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前。
歐陽戎、諶佳欣還有恩婷的眼神皆被瀑布后方的洞口情形所吸引。
只見白衣女子身影淡淡,步履淡淡,沐浴的月光淡淡,在白瀑與劍氣激烈撞擊產生的漫天水霧中,她就像是從一副黑白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一樣,淡的有些不真切了。
水潭上只有一條獨行道,歐陽戎正好走在上面,在上面停步,隱隱擋住了云想衣的路。
云想衣直接一步邁出,踩在了“水潭”上。
和歐陽戎等人每次送齋飯時走在這條獨行道,近似踩在水面上的畫面不同,這位白衣女君是確確實實的踏水而行。
等木訥青年后知后覺的準備讓路時,發對了來不及了,云想衣已經從旁邊經過了他。
水潭邊,諶佳欣、恩婷二人立馬迎了上來。
“女君閣下!您出來了……”
“師尊,您、您怎么……”
一直膽大包天的諶佳欣,在云想衣的面前如同膽小的羊兒,有些縮手縮腳的。
原本似是蒼白受傷的小臉,此刻有些抑制不住的通紅。
不是她性格嬌羞,只是單純的被云想衣目光掃視后的情不自禁反應。
在這位師尊面前,她還是有很多事藏不住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知道最后的最后師尊會包容她,就如同她說的那句“胡鬧”一樣。
此刻,云想衣蓮步緩緩,走到岸上,淡淡的眼神投向兩位弟子,諶佳欣下意識的低下腦袋,不等她開口,云想衣輕輕抬手,打斷了她:
“小欣,恩婷,你們留守此地,等本宮回來。”
諶佳欣和恩婷都愣了下。
雖然此前巴不得師尊出來,得到進去的機會,但是此刻,前者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嘴:
“師尊,這么晚,您要去哪?”
直到這時,二女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云想衣右手一直攥著腰間的那一枚寶玉。
剛剛太過緊張,她們都沒敢多看,此刻知道了云想衣出關不是因為她們“胡鬧”,才放開了些膽子。
云想衣素手緊攥寶玉,神色卻淡淡,也不回答,轉過頭,竟是朝后方小透明般的木訥青年,輕聲吩咐道:
“屋內有一扇門,你知道指的是哪扇,齋飯放在桌上的,你去幫本宮把齋飯送進門,那扇柴門后,有幾間房,每個房間都送一份齋飯進去,人別進,食盒遞進去就行了,但最里面的兩間房子除外,不要往最深處走,送完齋飯,原路返回,記住了。”
歐陽戎的“愣愣目光”從她腰間的寶玉上移開,像是才反應過來,伸手指了指自己臉龐:
“啊,我?”
諶佳欣立馬上前一步,站在云想衣身旁,朝歐陽戎冷臉道:
“師尊的話,你記住沒,一個字都不能漏,那里面危險不小,師尊的話是保命符,你別問為什么,照做即可。”
木訥青年忙不迭點頭:
“是、是!”
云想衣看了眼諶佳欣,沒有說話,轉而從雪白的袖子中,取出兩枚小巧銅令。
銅令制式古樸,上面刻滿形似水波紋的紋路,云想衣隨手遞給了諶佳欣:
“你與恩婷守在這里,留一枚,以防萬一。另外一枚,給柳阿良,進水牢,帶此物,不亂走,即無虞。”
諶佳欣接過兩枚銅令,用力點頭:
“記住了,師尊放心。”
云想衣默默仰頭,忘了一眼天上。
一輪弦月高掛空中。
歐陽戎突然發現,這位白衣女君離開瀑布洞口后的站位,很有意思。
她一直都是站在瀑布山崖的陰面處,哪怕此刻停步在水潭邊,和歐陽戎、諶佳欣等人交代,她都是站在瀑布山體影子的邊緣處,月光恰好照射不到的地方。
諶佳欣、恩婷等人站在她旁邊,“身在此山中”的緣故,倒是一時間發現不了,但是歐陽戎隔的有些遠,看的很是真切。
不過此刻,似是回應歐陽戎這個突然的念頭,云想衣收回目光后,直接抬腳,走進了月光中。
白衣女君,颯然而去。
只留下二女和木訥青年。
三人安靜了片刻,目送云想衣遠去。
過了一會兒,人應該是走了,他們收回了目光。
三人對視了眼,特別是歐陽戎和諶佳欣。
大眼瞪小眼的看了會兒。
這氣氛的尷尬古怪,只有他們倆自己知道。
恩婷似是也有察覺,左看看木訥青年,又看看諶佳欣。
后者似是面子掛不住,冷哼一聲,將手中銅牌拋了出去。
“接著,趕緊進去,照師尊說的做……”
銅牌飛來,歐陽戎卻佯裝接不穩的樣子,銅牌在手中跳了幾下,差點脫手,落入旁邊水潭。
諶佳欣與恩婷下意識上前一步。
“小心!”
