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之所以吃面,也有人說是因為新麥子下來了,得嘗嘗味。
張桂芳做手搟面用的面粉很普通,不是新面。
為了做這頓手搟面,她提前用籮筐把面粉篩了一遍,將里面的麩皮都篩了出來。
眼下無論是做手搟面,還是包水餃,但凡是直接下水的吃食,都得過一遍篩子。
如果不過篩子,恐怕等煮出來就成面湯了。
篩出來的麥麩不會浪費,直接倒回面袋子里,等下次蒸饅頭的時候摻進去,全家吃上幾次含麩量比較高的饅頭就消耗掉了。
唐植桐今兒給三個姑娘做面筋時濾出來的淀粉湯也不會浪費,被張桂芳放在盆里沉淀,明天可以用來打湯喝,也可以直接用于和面。
用笊籬把手搟面從鍋里撈出來,笊籬在鍋的上方沿著垂直方向上下起伏幾次,利用慣性趁開水不注意,盡量把他們請出來,然后將面再一頭扎進涼水里激一下,再撈出來就是涼面了。
涼面配上鹵子,全家吃的一個賽一個香。
至于涼拌馬齒莧嘛,小王同學沒撈著吃,因為張桂芳說這東西對孕婦不友好。
吃不到馬齒莧,小王同學不遺憾,因為她吃著辣椒炒肉更香,不僅吃完后一點嘔吐的跡象都沒有,婆婆也沒有表現出不高興,反而覺得她有胃口是好事情。
唐植桐在一旁樂呵呵的瞧著,只覺得心里熨帖。
這陣子以來,唐植桐和母親商議后決定在每個家人各自定量的基礎上稍微加一點,目的自然是貼膘,給即將到來的縮減定量儲備能量。
吃完飯,鳳芝還惦記著烤知了,央求著母親給做,然后這項任務就落到了唐植桐身上。
作為一個曾經的男孩子,唐植桐小的時候還真烤過知了,而且當時跟鳳芝一樣,將知了的翅膀、爪子、頭、尾都去掉,只吃中間背上的那點瘦肉。
那時候點一把草,把蟬肉往里面一扔,等火滅了,甭管熟不熟,吃的都很香。
現在家里有爐子,就沒必要再額外生火了,把用鹽水腌過的知了放爐蓋上,正反面各熥兩三分鐘就能吃。
爐子在門外,隨著肉香的溢出,貝貝也不求偶了,前爪抬起,僅后腳直立就把身子給豎了起來,眼巴巴的朝著爐臺喵喵直叫。
誰能拒絕軟軟糯糯的叫聲?
當然是唐植桐啦!
鳳芝在一旁督工,見了光的蛋白質就不好給貝貝了。
待烤完知了,唐植桐全都夾在碗里,讓鳳芝端進屋,自己則在外面偷偷喂了貝貝兩條小魚。
等回到屋里,今晚已經吃了兩碗面的鳳芝公告般的舉著知了跟廚子說道:“好吃!”
“嘿,如果按照古法給你做一份,你能好吃到咬舌頭。”唐植桐對知了并不怎么感興趣,作為魯省人,其實更喜歡吃知了猴。
九十年代中后期,知了猴在魯省的農村能賣到五分錢一個,再下去三十年,一只兩塊錢,比牛肉都貴。
而知了嘛,價格減半也不見得有人收。
“什么古法?”小王同學明顯沒吃過知了,吃相有些小心,但也吃的津津有味。
“也是烤知了,不過是用竹簽子把知了串起來,放在木炭上面烤,刷上一層油,撒上一層孜然、辣椒面、鹽。那滋味叫一個地道!”大熱天的,唐植桐有點想燒烤了,八塊錢一串的知了猴,一塊五一根的羊肉串、心管、骨髓、白條,再來上幾杯扎啤……
哎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不信,辣椒才傳到中國多少年?你說的古法能有多古?”小王同學將知了背上的肉撕下一綹,抬手送到丈夫嘴邊。
“那就不放辣椒面,漢朝就有這種吃法。”唐植桐嘴巴一張,小王同學的青蔥玉指往前一遞,知了肉就進了嘴。
小王同學不信也沒辦法,可能烤知了的文物還沒出土吧。
兩只烤知了下肚,鳳芝意猶未盡,嚷嚷著還想吃。
“要不咱再去粘一點?”小王同學也沒好到哪里去,忽閃著大眼睛看向丈夫。
“天都黑了,粘不了一點,倒是能拿著電筒照知了猴。”唐植桐摩挲著胡茬,略微有些擔憂,一孕傻三年,外面已經天黑了,小王同學還能問出這種問題,貌似已經有點征兆了。
“那咱拿電筒去?”小王同學盡管是以征求的語氣相問,但眼里的期待沒藏好,被唐植桐給看到了。
“好!咱拿電筒去照知了猴!”鳳芝在一旁拍手附和。
“作業寫完了嗎?照知了猴有你什么事?!”張桂芳摟了沒眼色的閨女一把,然后擰著她的耳朵去寫作業了。
“走吧。”唐植桐笑笑,起身。
自打上次母親說肉票能買罐頭以后沒多久,副食品店和肉店的生肉就越來越少,截止到今天,已經斷供好些天了。
雖然沒有生肉,但副食品店和肉店除了肉罐頭,還給居民提供了熟肉及下貨制品,憑肉票購買,不算平替,因為價格比較貴。
家里暫時還有前陣子炒的咸肉,所以張桂芳一直攥著肉票觀望,想等著下一波供給生肉的時候全部梭哈出去。
唐植桐勸過,但不管用,張桂芳仍心懷希望,覺得上面不會置老百姓生活不顧,這可是四九城!
