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實拿出的這本書叫做《生產圖說》,這本書是耿定向和他的弟子焦竑所寫,基于景泰五年進士、孝宗朝文淵閣大學士丘濬所寫的《大學衍義補》提出的勞動價值論而成。
丘濬是海南人,是海瑞的偶像,在大學衍義補中,丘濬首次提出了生產力的基本概念,那就是人改變自然的能力,勞動是改造自然的過程,而勞動這一過程賦予了所有貨物價值。
耿定向再進一步,提出了價值分為了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
而后交換價值,很快就擴充出了情緒價值這一概念,人們會為自己的情緒買單,不僅僅是衣食無缺、生活富足的人才會追求情緒價值,每個人都會追求這一價值。
比如匠人們下了工,喜歡在茶館里聽評書,有些識文斷字的百姓,也會到書坊里購買各種書籍,來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
格物博士們提出的情緒價值,是基于精神需求的層次出發。
而生產圖說里,主要討論了生產資料歸屬、生產關系的分類、生產過程中的矛盾等等,這本書已經是一本老舊的書了,成書于萬歷五年,曾經在萬歷九年、萬歷十四年、萬歷十九年進行了三次再版。
耿定向、焦竑、徐光啟都對生產圖說進行了再剖析、再補充,這本《生產圖說》雖然沒有矛盾說那么大的名頭,但里面的內容,卻是每一個大明進士、舉人必讀的書籍。
流傳之廣,遠超陛下十分喜愛的階級論。
黎牙實舉著手中的書,大聲的說道:“智慧告訴我,矛盾在演變的過程中,必然有一方利益受損,但不一定另一方獲利,這聽起來有些怪誕,但這就是矛盾,利益在矛盾和沖突中,被損耗了。”
“矛盾的這一根本特性,造成了一個十分普遍的現象,那就是人們拒絕變化,因為變化并不一定會獲利,但不變,利益不會受到損害。”
“光明圣女,在進軍巴黎失敗后,她選擇了將目光看向了廣大的鄉野,她很心急,她清楚的知道,人們生活在苦難之中,他們是人,但作為奴隸而存在,而非作為人存在。”
“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是人,而非天生屬于他人的附屬物品!”
“她選擇了用最酷烈的手段,強硬的破壞掉了原來的生產關系,但是,被解救的法蘭西農奴變成自由民后,不感謝馬麗昂。”
馬麗昂的死,看起來是一場極致的落幕,但她死去的時候,即便是被解救的法蘭西農奴,依舊不感謝她,她的死,是大光明教最殘忍的挫折,一切的努力,都像是徒勞的掙扎。
事實上,大光明教士們,很難徹底講清楚,為什么被解救的農奴們,不感謝馬麗昂。
而黎牙實依據矛盾的基本特性,解釋清楚了其中的關鍵。
利益、產出等等總體收益,在劇烈的社會變革中,并不是從一方轉移到了另一方,而是在轉移的過程中損耗了,這就是變革的陣痛,變革的步幅越大,陣痛就越疼痛。
人們天然厭惡變化、厭惡沖突,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在斗爭中獲利。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但很快,這些自由民再次變成農奴后,開始殺死那些貴族、封建領主了!”黎牙實看著教士們若有所思的模樣,說起了后續,這些努力,并非沒有意義。
自由民沒想明白自己到底獲得了什么,等到馬麗昂走了,封建領主們再次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時,自由民終于清楚了自己獲得了什么。
這是大光明教在法蘭西依舊可以活動的原因,亨利四世,一個雄獅一樣的男人,他的軍事天賦極強,連費利佩的大方陣都對亨利四世無可奈何,可亨利四世對大光明教的廣泛傳播,無可奈何。
這東西就像是野草一樣,春風吹又生。
亨利四世不能失敗哪怕一次,只要他不再無敵,那么就是圣火燎原的景象。
黎牙實右手拿書,舉過額頭,大聲的說道:“在改變生產關系的方式里,大明的智慧有三種辦法,均田,抄沒土地分配;還田,提供一定的利益補償收回土地分配;”
“營莊,由農戶們組建成為集體農莊,集體勞作集體耕種,用集體里的力量,修橋補路、疏浚溝渠,完成那些個人無法完成的事兒。”
“這三種,并不是遞進的關系,而是要有選擇的,去選擇一種方式。”
“泰西,只適合營莊,因為這些被解救的農奴們,他們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如果在大光明教士的帶領下,將他們捏合成一個整體,他們就擁有了足夠保衛自己的力量!”
