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藍恩成功用臨時調配的草藥解除了麻痹無力的狀態,自己還喝下了一口紅露滴圣杯瓶的馬雷·馬雷。
此時除了外表上依舊狼狽,身上還帶著嘔吐物的深刻酸臭味之外,其實已經跟他此前迎接獵魔人入城時的狀態不差什么了。
這位日蔭城的城主,本來還提出說為了家族和貴族的體面,先換洗一下這身狼狽的裝扮。
但是在藍恩平靜的歪頭逼視,還有旁邊梅琳娜同樣面無表情的淡漠面容之下,馬雷家家主只能苦笑著,當場開始領路。
正有越來越多的日蔭城士兵,從藍恩熬藥的大鍋前慢慢恢復身體的控制力。而且埃隆梅爾和墮落調香師的里應外合,雖然給日蔭城帶來了滅頂之災。
可因為這次人禍被藍恩當場就給鎮壓了,就連交戰場景都只局限在處刑架所在的露臺這一塊地方。
因此馬雷·馬雷只用簡單的吩咐兩句,剩下的日蔭城士兵們自然就能搞定。
而他本人則低沉地像是上刑場一樣,帶著藍恩和梅琳娜朝著日蔭城上層走去。
他們一路來到了之前來到過的城主大廳里,并且毫不停步,徑直還往深處走。
藍恩在路過城主大廳正中,他們中午吃過之后還沒收拾的餐桌時,還提了杯桌上的殘酒。日蔭城特產的毒酒,開玩笑的朝著梅琳娜舉了舉。
“嘗嘗嗎?現在日蔭城里沒有內應專門針對這種酒了。”
走在前面的馬雷·馬雷低著頭,不自覺的加快腳步,有種無言以對、掩面而逃的感覺。
而在現身之后,不怎么想要回到靈魂體狀態的梅琳娜。
那只右眼看著日蔭城毒酒,難得的流露出了一些好奇,但最終她還是搖搖頭:“我、我應該……不會喝酒。沒嘗過。”
藍恩本來也是開玩笑,沒想到這女孩竟然還像是想嘗試嘗試的樣子。
于是他趕緊把杯子放在還沒收拾的長桌上,繼續跟著馬雷·馬雷往大廳深處走。
梅琳娜在經過長桌的時候,低頭看了看那金杯里面的酒液。
大廳盡頭有個不起眼的隔斷,馬雷·馬雷將隔斷打開之后,里面被隱藏的空間顯露出來。
在驟然亮起的一片燭光之中,這個隱藏空間的盡頭一片金光閃閃。
那并不是什么大量的珠寶財貨,在燭光下發出的反光。
出現在三人面前的,反而更像是一處手工作坊,或者是某種冷門的收藏紀念館一樣。
正面一扇墻壁,左邊半面墻,整齊的將十幾條黃金義手擺在墻上釘著的展示架上。
右邊半面墻,則是左邊對稱一樣,不過擺放展示的是相同數量的黃金義腿。
而在義手和義腿的中間則是一幅畫。
并不是貴族們習慣往城堡里掛的祖先畫像或者自畫像,而是一個色彩鮮艷又濃烈的女人。
她頭上戴著黃金飛翼頭盔,如火的紅色長發在腦后飄蕩著。
衣袂紛飛,露出她的黃金義手和黃金義腿……就跟這墻上擺著展示的一樣。
房間里的其他地方,則放著工作臺,還有各樣義肢零件和修理、雕刻的工具組。
“這就是……”藍恩仔細打量著整個空間,邁步上前。
“這就是!”而進來之后的馬雷·馬雷,則顯得情緒高漲而堅定,“女武神,瑪蓮妮亞!”
馬雷·馬雷快步走到那面展示墻之前,梅琳娜則在看了看最中間的畫像之后,平淡的開口問:“這些義肢,看來全都是你親手做的?”
“瑪蓮妮亞自出生起,就腐敗病纏身。”日蔭城主在燭光中抬頭仰望著墻上的畫像,“她完全沒有右手,左腿也在先天疾病中缺失。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活著!”
“并且用她的哥哥制作出來的純凈黃金,做出了義手和義腿,一路戰斗、成長為了現在的女武神!”
“每次想到這種旅程、這種歷練,都讓我無法自持。只能制作這些仿造的義肢,來排遣心里的情緒。”
藍恩走到馬雷·馬雷身邊,他先是抬手指了指那些義肢,朝日蔭城主投來詢問的目光。
意思是能不能上手觸碰一下。
馬雷·馬雷并不阻攔。
這里的每一件義肢都是充斥著他的情感和專注的作品,意圖完全模仿瑪蓮妮亞本人所用的義肢。
女武神本人身上的義肢,那是能讓身為半神的她都自如用于戰斗的物件。
馬雷·馬雷的復制品當然沒這個品質,但也不是只能看不能碰的嬌貴手工藝術品。
藍恩的手指輕輕搭上黃金義手,在手甲指肚的皮革與黃金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中,感受著這義肢表面的紋理觸感,還有這觸感之下,更深層的、模仿肌肉走向的構造。
光是這份手工,就足以稱作杰作了。更別提其中還有法術,在內部給予這義肢以隨心行動的能力。
“聽起來,你很喜歡瑪蓮妮亞。”藍恩的手指摸到了義肢的指節,他嘗試著搓揉擺弄,看看指關節的靈活度,“這就是你轉而開始信仰猩紅腐敗的原因?”
