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突然有人說話,神秘而邪異的黑袍修士瞬時大驚,抬頭便看到了黑夜中一雙明如燦星的眸子,正深邃地看著自己,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螻蟻一般。
驚懼自心底滋生。
黑袍修士手一抖,筆一歪,辛辛苦苦...
夜深如墨,終南山的雪卻不再落下。天地間一片寂靜,仿佛連風都屏住了呼吸。那支短笛靜靜地躺在盲童掌心,笛身微溫,似有余音未散。老講師坐在爐火旁,目光落在窗外凝滯的雪花上,久久不動。
他知道,這不是尋常的靜。
這是天地在等一個聲音。
聾啞女孩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像一只初試飛翔的蝶。她看不見雪停,也聽不見萬籟俱寂,但她的心跳得極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自胸腔深處涌出,直抵四肢百骸。她緩緩轉頭,望向老師,眼中滿是疑問。
老者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貼回自己胸口。“你聽見了嗎?”他低聲問,聲音沙啞如秋葉摩擦,“不是用耳朵,是用這里。”
女孩閉上眼。
剎那間,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一段旋律不成調,卻熟悉得如同胎動。那是《歸去來》的起句,是三百年前第一個執筆人臨終前哼出的最后一曲。它從未被完整記錄,只存在于那些“心有所屬”的人夢中。
而現在,它從她心中升起。
她猛地睜開眼,雙手猛然合十,再徐徐張開,做出一個書寫的手勢這是她自創的語言:我想寫。
老者笑了,眼角皺紋如紙頁層層展開。“好。”他說,“那就寫。”
話音落時,屋外停滯的雪花驟然墜落,如千軍萬馬齊跪于地。與此同時,霧隱崖上的守望殿內,巨筆七道光絲同時震顫,筆尖滴下一滴清露,不落于地,反向上飄升,化作一道細線,貫穿云層,直連星河。
第十二星再次亮起,比以往更盛三分。
而在這光芒照耀之下,五洲四海無數正在沉睡之人忽然驚醒。他們并不相識,來自不同地域、不同身份,有的是邊陲牧民,有的是市井小販,有的是深山隱士,甚至還有囚于鐵牢的死囚但他們都在同一刻,夢見了一支筆。
一支青玉為桿、烏羽為毫的筆,靜靜懸浮于夢境中央,周圍環繞著無數字跡,飛旋如龍蛇。每當有人凝視那支筆,耳邊便會響起一句話:
“輪到你了。”
夢醒之后,這些人不約而同起身,翻箱倒柜尋找紙墨。有些人家里早已無筆,便以炭條畫墻;有些人身陷囹圄,只能用指甲在石壁上刻字;更有甚者,咬破手指,以血代墨,在衣襟上寫下第一行文字。
內容各異,卻皆發自肺腑:
“我愿為冤死者申冤。”
“我要教會村里的孩子認完五百個字。”
“我不再替權貴篡改命格。”
“我想把母親葬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
“我……要重新做人。”
這些字跡雖未匯聚,卻在同一時刻震動了黃泉井底。黑笛緩緩升起,脫離墨泉,懸于半空,笛孔之中流淌出一縷幽光,順著地下靈脈蔓延四方,悄然滲入每一寸曾被命書浸染的土地。
大地開始低鳴。
三日后,歸明書院接到八百里加急快報:南嶺墨竹林一夜之間盡數枯萎,但枯枝之上,竟生出新的竹節,每一節中嵌有一枚玉簡,上刻陌生文字。經長老團辨認,竟是失傳已久的《心聲錄》殘篇傳說中記載“非耳所聞之聲”的古籍。
又一日,西域傳來消息:黃泉井水位暴漲,原本干涸多年的周邊綠洲重現生機,泉水甘甜清冽,飲之者竟能短暫窺見內心最深的愿望。更有牧民稱,夜間常聞井中有歌,歌詞無人能懂,卻讓聽者淚流不止。
舉世震驚。
民間傳言四起:“長生之陣已啟,執筆者即天命之人。”
“黑笛蘇醒,命劫將至。”
“新的守望者,已在路上。”
面對紛亂輿情,歸明書院并未辟謠,亦未封鎖消息。院長召集全體講師,宣布重啟一項塵封三百年的儀式“心燈會”。
此會始于奪運宗覆滅之初,由首任院長創立,旨在甄選真正能承載“筆魂”的繼承者。其法極為特殊:參與者需在無光之室中獨坐七日,不飲不食,僅憑心志維持一線清明。期間,若有“筆影”降臨,則視為天選;若心志崩潰,則自動淘汰。
報名者逾十萬,涵蓋天下各階層。有世家子弟,也有乞丐游方僧;有白發老儒,也有垂髫幼童。書院開放所有講堂與靜室,供人閉關。
第七夜,風雨大作。
九百九十九間閉關室內,燈火逐一熄滅,唯余三盞仍在燃燒。
第一盞燈下,是一名年輕女子,原為姜氏書塾學生,現為民間著述獎得主。她雙目緊閉,額頭滲汗,手中虛握,似在寫字。突然,她嘴唇微動,吐出一句詩:
“字是骨,念是血,人心不死筆不絕。”
話音落下,屋頂裂開一線,星光灑落,照在她掌心,竟顯出一枚淡淡的筆印。
第二盞燈位于地窖深處,坐著一位former奪運宗弟子,因叛逃家族而遭追殺多年。此刻他渾身顫抖,似在對抗某種無形壓迫。忽然,他怒吼一聲,撕開衣襟,露出胸前烙印“逆命者”三字。他咬破手指,在自己胸口劃下第四字:
“我!”
