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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貢圖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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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軍的途中,煙塵滾滾。

  墨畫騎著追云部為他馴養的新蠻馬,丹朱也騎著馬,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丹朱都忍不住看向墨畫的背影,心有所思,走了一段時間后,丹朱終于忍不住出聲道:

  “先生……”...

  雪落如絮,不聲不響地覆上終南山的每一道溝壑。那支短笛在盲童手中微微震顫,仿佛有生命般回應著少年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那一縷細若游絲的旋律,并非出自唇齒之間,而是自心湖深處泛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撞上了屋梁、爐火、窗外的松枝,甚至穿透了風雪,直抵千里之外的南嶺霧隱崖。

  守望殿中,巨筆忽然垂首,七道光絲齊齊一顫,似有所感。墨竹林沙沙作響,文字魚躍出溪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拼成兩個字:“來了”。

  與此同時,歸明書院藏書閣頂層,《新紀元志》再次翻動。那頁寫著“我不怕了”的紙張,邊緣開始泛黃卷曲,墨跡緩緩暈染,竟延伸出新的句子:

  “他們開始聽見了。”

  “不是耳朵聽見,是魂魄相認。”

  講臺上的年輕講師望著那個閉目吹笛的盲童,眼底閃過一絲極深的波動。他記得自己六歲那年,也是這樣抱著夢中的笛子醒來,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歸去來》,驚得祖父母久久不能言語。那時他尚不知,“輪到你了”這三個字,不只是夢囈,而是一道傳承的詔令,一場跨越三百年的接力,在他身上悄然接續。

  如今,他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教一群看不見世界的孩子,如何用心靈“看見”長生。

  “老師,”又一名盲童怯生生開口,“如果我從沒聽過聲音,那……我的心會唱歌嗎?”

  講師沉默片刻,輕輕蹲下身,將手覆在孩子胸口。“你的心跳,就是第一聲歌。”他說,“只要它還在跳,你就沒有被命運遺棄。而只要你還想問‘我能嗎’,就說明你還活著,且不甘于命。”

  話音落下,屋外忽有一陣風穿林而來,卷起雪花,在窗前凝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只停留剎那,便散入寒雪。但那一瞬,所有人包括盲童們都仿佛聽見了一聲極遠又極近的嘆息,像是欣慰,又像囑托。

  這并非幻覺。

  在黃泉井底,黑笛懸浮于墨泉之上,通體幽光流轉,宛如活物呼吸。井壁倒影不再只是過往人生的重演,而是映出了此刻天下千萬人內心的低語:一個農夫提筆寫下“我要識字”;一位老嫗在亡夫靈前焚去命書,輕聲道:“這次換我替你選路”;邊關將士將家書折成紙鳶放飛,信末三個字赫然醒目“我歸來”。

  這些念頭如星火,順著墨絲攀升,匯入守望殿巨筆之中。筆鋒微顫,滴下一滴濃墨,落入井心。霎時間,整口井劇烈震動,漆黑泉水翻涌如沸,竟從中升起一座虛影那是早已毀去的奪運宗主殿,卻已被藤蔓纏繞、碑文剝蝕,殿門敞開,空無一人。

  風沙拂過,殿內石臺上,靜靜躺著一本殘冊,封皮焦黑,依稀可辨四個字:《命長卷終》。

  沒有人去取它。也沒有人敢。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命長卷》,早已不在紙上,而在億萬百姓親手寫下的選擇里。那些“我愿”、“我要”、“我不再”的吶喊,才是新時代的律法,是長生之道的根基。

  就在這一夜,第十二星再度下沉,光柱比以往更亮三分,直貫歸明書院無字碑。碑面浮現新文,非星刻,非人力,而是由十萬學子心中所念凝聚而成:

  “執筆者眾,則命不由天。”

  “言說者多,則道自成河。”

  “凡有人心未死,長生不滅。”

翌日清晨,書院迎來第一百零一屆“萬愿祭”。不同于往年焚燒心愿,這一次,十萬學子齊聚廣場,每人手持一紙一墨,靜默書寫。他們不再祈求神明庇佑,也不再追問命數幾何,只是寫下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我想做一個不說謊的官。”

  “我想讓女兒讀書。”

  “我不想再靠搶別人的運來活下去。”

  “我想原諒那個曾背叛我的人。”

  “我想……重新活一次。”

  當最后一筆落成,十萬張紙同時騰空而起,如白蝶紛飛,匯聚成一片浩瀚紙云。它們盤旋于書院上空,漸漸融合,化作一只展翅千丈的白鶴,羽翼由文字織就,雙目如炬,鳴聲無聲卻直擊靈魂。

