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孫音:“……”
咋感覺有人,啊不,有神挖了他的墻角?
青年面露愁色地看著手中布帛信函。
這是他與自家謀主魏樓每月的定期通訊。
此前的信函除了各種政務交流、建議,便是暗搓搓表達一下自己對殿下的評價,扭曲中帶著幾分欣賞,欣賞中帶著幾分糾結,那種愁腸百結的復雜情緒看得季孫音暗暗失笑。
今天又一次收到了回信。
倒不是季孫音對沈棠有啥意見。
只是他了解自家謀主。
魏樓骨子里帶著偏執,是那種一旦對誰生出意見就會鉆牛角尖的性格,撞碎南墻也不會輕易回頭,不會輕易被旁人說服,更不會輕易改變已有認知判斷。除非他自己想通了。
讓魏樓自個兒想通……
這非常難啊。
可偏偏魏樓就想通了。
季孫音:“……似乎想通過了頭。”
正常人想通了,跟上司交流的時候也會公事公辦,用公允角度評價沈棠的優劣,哪里該避免,哪里該學習。輪到魏樓可倒好,他作為謀主連分內之事都避而不談了,隱去了殿下相關的匯報。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魏樓有意隱瞞這部分,是覺得這部分沒匯報的價值?
還是想保護這部分不被季孫音知道呢?
君侯,真是好難猜啊。
季孫音默默盯著信函看了半天。
直到屋外有部下求見他。
對方是來通報冬日難民屋修建進度的。
“修建速度有些慢,不過掐算時間,應該也還來得及。”季孫音這話讓部下表情浮現幾分古怪,跟著心虛低下頭。季孫音在外界混了多年,不再是當年那個啥也不懂的萌新。
給殿下那邊干活能拿豐厚報酬。
進度有多快,質量有多好,這些都影響著拿到的報酬數量以及速度。有蘿卜在前面吊著驢,驢干活兒自然更加起勁認真了。給自家干活,雖說也有獎賞,可畢竟比不上前者。
能跟季孫音對接的部下不會也不敢敷衍了事,但底下的人就不一樣了,牢騷免不了。
干活效率自然也提不上去。
好在,沒有做得太過分。
季孫音故作沒有察覺,主動岔開話題:“再過不久就是元日了,可有想好怎么過?”
部下道:“啊?”
季孫音:“今年稍微寬裕了點,自然也要過得好點。這一年過得太壓抑,現在難得有個喜慶的日子,讓大家伙兒也跟著松快一下。”
部下:“這……倒是沒想到……”
連生存都是難題,任何娛樂都是奢侈。
季孫音道:“那就回去讓大家伙兒好好想吧,對了,我記得外界元日都要人情往來,沈君那邊幫了我們太多,于情于理也要著人去感謝。總不能空著手上門,可有好建議?”
他仔細看著部下的反應。
若部下對沈棠那邊有任何不友善看法,對他這個提議肯定會露出不快——人家已經是他帳下最直腸子最沒心眼的一個,瞞不住心思。
意料之內,部下對沈棠印象極其好。
熱情友善的反應讓季孫音莞爾。
“你似乎對沈君印象極佳?”
部下撓撓頭,也沒上司面前說錯話的惶恐猜測,而是誠實道:“沈君不愧是女子。”
“不愧是女子?”
“……更加……心善?”部下一時挑不出其他更好的詞匯形容,“若是男子,怕是不會寬容大度到拿出這么多東西給咱們的……”
季孫音:“你這不像是夸獎。”
部下忙擺手,生怕主公生出誤會:“不不不,末將是真的在夸獎,絕無譏諷意思。先前那邊招人,末將部下也去了不少。每個回來都這么說,說自己難得被當成個人看待。”
既不是誰手中無往不利的刃,也不是只會殺人打仗的刀,單純只是個活生生的人。明明他們沒有干多累的活兒,卻有人過來犒軍慰問冷暖,關心他們衣食住行,那位沈君閑來無事還會聽他們困擾,以長者心態給予點撥寬慰。這是多數人父母都不曾給予過的關懷。
哪怕有人說這是她拉攏人心的手段。
可摸著良心說,這辦法就算告訴那些高高在上的軍閥豪強,人家愿意彎下腰聽他們傾吐嗎?哪怕是拉攏人心的把戲,人家至少做了。
部下一開始也不相信的。
直到他親眼看了沈棠,親口跟她說話。
他發現部曲傳達的還是縮水了的。
這位沈君比他們口中描述的人更為圣潔仁慈善良,但又不是毫無鋒芒。雖說他也不清楚為何沈君作為女性能修煉,但他清楚她很強。強到足以如母獸一般捍衛她的領地子民。
如此,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歡呢?