親媽不聽,唐植桐也沒轍,只能聽之任之,不過張桂芳也松了口,如果到月底還沒有生肉,就買成熟肉,反正不能讓肉票過期作廢。
小兩口拿上電筒,順著花市大街去了白橋。
路上,唐植桐將馬薇和武愛軍的最新進展跟小王同學進行了分享,小王同學聽到丈夫說推薦他們買后排座位看電影后,輕輕的扭了丈夫一下,嬌嗔道:“你這人,壞死了。他們總有明白過來的那一天,看你到時候有什么臉面面對他們。”
“嘿,等他們明白過來說不定還得感謝我呢。再說了,就算他們好意思說,只要我不承認,尷尬的就是他們。”唐植桐對此不以為意,狗剩同志不是別人,是自己兩口子的朋友,這種段子,他只跟親近的朋友開,在外人面前永遠是一副偉光正的形象。
“還感謝你,就怕他們會取笑你,你既然知道看電影坐后排,自然是干過同樣的事,你讓我怎么面對他們嘛。”小王同學真正擔心的不是丈夫傳道授業解惑,而是自己怎么面對朋友。
“嗐,他們如果取笑我,就說明他們明白了其中的妙處,到時候大家一般黑,大哥別嫌二哥,最多相視一笑。放寬心,沒事。”唐植桐聞言一怔,還真是這么回事,自己當時光顧著給一對菜鳥指點迷津了,壓根沒往這方面想,不過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成人的默契了。
“這邊不會有野狗吧?上次劉家那孩子偷咱家的雞,說這邊有野狗來著。”今兒是農歷的月底,天空繁星點點,沒有月光,一走出花市大街,面前黑漆漆的,小王同學有些擔心。
“沒事,真有野狗咱就加餐了。”野豬都不怕,唐植桐還能怕野狗?話雖如此,但他還是開了空間雷達掃描。
“咱就提了個桶,也沒拿個棍子啥的。”小王同學抓著丈夫的胳膊,警惕的看著四周。
“你要是怕,咱就回家,明兒我自己過來。”唐植桐感受著小王同學手上的力度,好心建議道。
“哼,我才不怕,走,朝知了猴進發!”小王同學手上力度不減,用手電筒指明了方向。
唐植桐在一旁偷笑,總算知道敬民嘴硬的毛病哪來的了。
雖然這幾天樹上已有知了叫著夏天,但將近個把月沒下雨,地面硬的厲害,幾棵樹照下來,兩人找了個寂寞。
“怎么沒有呢?”小王同學有些失望。
“可能還沒到它們上班的點,也有可能它們不在這上班,咱們去旁邊看看。”作為一個不掃興星人,唐植桐感受到了小王同學的期待,自然得助她一臂之力。
知了猴:是誰,在敲打我窗?
唐植桐: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唐植桐開掛將睡在洞里的知了猴拉出來上班。
不是被人吃,就是給鳥兒果腹的韭菜,怎么能在大好年華睡覺呢?
事到臨頭,唐植桐到底沒把去年的存貨薅出來,饑荒還會持續,那些且留著當備胎吧。
“哎!這有一個!”
“這還有一個!”