  白鶴振翅南行,掠過戰火未熄的北境,灑下一縷墨雨,士兵放下刀劍,抱頭痛哭;飛越饑荒之地,降下片片紙葉,孩童拾起一看,竟是失傳多年的耕種圖譜;途經昔日命壇廢墟,鶴唳一聲,焦土之下竟鉆出嫩芽,開出一朵朵墨色小花,花瓣上浮現出早已逝去之人留下的遺愿。

  最終,白鶴降臨霧隱崖,懸停于守望殿前。它并未落地,而是猛然爆散,化作漫天光點,盡數涌入巨筆之中。筆身轟鳴,七道光絲驟然暴漲,貫穿天地,連接起五洲四海所有正在提筆之人的手掌。

  那一刻,無論貧富貴賤,無論是否識字,凡是有意要改變命運的人,指尖都感到一陣溫熱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筆,正輕輕落入他們掌心。

  西域大漠,黃泉井畔。

  那位每年清明現身的白衣女子,今日也提前到來。她立于井邊,風沙掩不住她眉宇間的孤寂與堅韌。她緩緩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封未曾寄出的信,輕輕投入井中。信紙剛觸墨泉,便瞬間溶解,化作一行血色文字,浮現在水面:

  “墨歸,我等你三百年。”

  “我知道你已散作星塵,可我還想告訴你”

  “這個世界,終于像你說的那樣,好了些。”

話音落時,井底傳來一聲沉悶的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緊接著,黑笛緩緩旋轉,笛孔之中,竟流出一滴晶瑩淚珠,墜入水中,激起一圈奇異波紋。波紋擴散之處,倒影不再映照過去,而是顯現出未來片段  一名少女站在奪運宗舊址,手中握筆,身后百名學子齊聲誦讀:“命自我立!”

  一條鐵鏈斷裂,鎖住萬千命格的“命鎖島”徹底崩塌,沉入海底。

  歸明書院升騰起一道青光,直沖云霄,與第十二星共鳴,形成一座橫跨天地的光橋。

  而在橋的盡頭,隱約可見一道青衫身影,負手而立,嘴角含笑,似在等待誰的到來。

  畫面戛然而止。

  井邊,白衣女子緩緩起身,轉身離去。她的足跡依舊被風沙抹去,但她留下的一縷發絲,卻被墨泉悄然托起,纏繞上黑笛,如同誓約。

  數日后,南嶺突發異象。整座霧隱崖夜間發光,巖石上的墨竹集體開花,花朵呈靛藍色,散發淡淡清香。采藥人發現,聞此香者,竟能短暫恢復記憶缺失,甚至夢見自己前世未竟之事。

  更有樵夫稱,曾在月下見一老婦攜數名女童行走山間,雖無聲交談,但她們手中畫紙隨風飄展,上面浮現的文字竟自動串聯成詩:

  “啞者非無言,心聲即文章。”

  “盲者非無見,夢中有故鄉。”

  “筆落驚風雨,何必待天光?”

  這首詩一夜之間傳遍五洲,被刻于各地學堂墻壁之上。人們開始明白,所謂“長生”,并非肉體不死,而是精神不滅;所謂“陣問長生”,也不是向天地叩問壽命幾何,而是以人心為陣眼,以意志為陣基,構筑一座抵御宿命壓迫的城池。

  這座城,沒有城墻,卻堅不可摧;沒有帝王,卻人人為主。

  某日,歸明書院收到一封匿名來信,信紙粗糙,字跡歪斜,顯然是初學者所寫。內容僅一句話:

  “我也想寫一本書,名字叫《我不是命書上寫的那個人》。”

  院長閱后,未加批注,只命人將其收錄進“守望典藏”,編號為100001。

  同日,書院宣布設立“民間著述獎”,鼓勵普通人記錄自己的人生。不論身份高低,只要真心書寫,皆可入選典藏。消息傳出,天下震動。無數平民百姓提筆作文,或記苦難,或述夢想,或懺悔過往,或展望明日。

  十年之內,典藏館新增著作逾百萬卷。其中最動人者,莫過于一名瞎眼老嫗口述、孫兒代筆的《灶臺邊的三十年》。書中寫道:

  “我一生被說‘克夫克子’,十七歲喪夫,三十歲喪子,族人要把我活埋祭井。可我沒死。我逃到山外,給人洗衣做飯,省下銅板送鄰家女孩上學。她后來成了先生,回來教全村孩子識字。那天,我坐在陽光下,聽見滿村孩童齊聲念:‘我選,我愿,我做主。’

  我哭了。原來我不是災星,我是火種。”

  這本書被譯成八十一種方言,流傳極廣。據說,每當有人讀至結尾,家中灶火便會莫名變旺,哪怕柴薪潮濕,也能燃起明亮火焰。

  而在這股“人人執筆”的浪潮中,最令人震驚的變化,發生在曾經最頑固的命判世家。

  東海姜氏,世代供奉命書,族中長老能以血為引,窺測他人命數。千年來,他們判定無數人“夭折”、“孤寡”、“永不得志”,以此操控朝局、買賣命運。然而就在某年冬至,姜氏祠堂突遭雷擊,供奉的九十九卷命書盡數焚毀。

  族中大亂,長老怒斥天罰。可次日清晨,族長獨女卻當眾撕碎自家命判文書,宣布退出命術修行,轉而創辦女子書塾。她對全族宣言:

  “你們說我命中注定早亡,可我現在站在這里,活得比誰都清醒。”

  “你們說我不得婚嫁,可我愛的人就在門外等我。”

  “若命書不準,那它憑什么主宰我們?”