部下認真道:“沒有理由不夸獎。”
季孫音斟酌會兒:“既如此,那你——”
他說著將剩下的話吞咽了回去。
不行,現在還不是問的時候。
部下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自顧自腦補,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使不得使不得。”
季孫音納悶:“什么使不得?”
部下那張偏黑的臉破天荒浮現一點肉眼可見的紅暈,支支吾吾道:“末將配不上。”
季孫音:“???”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困惑。
不是,說清楚點,什么配不上?
部下認真道:“主公今日試探末將,不就是……不就是想用美人計?求秦晉之好?”
兩個勢力之間互送美人當禮物是常態。
沈君是女人,那自然要給她送男人。
這個男人還得是主公放心的男人,既要各方面拿得出手又不能輕易被人家蠱惑倒戈。
季孫音黑著臉,差點兒將他轟出去。
“真求秦晉之好,還用得著送你過去?”
他季孫音還有一個弟弟能出賣。
阿昱長得好又聰明能干。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內能掌家,外能輔政,不比這個夯貨來得好使?關鍵是阿昱還是公西一族的自己人,如今又是大祭司備選,未來的神侍,是方方面面都名正言順那種。
部下一臉訕訕,臉更紅了。
“不過,你的建議也不是沒道理。”
季孫音可以給沈棠送人當元日登門禮。
當然,不是送人床榻。
送人去干活兒的。
只要他們都被沈棠迷得不知天地為何物,待來日——待來日他做出決定的時候,大家伙兒的抵抗情緒也不會太強烈。對季孫音來說,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確,希望外界能和平。
希望他見到的人都能安居樂業。
在此之前,他以為沒人站出來挑大梁,所以他站出來了。現在有了更合適的人選,他也不想兩方為了爭奪同一個目標而互相征伐,平白增添殺伐罪業。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只是——
心里下了決定,可還要再觀察一二。
直到時機真正成熟。
似乎是眨眼功夫,時間就來到了元日。
這段時間,沈棠又拉著魏樓一行人外出狩獵,挑翻兩座城,從各個犄角旮旯撿回來幾千號衣衫襤褸的難民。不是沈棠沒精力繼續踢場子,而是她從一口陶甕救回來一個孩子便情緒低落。魏樓趕來的時候,便看到沈棠雙手搭在那個七八歲孩子肩頭,眼眶布滿紅絲。
隱約還能見些許晶瑩水光。
魏樓道:“賢君,這是怎了?”
沈棠沒有搭話。
那個被凍得臉蛋青紫,裹著沈棠氅衣瑟瑟發抖的女孩兒也不知,只是怯怯看著魏樓。
“賢君認識這孩子?”
沈棠:“……”
得不到答案,魏樓轉向女孩兒,他刻意軟下了嗓音:“孩子,你叫什么?哪家的?”
女孩兒:“姣,是老林家的。”
魏城通知的魏樓,在魏樓趕來前也打聽清楚女孩兒的來歷。不過是普通農家女,別看她衣衫襤褸,破破爛爛的夏布連蘆花都兜不住,可對于許多平民而言,這已經是全家最保暖的東西。這會兒卻穿在一個快被烹煮的農家女身上,可見其父母已經盡最大努力護她。
當然,最后也沒護住。
她父母在沈棠率兵趕到前就當菜了。
自然不可能是公西一族遺留在外的子嗣。
也不知沈君這么大反應作甚。
魏城想不通,魏樓自然更加不知。
只是等沈棠冷靜過后,詢問她緣由。
沈棠道:“我也不知道為何,只是看著她便像是看到了故人,她一定是與我有緣。”
魏樓聞言又仔細看著蜷縮在沈棠懷中的孩子,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相貌因為過于削瘦而顯得可怖難看,只能依稀從骨相判斷是個能養眼的。除此之外,也沒有特殊之處。
“有緣?”
