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輝最近沒少陪床，神情憔悴，頭發亂糟糟的，雙眼都明顯的血絲。
出了病房，丁建輝掏出煙讓唐植桐，唐植桐沒抽，他給自己點上一根，自嘲道：“前陣子戒了幾天，沒成想還是撿起來了，最近全靠這玩意撐著了。”
“要不我過來替你兩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看丁建輝的模樣，最近應該是沒有睡過安穩覺，病房里面也沒有給陪護準備伸拉床，幾天下來，估計壯漢也受不了。
“謝謝，不用了。我媽沒多少日子了，我想陪著她走完最后這一程。”丁建輝搖了搖頭，對于母親的情況，他早有準備，只不過沒想著惡化的這么快。
“這樣也好。”唐植桐此刻嘴拙了，很多情況都能開導人，但面對生死，話語就顯得蒼白了些。
“對了，我這次調動，是不是你在背后出的力？”雖然前天母親當面問過葉主任，葉主任否認了，但丁建輝仍舊覺得這事跟唐植桐有關。
腳扣的發明者無非是三個人，自己跟顧勇沒有任何交情，他會無緣無故的幫自己進步？
丁建輝思來想去，毫無頭緒，今兒見到唐植桐，不禁當面問了出來。
“有點關系，他們實際上是想通過你的嘴告訴我，這事辦妥了，得跟辦事的人知會一聲。辦妥了就行，不用放在心上。”唐植桐昨天還尋思著有機會把話說開呢，既然丁建輝今天開口了，他就沒瞞著。
“這事……哎呀，我……”唐植桐真承認了，丁建輝反而手足無措起來，他想過這些都是因為自己成績的緣故，但又無法欺騙自己，什么樣的成績能一步登天？
“輝哥，這是你應得的，如果沒有你那么投入的去改進，腳扣就沒有機會面世。”唐植桐大概明白丁建輝想表達什么，此時拍了拍他的小臂，算是緩解了他的尷尬。
“等我弟來了，我讓他在這陪一會，我回去準備點東西給你送過去。”丁建輝聽出唐植桐是托了人給自己創造的機會，這樣一來人情可就欠大了，他盡自己的一份心。
“沒必要，這事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唐植桐搖頭，丁建輝提拔的事情確實是田阿姨那邊給辦的，但本質上是一種她不想欠自己人情的交換，自己開了口，她那邊反而能安心，回不回禮都行，即便是回禮，也不能重了，一點水果點心意思意思也就差不多了。
“那不行，你搭自己的人情幫了我，沒有再讓你出東西的道理，要不我媽該說我不懂事了。”丁建輝頭搖的堅決。
正當唐植桐還想再勸他的時候，丁母卻醒了過來，在里面叫兒子。
由于聲音小，丁建輝和唐植桐都沒聽見，還是隔壁陪床的聽到后喊了丁建輝。
“媽。”丁建輝聽到自己母親醒了，立馬扔掉煙頭，跑著進了病房。
“水。”丁母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先扶您起來。”丁建輝聽后，如同當年母親這樣抱自己一般，先小心翼翼的將胳膊伸到母親脖頸后面，然后略微用力，將母親的上半身抬出一點空。
唐植桐在旁將床尾的一床被子適時的墊到了謝阿姨背后。
“媽，小唐來看您了。”丁建輝放下母親，先跟母親說道。
“小唐，坐。”丁母看到唐植桐，形同枯槁的臉上擠出個笑容，費力的抬起了手。
“謝阿姨，您太客氣了。”唐植桐的屁股在床沿上沾了個邊，拉起了謝阿姨的手，手很涼，跟窗外的炎炎夏日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建輝的事，麻煩你了。”丁母說話的同時，手上稍微用了用力，想體現出自己的感謝。
“謝阿姨，我跟輝哥一見如故，我們是相互幫忙，共同進步。”唐植桐的另一只手覆在了田阿姨的手背上，作為對她用力的回應。
“你是個好孩子。”丁母笑了，說罷頭稍微扭過一點方向，看著旁邊的兒子叮囑道：“建輝，以后小唐的事，你得盡心。”
“我記住了，媽。”丁建輝眼含著熱淚，知道這是母親在努力為兩人攀扯關系，也知道自己能為唐植桐盡力的機會渺茫，人家都有能力幫自己提干，哪還需要自己幫忙？