“大明同樣會根據不同的地方,選擇不同的方式,在沿海富裕之地,選擇還田;在紳士們多有不法,甚至對抗朝廷的地方,采用均田;在腹地貧窮的地方,選擇營莊。”
“而泰西的環境,和大明完全迥異,不能照搬大明經驗去做,否則必然失敗。”
黎牙實這番話,其實批評了馬麗昂,馬麗昂給了這些農奴們自由,卻沒有給農奴們保衛自己權力的力量,農奴剛剛變成自由民,他們需要擰成一股繩,對抗掌控暴力的封建領主。
但馬麗昂犯的錯誤,不怪馬麗昂,她一共去了大明兩次,她看到大明在沿海搞了還田,作為把大明經驗、大明智慧奉為圣典的馬麗昂,果斷的采用了均田的方式。
“教條,是我們這些教士們在傳播光明中,一定要避免發生的錯誤。”黎牙實這大半年在海上,也在思考著大光明教何去何從,他給大光明教畫出了一份前景藍圖。
教士們教條一點,根本不奇怪,他們都是教士了,不教條還是教士?
黎牙實對他們的要求是不要完全刻板的仿照大明經驗,因為大明的經驗是,大明存在區域發展不平衡的主要矛盾,每個地方的自然稟賦不同,每個地方的人文環境不同,死搬硬套、死板教條的套用大明經驗的結果就是徹底失敗。
黎牙實清楚的理解這一點,他在大明生活了二十年,不是白活的。
但生活在泰西,陷入大明智慧這個概念里的大光明教士,總覺得和大明不一樣,就是嚴重的錯誤,甚至是違背了信仰的做法,這種觀念,阻礙了大光明教的發展。
教士們開始小聲的竊竊私語,他們看黎牙實的眼神有點奇怪,因為非常矛盾的事情出現了,先知派來的大光明使,居然說大明的經驗和智慧,不一定是對的,但又是基于大明經驗和智慧去論述這一個觀點。
對于普通人而言,這些個邏輯,就變得古怪了起來,但對于大光明教士們而言,他們很快就接受了不要生搬硬套這個觀念,大光明教的標志是一個太極陰陽魚,陰陽代表了矛盾,矛盾是這樣的。
矛盾說的基本概念,萬事萬物都是矛盾且統一的矛盾體,矛盾著,卻統一體現。
黎牙實看到教士們逐漸停止了討論,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環視了一圈后,再次開口說道:“這條路荊棘遍地,諸位,我們很多人會死在這個路上,但我們的死亡,不是毫無價值,我們化身為了火炬,照亮了黑暗。”
“這就是光明的意義,火炬雖然微弱,但依舊是光明本身,我與諸位共勉,為了光明!”
劃破烏云的是雷霆,照亮黑暗的是光明。
中國的歷史極其漫長,在歷史長河里,有太多太多照亮后來者道路的先賢,后來者又前赴后繼的踏上了這條路,成為了火炬。
“為了光明!”黎牙實的話引起了教士們的共鳴,雖然黎牙實和馬麗昂不太一樣,但大家都是為了光明普照人間。
“我會在里斯本停留七天,講解來自大明的智慧,我帶來了許多的書,這些書會存在光明圣殿里,供諸位教士借閱,里面有我的批注。”
“請大家愛護這些書,智慧的載體是知識,知識的載體是書籍。”黎牙實做了圣堂演講的收尾。
這是他個人給整個泰西的禮物。
在黎牙實和教士們交談的時候,一個人影離開了圣堂,走到了還沒有修建好的后花園,這里還是工地,人員成分十分的復雜,這個人影走到了墻邊,從懷里拿出了一個小銅錘,在一塊磚上,輕輕的敲動了三下。
很快,墻的對面傳來了回敲。
“黎牙實馬上離開圣堂,從圣堂回中國廳的路上,是最好的機會,上帝保佑,一定要成功。”這名教士低聲說道。
“好。”墻后傳來了新的回音。
這名教士是一名天主教的狂信徒,混入了大光明教甚至成為了有資格參加圣堂演講的教士,他偽裝的很好,他自己都分不清了,是不是在偽裝,,他已經快要被矛盾說、大明智慧給說服了。
神不可證偽,當然也無法證實。
矛盾說讀得多了,就容易開智,一旦開智,一些過去迷茫的問題,就會得到答案,神不可證實的特性,讓這名狂信徒的信仰產生了動搖。
而這位教士鞏固信仰的方式,是殺死黎牙實,讓自己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言。
而墻的對面,是費利佩派遣到里斯本的刺客,費利佩無法容忍黎牙實的背叛,他要是回到馬德里,為他費利佩出謀劃策也就罷了,黎牙實一個西班牙人,卻要去法蘭西,幫法蘭西這幫敵人,這是費利佩無法忍受的。
刺殺,是費利佩消滅反抗勢力頭領慣用手段,費利佩不止一次刺殺尼德蘭的反抗首領,而且成功了三次。
劍圣馬爾庫斯,就死在了費利佩的刺殺之下,安東尼奧毫無辦法,親征擊敗西班牙大方陣,依舊要派遣使者到馬德里求和,這是恥辱,但安東尼奧只能忍受的恥辱。