沈棠:“看她這個可憐模樣便心疼。”
魏樓頷首,再度用苛刻眼神去打量小女孩兒,看得后者畏懼低頭才肯罷休。良久,魏樓意味深長地道:“世間緣分,從來玄妙。既然賢君說她與你有緣,想來是件喜事。她父母雙亡,也沒個親眷在世,不若留在身邊養著?”
沈棠道:“我也是這個打算。”
三言兩語便決定小女孩兒的去處。
沈棠將小女孩兒帶了回去。
即墨聰道:“既然殿下喜歡這孩子,不如讓她入了公西一族族譜?日后也好照拂。”
沈棠:“如此也好。”
畢竟她以后要忙的事情還多,不能處處顧及這孩子。養孩子又不是養寵兒,給口吃的就能敷衍過去。要將一個孩子教育好,費精力。
讓孩子入了公西一族,幾位大祭司也能幫著分擔。沈棠低頭看著養了幾日終于多了一點兒肉的小女孩,道:“族內與外界不同,你在世俗的舊姓便要摒棄,隨著姓公西吧。”
小女孩兒點頭。
“至于名字?”沈棠思忖片刻,絞盡腦汁,“風,林下之風,盼你日后賢德兼備。”
公西風板著張認真小臉,不甚熟練地行禮謝恩,看得沈棠頗覺好笑:“誰教你的?”
“是魏君,他說要對主君恭敬有禮。”
聞言,沈棠沒再說什么。
她不知魏樓為何會對公西風釋放善意,親自指點,只要沒有惡意就行,其他不重要。
沈棠讓即墨聰等人撥出一批糧食以及御寒冬衣,依照人頭數量分了下去,名義上是說這筆糧食是從以后幾年田稅預支的,農戶要補上,實際上跟白送也沒區別。畢竟,農戶補上這筆預支的前提是未來幾年能安定耕作、沈棠勢力穩固。要是沒這個前提,賬就爛了。
要是未來幾年能安定?
對農戶而言,更是穩賺不賠。
這段時間來投奔的難民也不少,多是已經定居下來的難民與人口口相傳,其他人才知曉此處有個善心泛濫的大好人。只要過來投奔的人愿意勤勉勞作、聽從安排、遵紀守法,便能得到以前不敢想的優待。當然,有尋釁滋事者也嚴懲不貸,一律轟出地界自生自滅。
難民雖愚,卻不是不知死活的。
“你說有兩戶人家的孩子被凍死了?”
魏樓聽出沈棠情緒不高,可還是要公事公辦:“嗯,雖說賢君命人重建的房子都修了土炕,可取暖的木柴炭火依舊是稀罕物,即便農人去外面撿些荒草也撐不住多久……”
另一個理由就是舍不得用柴。
哪怕家人凍死了,也舍不得啊。
大人老人能熬就熬,孩子實在熬不過去。
沈棠嘆氣,腦筋一轉想到解決辦法:“既然他們舍不得生火取暖,那我們就在村中再建一個大堂吧。正好冬日沒什么農事,讓人去大堂,炭火讓公家這邊給他們出,名義上就說咱們讓他們識字,是咱們給他們派下的任務。”
順便也掃掃盲,認識幾個字。
識字明理,以后下達政令也能少點摩擦。
魏樓:“……好。”
沈棠沒想到他答應這么干脆。
好笑揶揄:“怎么這回應得如此干脆?不擔心識字器具昂貴,還要高價聘請講師?”
“賢君家大業大,揮霍點不算什么。”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
沈棠噗嗤發笑,心頭陰霾也散了點:“也是,該花花,自己不花,總有一天會有旁人替自己花的。與其便宜別人,不如爽了自己。”
魏樓嚴肅道:“哪個旁人替你花?”
沈棠意外他的反應:“咳咳,只是這么一句俚語。說起來,你怎么只喚我賢君了?”
此前不是喊沈君喊得好好的?
魏樓的回應是一個白眼。
沈棠莫名其妙:“不是,我又惹他了?”
這條IF線,繼承人會是林風的前世,前世的林風徒弟會是誰呢?好難猜啊 請:m.yetianlia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