  “從今往后,姜家子孫,只學寫字,不問命數!”

  此言一出,舉世嘩然。三日內,七十二個曾受姜氏命判壓制的家庭聯名上訴,要求銷毀所有私人命錄。朝廷迫于民情,終于頒布《禁命令》:除歸明書院官方存檔外,私藏命書者,視為逆天之罪。

  至此,延續千年的命書體系,正式崩解。

  然而,自由之路從未平坦。

  某些殘余勢力暗中集結,自稱“守舊盟”,潛伏于江湖廟堂之間。他們不公開反對歸明書院,卻在暗處散布謠言,稱“人人執筆”實為蠱惑人心,會導致天下大亂;更有甚者,偽造“假愿錄”,編造虛假愿望混淆視聽,企圖瓦解民眾信任。

  一場無形之戰,在文字間悄然打響。

  面對挑戰,歸明書院并未出兵鎮壓,也未禁止言論。院長召集十萬學子,發起“真聲行動”鼓勵百姓相互傾聽、彼此見證,凡有人寫出心愿,必有另一人站出來為其作證簽名。

  于是街頭巷尾出現奇景:一人寫“我想開茶館”,立刻有人上前按手印:“我愿做第一個客人”;少女寫“我想學醫”,老醫師主動收徒:“我來教你”;老兵寫“我想葬回故鄉”,陌生人自愿背棺同行:“我陪你回家”。

  這些“見證書”被張貼于城鎮公告欄,層層疊疊,密如蛛網,最終連成一面“萬人諾墻”,矗立在京城中心。風吹雨打不去,火燒刀刮不毀。傳說,若有謊言靠近此墻,墻面便會自動浮現紅字警告。

  民心所向,邪說自潰。

  “守舊盟”成員接連反水,供出幕后黑手。最終查明,其首領竟是當年奪運宗最后一名幸存長老,藏身極北冰原,借傀儡術操控數十名文人,妄圖重建命權秩序。

  歸明書院派學子前往討伐,卻不帶一兵一卒,只攜十萬冊《民聲錄》副本。他們在冰原建起臨時學堂,教凍土居民識字寫作。短短三年,原本愚昧封閉的部落,竟誕生出第一批本土詩人、史官與法官。

  長老最終被捕時,手中緊握一支斷裂的命筆,喃喃道:“我不懂……為什么文字,竟能打敗命運?”

  一名女學子蹲下身,平靜回答:“因為你寫的,是束縛人的規則。而我們寫的,是讓人站起來的勇氣。”

  長老聞言,仰天大笑,繼而痛哭失聲,終在悔恨中閉目。

  戰事平息后,那片冰原被命名為“啟智洲”,每年春日,都會有孩童在雪地上用炭條寫字,第一句永遠是:“我,不是命定的奴隸。”

  時光荏苒,又三十年過去。

  歸明書院迎來第一百三十屆入學禮。廣場上,新一批學子列隊肅立,年齡最小者僅五歲,最大者已逾花甲。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former命奴、former死囚、former傀儡戲班藝人,甚至還有former奪運宗弟子。

  院長緩步登臺,不再問志向,只遞出一支筆。

  每一個接過筆的人,都會在名冊上寫下三個字:“我愿意。”

  儀式結束當晚,天空再度裂開,星光凝聚成一行古老箴言,久久不散:

  “長生不在天上,而在人間筆尖。”

  而在終南山腳的小屋里,那位曾接過黑笛的講師,如今已是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坐在爐火旁,教最后一個學生一個天生聾啞的女孩用手語“聽”笛聲。

  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讓她感受心跳的節奏。

  “這就是《歸去來》。”他說,“不用耳朵,也能聽見。”

  女孩眼中淚光閃動,顫抖著抬起右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仿佛握著一支看不見的笛子。

  就在那一刻,窗外雪花忽然停滯半空,風停火靜,天地屏息。

  遙遠的黃泉井底,黑笛輕輕一震,發出千年來的第一聲清鳴。

  不是為了召喚誰,也不是為了宣告什么。

只是為了回應  那支從未真正失落的筆,那首始終在人心深處低吟的歌,以及那一句穿越生死、貫穿時空的誓言:

  “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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