“小唐，建輝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多批評。”丁母叮囑完兒子，又轉回頭，眼里飽含著期盼看著唐植桐。
丁母雖然病重，但心里很明白，兩家的交情不算深，能幫一次就已經不錯了，沒有沒完沒了的道理，可她作為一個母親，實在是放心不下兒子。
除了老大丁建輝以外，她還有三個兒女，而且都在上學，老大沒結婚，外面也沒個助力，她只能厚著臉皮給兒子拉扯關系、求照應。
“謝阿姨，您放心，我一定盡力。”面對一個母親沉甸甸的舐犢之情，唐植桐拉不下臉來拒絕，無論能不能做到，先答應了下來。
聽唐植桐這么說，丁母欣慰的笑了，手上的勁也小了，眼睛也閉上了。
“媽？”丁母這一閉眼，把丁建輝嚇得不輕快，盡管他早有心理準備，心里還是咯噔一下。
“謝阿姨睡著了。”唐植桐還握著丁母的手，手指能感受到她的脈搏。
“哦，睡著了好，睡著了好。”丁建輝放下水杯，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淚，吊起來的心又放了回去。
唐植桐將丁母的手塞到被子下面，站起了身：“輝哥，你陪謝阿姨，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丁建輝給母親掖掖被子，跟在唐植桐身后出了病房。
“我媽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走出病房，丁建輝立馬將母親給強行拉扯上的“合約”給撕了個粉碎，母親不是個愛麻煩人的性子，他也不是。
“輝哥，我答應謝阿姨了，就得盡心。有事你說話，我能辦的辦，辦不了的咱再一起想辦法。”唐植桐喜歡丁建輝這樣的性格，這樣的性格輕易不會跟人張口，也會很記恩情。
若是丁建輝真扯著虎皮做大旗，唐植桐覺得自己反而會推諉、不認賬。
更何況，葉主任應該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如果她不支持，那昨天自己說來探望的時候，她就攔下了。
出了公安醫院的大門，唐植桐琢磨起病床的事情來。
剛才丁建輝扶著母親起來，給了唐植桐靈感，哪怕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有起身的需要，無論是休息，還是喂飯，上身總得與床板保持一定的角度。
如果天天由家屬配合病人完成這個動作的話，不僅家屬累，還有可能給病人造成二次傷害，這絕對不是醫院的本意。
想到這，唐植桐拐了彎，打算去醫院實地考察一下病床。
雖然公安醫院也有病床，但唐植桐在這邊沒有熟人，如果再回去，公安醫院肯定也會接待，不過溝通起來肯定不如有熟人直接、坦誠。
由于《赤腳醫生手冊》編纂的緣故，唐植桐跟很多醫療界的大夫有點頭之交，但這些大夫大多來自301醫院。
交情還不錯的有羅清泉、呂麗嫻和顏雄飛的愛人王慧茹。
無論是羅清泉，還是王慧茹，兩人的工作單位都在城外，唐植桐蹬著自行車過去起碼得半小時以上，遠不如近在騎河樓的婦產醫院來的近便。
“小唐？這是帶小王過來檢查了？”呂麗嫻這邊正忙著，看到唐植桐第一反應是產檢，但探頭去找小王同學，卻沒看到她的身影。
“不是，嫂子，我過來想看看病床。”唐植桐將在公安醫院看到的情況跟呂麗嫻說了一通，最后問道：“咱這邊的病床可升降嗎？”
“病床都差不多，都是一張床板，沒有升降功能，倒是手術室的手術床有你說的這種功能。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先看完這幾個病人，帶你過去看一圈。”呂麗嫻看到外面已經有病人朝屋里探頭探腦，遂安排道。
“行，麻煩嫂子了。”唐植桐挺好說話，剛才也是好說歹說插隊進來的，不能耽誤人家太多時間。
唐植桐這一等就是個把小時。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唐植桐無聊的數哭聲。
醫院嘛，總是免不了有人哭，但這邊跟其他醫院不同。
其他醫院的哭聲代表著有親人離世，而這邊的哭聲大多代表著新生。