小王同學此刻也顧不得什么野狗了,仿佛化身采蘑菇的小姑娘,燈光所到之處十有三四都有一只知了猴,要么正在地上爬,要么正往樹上爬,還有幾個沒醒過來躺在地上睡覺的。
唐植桐在后面樂呵呵的提著桶當起了小姑娘的專職竹筐。
兩人都很高興,不過唐植桐沒有竭澤而漁,讓小王同學照了四五十只就停了,總要給附近其他小朋友留點夏天的快樂。
“不少呢!夠一盤了!”在又轉了兩圈,確認已經沒有知了猴后,小王同學看著桶里試圖往上爬的蟲子,饞的直咽口水。
“敢情是你想吃,剛才在家你是故意提議粘知了的?”除了偶爾傳來蟲鳴及小動物悉悉索索的爬動聲外,夜晚的小樹林還是很安靜的,唐植桐聽到了小王同學咽口水的聲音。
“哼,不是你說我營養要跟上嗎?我這不僅能自己吃,大家還能一塊補充營養呢!”收獲滿滿,小王同學有些驕傲。
“不錯不錯,活學活用,值得表揚。”唐植桐滿意的點點頭,小王同學離一孕傻三年又遠了一步。
“明晚咱們再來吧!每天能有二十個就行,即便市面上沒有肉,咱家也不怕了。”小王同學下巴上仰10度,目光對上唐植桐的劍眉,跟丈夫商量道。
“想來就來吧。”小王同學為家里人考慮,唐植桐只有支持的份,肯定不能反對。
不過知了猴不是什么可再生資源,若是小王同學著迷,要求天天過來,那這片土地下面的知了猴很快會被薅干凈,到時候肯定要動用空間儲備了,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天天過來,既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家里能天天吃到知了猴,壞處嘛,必須得有自己陪同才行,若是小王同學自己來,恐怕抓不到什么。
不管怎么說,能給家里名正言順補充蛋白質還是不錯的,如果空間里的儲備也沒了,那就考慮一下用火捉知了。
大晚上點上一堆明火,照樹干上踹兩下,知了就會受驚朝火里飛,跟飛蛾撲火差不多。
至于附近小朋友還有沒有夏天的快樂嘛,唐植桐覺得少個一年兩年也沒什么打緊的。
為了小王同學,為了家人,底線就是這么靈活……
回到家里,往桶里舀兩瓢水,給知了猴們人工創造出一個泳池,讓它們在里面學習游泳。
游泳學得好,保不齊就有能爬出來的。
如果經過一晚上努力,真有爬出來的,唐植桐覺得不用自己動手,鳳芝就會把它們再扔進去。
回到廂房,唐植桐給兩位異父異母的哥哥回信,小王同學則在一旁找出了兩人的舊衣服,平鋪在床上,挑挑揀揀。
小王同學打算將不能再穿的視破舊程度改為尿布或者孩子的衣服。
唐植桐忙活完,小王同學還在整理,問明情況后,小唐哭笑不得:“這才幾個月,你這打算有點長遠啊。”
“趁現在身子還利落,把能干的都干了,還真都甩給咱媽嘛?”小王同學才不會承認自己母愛泛濫,只是為了給婆婆減輕負擔嘛。
“哎呀,你真是個貼心的兒媳婦。可你干活我也心疼啊,要不咱讓孩子撿著穿得了,等咱孩子出生,洋哥家的小光也大了,衣服正好退休。”小王同學身懷六甲,唐植桐不跟孕婦犟嘴,全順著她的意往下說。
至于鳳芝小時候的衣服嘛,早已沒了蹤跡,張桂芳平日里縫縫補補做鞋啥的,都消耗完了。
“洋哥兩口子又不是只要一個孩子,保不齊在咱后面又會有一個呢,咱自己能解決就不麻煩別人。”小王同學手下不停,耐心的做著分類。
“嗯,你說的有道理。”小王同學分揀,唐植桐站在旁邊跟著迭,見說不動她,就把今兒阮巖委托自己找顏雄飛的事給說了一遍。
“你不該答應的,公事跟私事不能混為一談。如果你站在押運處的角度,給你們單位職工爭取一些福利還勉強說得過去,但你只是郵電學院的一個學生,又什么都給不了顏處,這事不妥。”小王同學一聽,停下了手里的活,皺著眉給丈夫分析道。
“誰說不是呢?他當時拿著全校師生的取暖問題把我給架起來了,不好拒絕。我回頭去顏處那坐坐就當盡力了吧。”小王同學分析的在理,唐植桐覺得“一孕傻三年”可能不適用于小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