刺客開始行動的時候,黎牙實結束了圣堂演講,他在圣堂的后廳見到了旁聽的葡王安東尼奧。
“感謝大明皇帝的仁慈,我是一個世俗的國王,管理教派對我而言,有些太困難了,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不過我要提醒你,費利佩要殺你,你在里斯本,我可以保你安全,你去了法蘭西,我保護不了你。”安東尼奧面色復雜的提醒了黎牙實,他現在非常危險。
費利佩是個很霸道的君王,黎牙實在大明,泰西都當他是個傳說,已經死了,可現在他回來了,那費利佩就無法忍受了。
對于教士里混入了細作,并且密謀刺殺之事,安東尼奧是知情的,甚至已經派出了王宮衛隊進行了數次的清理,可大明有句老話,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根本就防不住。
“我知道,我在大明就想到了。”黎牙實不是特別在意,倒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命,雖千萬人吾往矣,是明知道種種危險,還要繼續,這才是勇氣,這才是毅。
“死了就死了,死了也是一個微弱的火炬。”黎牙實解釋了下自己的理由。
“你們大光明教真的是太奇怪了,別的教派死后都講靈魂,你們可倒好,死了變成火炬,如同飛蛾撲火。”安東尼奧為了討好皇帝陛下,可是個漢學大師,他給陛下的國書,都是自己用漢文寫的,就是為了保證里斯本,始終有集散大明貨物的權力。
就這權力,可以讓葡萄牙這個小國,躺著享福兩百年了,里斯本集散大明貨物,是葡萄牙的核心利益,沒有之一。
小國有小國的活法,大國有大國的尊嚴。
“而且很奇怪,你居然讓教士們不準教條,我聞所未聞,從沒聽過哪個大牧首會有這種要求,葡萄牙當初的紅衣大主教,恨不得讓我給他磕頭,讓我對他唯命是從!”
“他是什么東西,讓我給他跪下,我跪的可是大明皇帝!”安東尼奧不得不解釋了下,他當年的行為。
當初他剛坐上國王,就驅逐了紅衣大主教,這的確是他的暴怒之下的決策,讓徐璠這個國務大臣好生為難,但當初紅衣大主教找到還沒有上位的他,讓他跪下,聽從教廷號令。
安東尼奧是風里來雨里去的船長,若不是考慮到葡萄牙國小力微,早把這紅衣大主教一刀給剁了。
大明皇帝要實力有實力,要辦法有辦法,要能力有能力,就給他戰爭借款、幫他穩住王位這兩件事,給陛下磕頭,安東尼奧真心實意,多少人想磕都沒地方磕。
他一個紅衣主教,算什么玩意兒,他也配!
“原來如此。”黎牙實回到泰西,才知道了安東尼奧為何做出了那樣的決策。
“至于不讓教士們教條。”黎牙實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他從自己帶的書箱里翻找出了一本雜報說道:“這是大明翰林院主辦的《光明》系列文章,論證大明為何是天朝上國。”
“這還需要論證?這是理所當然本該如此的,大明不是天朝上國,哪里是?作為最守序的地方,是當之無愧的地上神國。”安東尼奧一臉難繃。
他覺得荒謬,大明環球商隊,不在里斯本停留,葡萄牙立刻失去凝聚力,并入西班牙都不奇怪。大明需要論證自己是天朝上國,啊?!
顯然是有需要,才要證明,一定是大明那群蠢如豬的士大夫,把陛下都逼成這樣,不證自明的事兒,還要去證明。
“這是我寫的其中一篇,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羅馬閃電般歸來,也要證明羅馬是超脫般的存在。”黎牙實沒有解釋的那么清楚,因為安東尼奧不在大明生活。
和羅馬一樣,胡元入主中原,文明其實亡過一次了,中國有朱元璋,羅馬沒有。
文明系列,是國朝構建、增加凝聚力、維持高道德的重要制度建設,絕非安東尼奧想的那樣,沒事兒找事。
“我看看。”安東尼奧拿過了文章,看了許久,才放下了雜報,才頗為肯定的說道:“確實很有必要,死而復生,需要確定生的意義。”
安東尼奧從黎牙實這篇文章里,已經看出了翰林院為何要寫《文明》系列的根本目的。
死過一次就更怕死,這種經驗,也是中國獨一份的。
胡元入主中原,安南、朝鮮、倭國這些傳統藩屬國,本來已經準備好了敲敲打打,熱熱鬧鬧的給中國辦個出殯,風光大葬,就像泰西諸國對羅馬那樣,結果,還沒出殯,打眼一瞧,好嘛,爹你還活著呢!