“喜歡?那你真是看輕了我的這份心情,藍恩。”
馬雷·馬雷語氣感慨難明,他似乎也想撫摸這些他親手做出來的義肢。
但是他在抬手之前,先是狠狠在干凈的衣角上擦了擦自己的手,這才搭手上去。
“像你這樣的人怎么能懂呢?”馬雷家家主不乏嘲諷與自嘲的說著,“馬雷家的人世代都有嚴重的遺傳病,是天生的病人。”
“在日蔭城周圍,人們甚至在歸樹的時候都埋怨說:可別讓我下輩子成為馬雷家的人。”
“可是……再怎么嚴重的家族遺傳病,跟出生起就被腐敗寄生的瑪蓮妮亞大人,又怎么能比呢?”
洶涌的情緒在馬雷·馬雷的身軀和面具之下,就像是澎湃的暗流。
藍恩對此不置可否,只是依舊把玩著墻上的義肢。
但是縮在寬大披風下的女孩,那只唯一睜著的右眼,卻似乎不解的皺眉看著微微顫抖的馬雷·馬雷。
手上珍重的撫摸著自己打造的義肢,馬雷·馬雷的頭卻高高抬起,鐵面具下的雙眼像是兩團火一樣炙熱!看著那女武神凌然美麗的畫像。
“她跟我一樣,自從出生起就遭受著病痛的折磨,甚至遠遠比我更嚴重的多!”
“每時每刻,猩紅腐敗都在讓她痛苦,并且不斷的想要進一步侵蝕她!甚至僅僅待在她身邊,腐敗病都必然會擴散傳染開來,釀成大禍!”
“因此,他們兄妹倆作為最年幼的半神,才會離開羅德爾,離開他們的父母……呵,說是自己建立了圣樹艾布雷菲兒。其實不就是害怕腐敗病在羅德爾擴散,把人給趕出去了嗎?”
“瑪蓮妮亞,身為黃金王朝的半神,但是她卻僅是讓自己活著,都已經要拼盡全力了!”
“現在黃金律法崩塌,人們受傷也死不了,只覺得這是前所未有的折磨與酷刑。但是這折磨與酷刑,瑪蓮妮亞自從出生以來的每分每秒都在承受!”
馬雷·馬雷猛地轉過頭來,看著藍恩和梅琳娜兩個人。
“你們能理解嗎?這樣的人,這樣的瑪蓮妮亞!她光是活著,就已經是無比的不屈不撓!無比的熱烈!”
“……就像是生命本身!”
“跟那些麻木的黃金樹之民完全不一樣!”
藍恩和梅琳娜看不見鐵面具下的人臉,但是光聽聲音他們也知道,馬雷·馬雷的嘴唇在顫抖,嗓子在哽咽。
光是向別人訴說瑪蓮妮亞的故事,他的胸膛里就充斥著無比激蕩的心情,仿佛是翻涌的潮水!
悲慘卻又堅持的人物,不論在哪都有著無比的感染力。
黃金樹之民們因為黃金律法的賜福,長生不死、穩定輪回,但其實在馬雷·馬雷的感覺里,這些人全都變成了對生命感到麻木、無所謂的人。
黃金律法實在太過慷慨,以至于讓承受恩惠的人們都忘了,生命本身是一段需要不斷抗爭的旅途,并且也只有在這抗爭之中,才會顯得鮮活又熱烈!
黃金樹之民活著,長生不死。但也僅僅是活著而已了。
他們的長生與穩定輪回來的太容易,完全就是靠瑪莉卡女王一步登天達成的。
他們是這個生命時代恩惠的承受者,卻從不是生命的爭取者。
瑪蓮妮亞,她光是活著就是一場對猩紅腐敗的抗爭。并且她還在這抗爭之中越挫越強,被眾多強者所欽佩,尊稱她為女武神。
這本身就已經很有感染力了,而對馬雷·馬雷這個深受宛如命運一樣的家族遺傳病困擾的人來說,他甚至還非常的感同身受、同病相憐。
由此,馬雷·馬雷才成為了今天的樣子。
他暗中制做了許多瑪蓮妮亞的義肢復制品,甚至在自己的腰上都掛著一把擁有猩紅腐敗力量的刺劍。
黃金律法的崩潰可還沒多久呢。在以往,黃金王朝還安穩的時候,他這把刺劍要是被懂行的人看出了端倪……
馬雷·馬雷可不是圓桌廳堂的褪色者。有雙指的首肯,能讓他們無拘無束的使用所有覺得方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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