前者有些急色。
這時,歐陽戎身形又漸漸穩住了,拿穩了銅令,裝作釋然的吐了口氣:
“多謝仙子關心,小戎進去了。”
諶佳欣欲言又止。
此刻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女子直覺,她越看歐陽戎越不爽。
但是也沒辦法,恩婷就在旁邊,又是身處水牢門口,師尊隨時可能回來,在外面,她只能繼續裝作和歐陽戎不熟的樣子。
“你小子等等,剛剛師尊的話,你記住沒?”
諶佳欣板著臉,喊住了歐陽戎,有些嚴厲的問道。
歐陽戎抱拳:“稟仙子,記住了。”
在恩婷的目不斜視下,諶佳欣眼神打量了他,少頃,一臉嚴肅的說:
“記住了,按照師尊的吩咐,一個字都不能違逆,進去后老老實實,不該看的不要多看,不該做的不要多做,特別是師尊交代的那句話,不要進入水牢深處的那幾間牢房,給外面幾間房送飯就行……銅令一定要帶在身上,否則,你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這一番“訓斥”,不懂的人還以為是劍服小娘脾氣不好,苛刻嚴厲,但是落在懂的人耳中,才知道什么叫話里有話。
“是。”歐陽戎裝作木訥的點頭,似是好奇的問:“仙子,這是牢房嗎,里面關著啥人啊。”
諶佳欣看著他這副懂卻裝不懂的模樣,就來氣,小手一揮,呵斥道:
“別多問。”
“是。”
歐陽戎心里有些失笑,不過還是帶著銅牌,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原路返回瀑布后的洞口。
后方,諶佳欣和恩婷似是守在了水潭邊,遵守云想衣的吩咐。
眼見歐陽戎去辦事,諶佳欣這才松了口氣,回過頭,與恩婷對望了一眼。
她眉頭微微蹙起。
還沒走遠的歐陽戎聽到恩婷似是朝諶佳欣小聲問話:
“女君這是要去作何?我還以為是咱們的事,惹了女君不開心……”
諶佳欣冷聲說:
“別多想,自己嚇唬自己。”
頓了頓,她似是張望了下云想衣消失的方向,語氣也有些疑惑:
“師尊很少如此,而且看情況,這趟是要離開清涼谷的,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守在這兒,以往只要師尊還在谷內,水牢這么就不怕有啥事……也不知道師尊是不是去找其他師伯師叔了……或許又和大師伯有關……”
恩婷一臉好奇的聽著,沒有多問為什么是“又”。
只聽諶佳欣語氣有些凝重:
“我記得,那塊寶玉,是平日里女君殿和師尊的專屬聯系之物……希望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恩婷點頭道:
“多想無益,能讓女君閣下都凝重出關,此事,不是咱們能夠插手的事情。
“不管如何,至少咱們要做的事,達成了,女君還是出來了……”
“嗯嗯。”
諶佳欣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呢喃自語:
“只是怎么會這么巧……”
另一邊,歐陽戎聽著二女隱約的嘀咕聲,已經走進了瀑布后方的洞中。
期間,他抬頭看了眼頭頂插著的那口舊銹劍。
剛剛云想衣離開后,銹劍的劍氣陡然收斂,雪白瀑布重新飛流直下,傾瀉而來,此前的一幕就像從未發生過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歐陽戎感覺手中銅令,在他通過瀑布、或說繡劍下方時,有些發熱,頭頂的那口繡劍似乎微微顫動了下……
也不知是否有什么聯系。
歐陽戎低頭打量了下銅令。