大明證明自己是天朝上國是很有必要的,就是為了凝聚力,哪怕再死一次,也有復活的希望。
“你這篇文章過于諂媚了,恐怕會讓人覺得,你在故意麻痹大明的警惕,陛下關了你幾天?”安東尼奧好奇的問道。
黎牙實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安東尼奧不敢置信的說道:“我在大明坐牢的事,你在泰西都聽說了?”
“那可是天牢,我當然知道,泰西很多很多人都知道,黎特使,圣眷正隆。”安東尼奧十分肯定的說道:“活在大明是天大的幸運,你非要回到泰西。”
“住了十天。”黎牙實滿臉笑容的說道:“我講的是實話,陛下不會拿我怎樣,我可是陛下的臣子。”
“也就大明了。”安東尼奧指了指自己,又開口說道:“我反正是不能容忍的,你在泰西一定要注意,這里不是大明。”
在泰西,大多數時候,不能講真話。
黎牙實的文章極盡諂媚,文章寫的內容是討論大明的成語。
黎牙實認為,大明的成語實用性極高,是獨一無二的,是不可復制的奇跡,其獨特性和精妙之處,是中國作為一種自然現象永恒存在的重要構成之一。
比如揭竿而起,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大道至簡,為何要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因為揭竿而起的陳勝吳廣,沒有兵器,但他們就是用木桿,也要反抗暴政的存在。
伐無道里,反抗這件事本身,就是天然正義的。
漢文本身就是一種信息十分密集的語言了,而經過了二次壓縮的成語,具備了‘極致壓縮、快速調用’的特點。
在嚴重受挫時,會想到福禍相依;在沒有退路時,會想到破釜沉舟;拙劣模仿他人時,會想到東施效顰;高估自身能力卻辦不到時,會想到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成語這套系統,是以中國漫長的歷史為資料庫為基礎,只需要四個字,就可以快速調動歷史經驗和教訓,講清楚、講明白其中的邏輯,指導人們做事。
是中國歷代先賢們,把自己智慧、世界運行的規律、人生的經驗等等,經過了反反復復的壓縮后,留給后人的財富,短短四個字,可以讓人們完成最復雜的思維邏輯的運算,輸出不一定完全正確,但絕對不是最壞的結果。
比如有人攻訐張居正,陛下一句鞠躬盡瘁,就把所有人的話堵死了,只要張居正沒有明確造反,那他就是死而后已了。
而這套系統,最可怕的是,它還在反反復復不斷的積累,將這些經驗,通過這種方式,快速傳遞給子孫后代。
就這一件事,就是泰西使用拉丁文,絕對無法做到的。
黎牙實曾經嘗試把玩火自焚翻譯成索多瑪天火,但他后來還是把玩火自焚,按照原意翻譯了,因為根本不是表達一個含義。
事實上,大明的成語,幾乎是黎牙實翻譯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無論怎么翻譯都不對味兒。
“大明人生活在大明,他們不知道這種財富的寶貴,我一個夷人,卻能看的更清楚,因為這東西確實難學,陛下留我,就是為了友邦驚詫。”黎牙實頗為感慨,大明人對這個感觸不深,還覺得黎牙實采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黎牙實真的一點都不夸張,甚至很多時候,他都是非常保守的去論述了,畢竟大明上下存在著普遍、反對傲慢的保守風力輿論。
“葡萄牙可不可以先采用營莊?我親愛的朋友,你可以先在葡萄牙進行實踐,我、大光明教教士、光明左右護教軍七萬,自由艦隊,確保國務大臣黎牙實的施政順利!”