幾乎所有人都是在這兩種哭聲中走一趟，甚至幾趟，直至無人愿意生育……
等到呂大夫辦公室外面沒有排隊的病人了，唐植桐才再次進入呂麗嫻的辦公室。
“等急了吧？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病人有點多。”呂麗嫻看到唐植桐進來，知道外面沒有病人了，起身就要帶唐植桐往病房去。
“沒事，不著急。”唐植桐咧嘴笑笑，不著急是假的，等著看病的要么是有某種不適的婦女，要么是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除了極少數陪同的丈夫外，就只有唐植桐自己一個男性是孤零零的，這在婦產醫院就顯得有些怪異了。
呂麗嫻先領著唐植桐去了手術室，手術室明顯是剛做完手術，還沒來得及收拾利索：“醫院有規定，為了避免感染，收拾好的手術室不讓進，只能帶你來這邊實地看看。”
“沒事，這就挺好。”待護士將病床上的床單收走后，唐植桐掀開床墊，開始觀察手術床的構造，并上手體驗了一下升降。
手術床升降的操作搖把在床的兩側，原理也不復雜，跟唐植桐設想的一樣，就是一個簡單的力矩傳送。
“嫂子，手術的時候，這幾個搖把礙事嗎？”唐植桐將床搖回去，站起來，指著側面的搖把問道。
“對我這種身高的大夫不友好，有時候會碰到，但沒辦法，手術床都這樣，只能留意著點。”呂麗嫻自嘲了一下自己的個頭，身高不夠，有時候就得往前湊，腿部難免會碰到，也幸虧搖把有防倒轉的裝置，否則很容易給病人造成二次傷害。
“我估摸著是為了節省材料。”雖然手術床可升降、屈伸的位置有好幾處，但原理并不復雜，唐植桐剛才蹲下的時候，扒著床沿往下看了一下，傳動桿都是就近安放的。
“有可能，畢竟條件有限。”
“嫂子，咱再去病房看一眼？”唐植桐并沒有打算改進手術床，這玩意已經有單位在做了，自己再改進屬于重復投入，就眼下物資緊缺的情況，能順利推廣新式病床就不錯了，不能貪多。
病房那邊就好了很多，呂麗嫻直接帶著唐植桐找了一張空床，掀開被褥任由他隨意折騰。
“還真是簡陋。”唐植桐看著床板，全是木板拼接，跟家里常見的單人床沒有什么區別，不過改起來也不麻煩，在床板上加個鐵框，中間用鉚釘鉚住，下面加一個升降傳動就可以了。
“簡陋才有改進的空間嘛。”呂麗嫻在一旁笑微微的說道。
“嘿嘿，能不能賣出去才是關鍵。嫂子，咱這邊醫院的病人起身頻繁嗎？有沒有那種病癥比較重，不宜移動的情況？”看了婦產醫院的病床，唐植桐覺得全換的可能性不大，眼下不僅是物資短缺的問題，財政上的問題也很大，這個雷大概得等明年才會爆。
到時候，上面會直接發文，禁止機關單位采購沙發、鮮花、辦公桌等辦公及相關設備，就一句話，能湊合就湊合，主打一個節省。
眼下最好的結果，無非是醫院更換部分病床，升降式病床只供重病使用，這還是非常有可能的。
“我們醫院不多，但也有，有的因為強撐著起身，縫合的傷口都裂開滲血，其他醫院這種需求更多一些。如果能用上手術室那種床，估計病人及家屬都會感謝你。”呂麗嫻大學五年，不止在婦產醫院實習過，跟其他醫院打交道也不少，知道病房內是個什么情況。
“嘿，謝我干嘛，是醫院體恤病人才更新的設備，得感謝醫院。除了上身需要頻繁起降外，腿部需要抬起的情況多不多？”唐植桐想著在后世醫院見過的病床，那些病床在床尾處有兩個搖把，一個負責控制床頭升降，一個負責床尾升降。
“我們醫院還真有這個需求，不少孕婦孕晚期腿會水腫，下肢得抬高。”呂麗嫻肯定的點了點頭，說完頓了一下，又輕聲補充道：“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多了。”
“嗯。”唐植桐輕聲應了一聲，最近這種情況多不僅僅是因為懷孕造成的，還有營養不良的因素在里面。
既然如此，那就兩種功能都給安排上。
不過嘛，電動、液壓就甭想了，手術室都是用的純機械的，病床也采用純機械得了，雖然搖起來會累一點，也可能會伴有“吱吱”響的情況，但眼下條件有限，只能這么湊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