確認了上面沒有什么陣法符文,應該也不存在什么遠程監視監聽啥的。
不過,銅令肯定是有它的用處的,否則云想衣也不會交給他們,或許是某種身份檢測之物,只有持有此物才能無虞的進入水牢深處。
歐陽戎始終覺得,水牢那接連的兩扇柴門有些不對勁,絕非普通之物。
穿過瀑布水簾,歐陽戎來到洞中,周圍無人,二女都守在外面。
歐陽戎嘴角露出一絲笑,走向水牢,期間,手掌輕輕拍打著竹筒。
諶佳欣的預感沒有錯,云想衣這次出關確實非偶然巧合。
和諶佳欣覺得得自己上一樣,歐陽戎也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其他外人身上,也秉持自己上最穩妥的原則。
剛剛去水簾送食盒的途中,歐陽戎趁著無人注意,取出了藏在桃花源圖內的雪白長劍。
功德紫霧不要錢的注入知霜毫不設防的劍身內,這一回,他利用功德紫霧直接觸及到了知霜內部的那一團白光。
歐陽戎沒有猜錯,這團白光就是遠方的雪中燭和知霜的最深層聯系。
也是劍主和本命佩劍的羈絆之物。
他也沒有賭錯,就如同雪中燭能借助知霜影響他一樣,他也能反過來,以知霜為媒介,影響到遠處閉關的雪中燭。
就如同當初雪中燭突然深夜偷襲他,將他心神投影拉進養心殿一樣。
歐陽戎也可以反其道而為之。
另外雪中燭之所以閉關這么久,很可能是知霜被歐陽戎制服收進劍匣后,被天譴雷池給重傷,雪中燭也連帶著很不好過,心脈有些受損,必須閉關修復傷勢。
這也完美印證了阿青帶回來的關于雪中燭那邊的消息。
功德:一千五百零二 路上,歐陽戎抽閑進入功德堂,看了眼圓潤小木魚上方的青金色字體。
功德紫霧消耗了不少。
歐陽戎瞥了眼后,退出了功德塔,睜開眼睛。
“這回消耗了五百功德,打草驚蛇了下她們,沒想到知霜小娘還挺看得起我,一下子搖了這么多人過去……不過,能讓云想衣出關走人,得到進入水牢的機會,還算值得……”
歐陽戎嘴里呢喃了句,緩緩點頭。
不用猜都知道,雪中燭那邊是啥情況。
剛剛歐陽戎突然借助知霜侵入了雪中燭的心神,后者肯定很是慌忙,害怕歐陽戎和她上次一樣,也將她的心神投影給拉過去,或是他自己心神投影過來,干擾甚至摧毀她的純粹劍心。
這次肯定不止云想衣被她叫過去了,魚念淵,甚至遠在外面云夢深處的花想容,也被呼喚過了。
歐陽戎面色自若,一路走到了水牢,站在了柴門前。
推門而入,屋內還是老樣子。
小書桌,佛經,水桶,柴門。
只是少了白衣女君的身影。
空氣中還殘留有某種淡淡的香味。
歐陽戎環視了一圈。
四份大號食盒就擺放在桌上。
放在以往,都是云想衣自己親自進入水牢深處,給罪囚送齋飯,今夜這個活計落在了他的身上。
根據歐陽戎的觀察,云想衣應該還沒有發現他和諶佳欣的關系,不過對于諶佳欣此前的借口肯定是有察覺的,但應該也沒往最深處想……在這一點上,諶大小姐還是藏的很好的。
歐陽戎輕輕頷首,先是走到桌前,大概站在云想衣常坐的角度,看了看正前方的那扇柴門。
柴門安安靜靜,似是一推就開。
歐陽戎沒在云想衣的位置上停留太久,得防止留下痕跡,被云想衣回來后察覺,她的警惕性其實很強。
歐陽戎拎起兩只食盒,走向里面的柴門。
他偏頭看了眼柴門邊那只裝滿瀑布水的水桶。
按照云想衣的吩咐,他每隔兩日要打一桶清水下來。
就在剛剛云想衣離開之前,只是吩咐了他,幫她進來給罪囚們送齋飯,并沒有叮囑他其他的事,例如怎么處理這桶冰涼冷水。
走到柴門前,歐陽戎沒有絲毫猶豫,伸手輕輕一推。
門開了。
里面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