那劍意看上去像極了所謂的“道則”,自己看上一眼,心湖都會受到震撼。
那縷劍意,蘊含著濃郁的“悲”,極致的“哀”。
謝月瑩的劍氣愈發密集。
那哀意,悲意,便也愈發密集,最終匯在一起,凝成了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滅之道則。”
風雪之中,一道高大身形緩緩踏出,來到朱碩身旁,正是西寧侯府的供奉,亦是朱碩剛剛呼叫的那位“姚叔”。
姚叔神色凝重,看著虛空中凝聚,久久不散的漆黑劍意。
“滅之道則……”
朱碩只覺得耳熟,怔怔道:“等等,該不會是謝玄衣修行的那東西吧?”
“我也未曾見過。”
姚叔搖搖頭,輕嘆道:“但恐怕,就是了。”
“她不才剛剛晉升洞天么,怎么會有道則?”
朱碩懵了。
“世事無絕對,總有一些例外。”
姚叔沉默片刻,道:“佛門那些轉世菩薩,剛剛蘇醒一點靈識,便可施展道境。所謂道則,道境……無非是對大道的感悟,時機到了,感悟夠了,那么無論修行者自身境界如何,多少可以施展些許。”
此刻謝月瑩的劍氣,雖然沾染了滅的意味,但畢竟微薄。
同境廝殺,這些許的滅之意境足夠讓她碾壓敵手。
但這里畢竟有一位實打實的陰神。
“姚叔……該不會出現意外吧?”
朱碩緊張起來,苦苦哀求說道:“這小娘子,我可是饞了好久,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
姚叔低頭看著朱碩,不知該說什么。
他眼神復雜,多半是失望。
這位未來侯爺,壓根就不知道,一個在洞天初境參悟出滅之道則的年輕修士,有何等地位。
到了這時候,還一門心思想著床榻上的那些事!
雖然今夜這場抱月樓酒宴,是一樁你情我愿的買賣,但若是讓謝氏那些老家伙們知道,謝月瑩參悟出了滅之道則,他們必定會立刻翻臉……
這是何等了不起的成就?
謝氏如今落魄。
但再出現一位“滅之道則”的掌控者,要不了多久,就能重現輝煌!
這些老家伙們,掏空了家底,也會讓謝月瑩晉升陰神。
只要晉升。
這幾乎便是最強的道境!
屆時,江寧亂局便會自然平定,謝氏地位也自然會恢復。
“今晚不會出現意外。”
姚叔幽幽開口:“她若是不參悟這滅之道則,也就罷了……若是參了這道則,更不能放其回去。”
這謝月瑩,絕不會放其返回褚國。
若是能夠馴服,便留在西寧城,正好為侯爺所用。
若是不能馴服,他情愿將其殺了,也不能讓其繼續生長。
話音落地。
姚叔驟然踏步。
只一瞬,他便出現在抱月樓盡頭,謝月瑩已占了上風,一人一劍,壓得十二位強者喘不過氣……劍氣掠過,留下一縷又一縷漆黑道則,這道則之力雖然渺小,卻不容小覷,好幾位馭氣境修士的本命寶器,只是因為稍稍觸碰,便被融了一半!
“跪下!”
姚叔伸出手掌,對著謝月瑩頭頂壓去。
磅礴勁氣,傾瀉而出!
整座抱月樓,都在這一擊之下迎來重撼……滾滾風雪,從虛空之中噴薄,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強烈威壓,將方圓二十丈盡數籠罩!
陰神出手。
那些馭氣,洞天,立刻避退。
場間徒留二人。
謝月瑩回過頭來,入目所及,只剩茫茫風雪,這道境之力,裹挾著無邊寒意,瞬間沖刷她全身。
只是。
心湖之中,滿是哀意。
謝月瑩根本不覺寒冷,她回首便是一劍。
滅之道則在虛空之中凝聚,首尾相銜,化為一道凄厲絢爛的幽暗光火——
這道則太過弱小。
根本無法抵抗成熟的“道境”。
只一掌,這些零零星星的滅之道則便被打得徹底湮滅!
磅礴風雪卷過。
如墨漆黑的劍意瞬間破碎。
姚叔的道域籠罩了抱月樓,他當然沒有動用全力……因為此刻他心中仍存著一縷“惜才之心”,謝月瑩這等人物,萬一能為西寧城所用呢?
“謝姑娘……修行不易。”
姚叔看著不遠處的年輕女子,柔聲說道:“謝氏既然負你,何不棄暗投明?若此刻停手,我西寧侯府必定將你奉為座上貴賓。”
謝月瑩聽聞此言,緩緩挪首,望向姚叔身后。
朱碩急得抓耳撓腮。
“座上貴賓?”
謝月瑩自嘲笑道:“是送去榻上的那種貴賓么?”
先前她雖在交戰,但那兩人的談話,卻也是聽到了的。
以這朱碩性子,怎會放過自己。
“我會送你去見侯爺。”
姚叔認真說道:“謝姑娘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和侯爺商量。”
他太清楚滅之道則意味著什么了。
只可惜。
這場談話根本沒有繼續的機會——
陰神境的風雪道域,雖然將滅之道則擊碎,卻未能將謝月瑩的道心擊碎。
白衣女子并未跪下,也未停劍。
她主動向著姚叔踏出一步,雙手持劍,將全身勁氣,全部力量,全部心神……盡數灌注在這一劍之上。
風雪之中,重新有星星點點的漆黑道則凝聚!
雪白劍鋒,覆上了一尺黑墨。
這,便是謝月瑩給出的答案——
寧戰死,也不屈服!
“你……”
姚叔看著逆風雪而行的女子,眼中多了些許寒意:“當真要如此?”
謝月瑩不再開口。
她只是平靜抬頭,與這位侯府陰神對視。
她知道,在陰神面前遞劍,無異于尋死……
但時至如今,死又如何?
死便死了。
風雪之中,高大身形伸出手掌,一把抓住了漆黑劍鋒。
“姚叔!”
朱碩看到這一幕,急得喊了出聲。
但事情發展至此。
他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
轟隆隆!
一道巨響在抱月樓頂迸發——
只見高大身形背后,虛空破碎,比先前磅礴數十倍的風雪倒灌而出,瞬間將整座道域染成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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