“你知道的,我和那些個不聽我命令的貴族,早就兩看相厭了,但國務大臣徐璠離世后,我缺少對付他們的辦法。”安東尼奧終于圖窮匕見,黎牙實現在壓根就不是個泰西人,是士大夫。
空懸已久的國務大臣之位,終于有了合適的人選,大明但凡是有點本事的讀書人,都不會到葡萄牙來。
“我還是打算去法蘭西,做完馬麗昂未盡之事。”黎牙實搖頭,態度堅決。
安東尼奧坐直了身子,讓秘書拿來了國務大臣的印綬才說道:“矛盾說告訴我,沒有經過實踐檢驗的理論,都是一紙空文,唯有和實踐相結合,才是大道之行。”
“你都沒有嘗試過,怎么知道營莊法,是否適合我們泰西?你在泰西還能找到君王支持你變法的國家嗎?留下來,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還能實現你的抱負和野望。”
“大光明教未竟之事,也可以在葡萄牙實現。”
“我仔細考慮一下。”黎牙實真的有點被說動了。
“雄獅亨利,在軍事上,實在是太強大了,你去了太危險。而你留在里斯本,反而讓雄獅亨利,不敢真的對法蘭西的大光明教徒趕盡殺絕,因為他有忌憚,他制造的殺孽,一定會廣為人知。”安東尼奧繼續陳述著理由。
黎牙實是陛下冊封的大光明使,他在大光明教擁有超然地位,如果亨利四世真的趕盡殺絕,大明一定知曉,事情就會鬧的人盡皆知,別的不提,大明開海持續期間,海貿這碗飯,法蘭西想都別想了。
海貿這碗飯,豐盛到足夠大明士大夫們跟皇權打起來的地步。
“我再仔細想想。”黎牙實也考慮過這個選擇,他覺得自己是西班牙人,安東尼奧可能不愿意留下他,所以黎牙實壓根就沒開口。
但現在安東尼奧盛情挽留,讓黎牙實覺得這也是一個可能。
黎牙實選擇了離開,他走出了圣堂,前往中國廳的路上,思考著安東尼奧的建議,走著走著,他突然神情凝重了起來,他步態如常,但手的手在不經意摸到了腰間的燧發火銃,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黎牙實的戰斗經驗十分豐富,他是菲律賓總督府的開創者,曾任整個遠東的總督。
他十八歲就在海上跟人搏命,對于死亡的味道已經刻進了骨子里,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
兩股不同的殺意,兩個方向不同的腳步聲傳來,雖然很輕,微不可查,但黎牙實還是捕捉到了。
這的確是個合適的時間點,他抵達泰西,海防巡檢們要保護商船,沒有職責在保護他,而葡萄牙王宮非常好滲透,否則馬爾庫斯就不會死了,安東尼奧也沒有派遣人手保護他。
這就是泰西,野蠻肆意生長之地。
“砰!”黎牙實的身影一閃,躲到了一棵大樹后面,擊發了手中燧發火銃。
他打的方向不是刺客的方向,而是兩撥人之間的地方。
黎牙實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準備刺殺黎牙實的兩撥人,同時嚇了一跳,也發現了彼此的存在,一個詭異的平衡出現了,所有人都不敢擅動。
槍響了,王宮的衛隊很快就會趕來,留給刺客的時間并不充分。
深冬初春,萬歷二十三年的大年初一,黎牙實遭遇了他抵達泰西的第一次刺殺,雖然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會這么快到來。
他躲在了大樹的后面,心神高度集中,從環境中傳來的各種聲音,分辨著信息。
“帝皇保佑!”黎牙實向帝皇祈禱時,填裝著手里的燧發手銃。
這把手銃是皇帝在臨行前賜給他的,一共賜給他五把,現在都插在他的腰間。
他的槍填裝快、擊發更快,槍也更加精準,刺客的火銃不夠準,也不夠快,他手里這五把火銃,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只要他用這五把燧發銃壓住了兩撥刺客,只需要拖延幾分鐘,王宮衛隊趕到,他就能活。
他的手很穩,耳朵在微微抖動,分析著周圍的環境,偶爾打一槍,偶爾打兩槍,始終壓制著兩撥刺客不能脫離掩體。
很快,兩撥刺客就達成了默契,黎牙實只有一個人,而他們足足有六個人,只要有人牽制住黎牙實,其他人就可以快速移動,找到射擊角度。
“帝皇保佑!”
黎牙實又從懷里摸出一個一扎長的上粗下細的棒槌,這也是火器,手榴彈的一種,戚繼光的發明,取名叫手捧雷,他打開保險火門,拉動火繩,火繩牽引火鐮,點燃火門里的引火藥捻。
“送你們去見太祖!”黎牙實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一直說的是漢話,把手中的手捧雷,扔向了其中一波刺客,轟鳴的爆炸聲和慘叫聲同時響起。
黎牙實不知道神存不存在,但帝皇陛下賜予的火器,真的能保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