鮮血淋漓之際,燈焰驟漲三尺,一道虛影浮現空中正是當年被焚毀的《命長卷》扉頁,但這一次,上面空白無字,唯有中央浮現一行小字:
“你自己。”
第三盞燈,也是最后一盞,位于終南山腳的小屋。
那里沒有閉關室,也沒有符陣守護。只有一位聾啞女孩,盤膝坐在爐火前,雙手不斷變換手語,仿佛在與誰對話。老講師靜靜望著她,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不舍。
他知道,她是唯一一個不需要“看見”或“聽見”的人。
因為她早已用靈魂感知到了一切。
子時三刻,三盞心燈同時爆發出刺目強光,隨即熄滅。
幾乎在同一瞬間,霧隱崖上,巨筆轟然震動,七道光絲齊斷,又瞬息重生,顏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金。整座守望殿騰空而起,懸浮于云端,與第十二星遙相對應,形成一座橫跨天穹的光橋。
橋面由文字鋪就,每一步皆踏于“我愿”、“我做主”、“我不再”之上。
緊接著,三道身影憑空出現,立于橋頭。
第一位是姜氏女子,掌心筆印發光;
第二位是former奪運宗弟子,胸前血字未干;
第三位,則是那位聾啞女孩,身后浮現出一支由光構成的笛子,輕輕旋轉。
三人互不相識,卻在同一時刻抬頭望向橋的盡頭。
那里,一道青衫身影負手而立,面容模糊,唯有一笑溫潤如春陽。
“你們來了。”他說,聲音不大,卻響徹天地。
隨即,他抬起右手,掌中浮現出一支筆正是夢中所見的那支青玉烏羽筆。
“三百年前,我們寫下第一筆。”
“三十年前,你們點燃第一盞心燈。”
“今天,輪到你們執筆。”
說罷,他輕輕一擲。
那支筆劃破長空,不落向任何一人,而是懸停于三人之間,緩緩分裂成三支,分別飛入他們的眉心。
剎那間,天地變色。
南嶺墨竹林廢墟中,新竹破土而出,節節攀高,轉眼成林。每一根竹身上,都浮現出不同的文字,非篆非隸,乃是“心聲體”唯有真心書寫者方可識讀。
西域黃泉井畔,黑笛終于落地,插入沙中,笛身迅速石化,化作一根通天石柱。柱面銘文流轉,竟是百萬百姓歷年所寫心愿的縮影。風過處,石柱發出低鳴,宛如千萬人齊聲誦讀。
京城萬人諾墻上,所有簽名同時發光,凝聚成一面巨大的旗幟,騰空而起,飛向五洲,所到之處,舊日命壇崩塌,枷鎖自行斷裂。
而在東海之濱,一名漁家少女正蹲在礁石上,用貝殼在沙灘上寫字。她不會讀寫,只是憑著記憶描摹學堂里看到的句子。當她寫完最后一個字時,海面忽然平靜,浪花退去,露出一條由珊瑚與珍珠鋪就的小徑,直通海底深處。
小徑盡頭,一座水晶宮殿靜靜矗立,門楣上刻著四個大字:
歸真殿 殿內無人,唯有一案一硯一筆。硯中墨色流動,似活水般蕩漾。少女怯生生走入,伸手觸碰那支筆。
筆身輕顫,浮現出一行字:
“歡迎回來,第十一代守望者。”
與此同時,終南山的小屋里,老講師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他推開木窗,望著遠方天際漸隱的光橋,輕聲說道:“孩子們,走吧。路已經鋪好了。”
女孩走至他身邊,拉住他的手,用手語比劃:
“老師,你也去嗎?”
老人搖頭,微笑:“我的任務完成了。這支笛子,該交給你了。”
他將短笛放入女孩手中。就在接觸的一瞬,笛身泛起淡淡金光,仿佛回應某種古老的契約。
次日清晨,歸明書院廣場上,十萬學子齊聚。
他們發現,昨日還空蕩的無字碑,如今已布滿密密麻麻的文字。并非星刻,也不是人力雕琢,而是自發浮現,如呼吸般緩緩生長。碑文共三段:
“昔日命由天定,今朝命自我立。”
“昔日筆在廟堂,今朝筆在民間。”
“昔日長生求壽,今朝長生在心。”
而在碑底,新增一行小字:
“守望者更迭,精神不滅。新一代執筆人已現,陣問長生,仍在繼續。”
人群沉默良久,隨后,不知是誰先開口,輕聲念出三個字:
“我愿意。”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到最后,十萬聲音匯成洪流,響徹云霄:
“我愿意!”
聲浪所及,天空再度裂開,星光傾瀉而下,化作一場溫柔的雨。每一滴星雨落地,便生出一朵墨色小花,花瓣舒展,浮現一人名姓那是曾經寫下心愿并堅持到底的人們。
其中一朵,特別明亮。
花心寫著兩個字:
風起,花搖曳,似在點頭。
而在遙遠的啟智洲雪原上,一群孩童圍坐在篝火旁,正跟著女教師學習寫字。炭條在石板上劃過,發出沙沙聲響。
“今天我們學三個字。”老師說,“叫”
孩子們齊聲跟讀:
“我!是!誰!”
火光映照著他們稚嫩的臉龐,也照亮了雪地上那一行歪斜卻堅定的字跡。
夜復一夜,年復一年。
筆不停,燈不熄,愿不滅。
長生不在天上,而在人間筆尖;
陣問長生,不在叩問,而在書寫。
只要還有人想改變命運,
只要還有人心未冷,
只要還有一個孩子肯提筆寫下“我愿意”,
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