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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線假如沈棠提前蘇醒(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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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棠沉迷在基建中,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這是魏樓觀察一旬得出的結論。

  沈棠對蓋房子、修橋、造路,有著令人不解的執念,恨不得視線所及都蓋上她的房。

  為了能盡快造好,她還不吝嗇成本,聘請季孫音的兵馬過來加班加點。預算什么的不成問題,只要工程能如期完工。原先的軍閥首領越干越覺得渾身不舒坦,他實在想不通。

  “魏君啊,你說主君她是否……”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里有點兒問題啊?”

  只差問沈棠是不是腦子有病了。

  原本是不敢直接問魏樓的。

  他起初以為魏樓是沈棠帳下謀主,是個能左右沈棠判斷的重量級心腹,經過這段時間的暗中觀察,他才知道魏樓不是沈棠陣營的人。對方也是沈棠花了錢雇傭來的高級文員。

  要是論親疏遠近——

  如今名義上歸順沈棠的他,反而比魏樓更像“沈棠的自己人”。不過魏樓結識沈棠時間更長,對沈棠的了解自然比他更多。有什么疑問跟對方打聽,想來魏樓也不會出賣他。

  了解上峰的喜好才能更好融入新職場。

  怎料,魏樓的反應不是他想象中的冷淡,眼神明顯銳利起來,看得軍閥首領很納悶。

  魏樓不就是拿錢干活的編外?怎么聽到一兩句關于沈棠的閑言碎語就這個維護態度?

  這廝應該沒忘記他正經主公是另一人吧?

  魏樓顯然沒有忘記。

  所以他迅速收斂了外放情緒,仿佛剛剛怫然不悅的人不是他:“你為什么這么問?”

  軍閥首領指著城墻下逐漸有了雛形的十二駕城池主道:“修這么多路,造這么多房,堆這么高的城墻……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講真,誰也不想住在廢墟。

  誰都想將狗窩拾掇干凈體面一些。

  可問題是此舉完全沒有必要啊。

  哪怕耗費無數功夫心血修建出龍樓鳳闕,敵人壓境也會變為廢墟,因為來犯之敵不會憐惜這磚石木頭。守城的時候,這些房子還會被拆掉當。再華美的建筑、再結實的房屋,在防線岌岌可危的時候,其價值甚至比不上一鍋沸騰的金汁。沈棠的行為擱在他看來就是在做無用功,因為腳下城池總有一天會重新變成廢墟,今日修好的建筑也會成為戰利品。

  這值得嗎?

  魏樓聞言沉默了幾息。

  類似的問題,不止軍閥首領問過他。

  與他同在主公帳下的同僚也問過。

  沈棠在上一個縣大興土木,他們還能理解,那地方再貧瘠也有不少活人,附近有能開墾種植的田,但腳下這座廢城還有多少活人?

  有必要為這么點人重建一座城?

  ……雖說沈君家底殷實,也不計較這點開支,可這般浪費……當真不太值當了。

  有這點錢,干點什么不好呢?

  沈棠敗家行為連既得利益者看了都心疼,他的侄子魏城還旁敲側擊讓他勸一勸沈棠。

  不知怎的,這些話傳到了沈棠耳中。

  她整個人無語住了。

  “……你們不覺得自己的邏輯很奇怪?因為敵人會打過來搞破壞,所以自己就沒必要住結實的好房子,蓋起來也會被砸,干脆就住廢墟,反正也塌不到哪里去?為什么要假設敵人能打進來搞破壞?為什么要假設自己的武力護不住治下黎庶?你們居然這么想嗎?”

  沈棠覺得自己身邊沒幾個正常人。

  腦子都有問題。

  她深呼吸:“不要因噎廢食。要是按照你們這個邏輯,人都會死,所以趕在老死之前自殺?人吃再多東西,最后這些東西都會變成屎尿,所以不用吃飯吃菜直接吃屎喝尿?”

  不需要這么一步到位啊。

  沈棠可不是圖一時爽快的人,她要的是長長久久的穩定。既然是長久穩定,她自然要花費功夫好好經營自己的地盤。自然界的動物都知道居住環境要舒服安全才能謀求繁衍。

  雖說話糙理不糙,可她這話也太糙了。

  什么叫不吃飯直接吃屎喝尿?

  有她這么譬喻的嗎?

  魏樓有些贊同,可內心仍有些反對。

  鬼使神差的,他冷不丁問了個他以為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問出口的問題:“沈君可有考慮過以后?你的野心肯定不會是一縣一城那么簡單,或許還有萌生過建國的念頭……”

  “……這倒是沒有想過,不過可以有。”

  要是建國的話,國號取什么好呢?

  魏樓問得愈發尖銳逼人:“建國并非兒戲,沈君可有想過如何讓它延續萬載?該如何做到這一點?靠王道霸道仁道還是……神道?公西一族奉你為神,可你畢竟不是個神!”

  他一度氣餒妥協過。

  萬一真是神,也不是不可以。

  相較于人的一生,神的生涯太長了,神可以用她一生微不足道的一段,守護一代又一代人。至少這幾代人能得到先輩不敢想的安定。

  可他殘存的理智又在拉扯,讓他不要輕易被蠱惑繼而妥協。靠著“神”一時憐憫得來的安定富足不長久,這幾代是幸福了,可一旦神厭棄了,之后的無數代又該怎么辦?他們或許會陷入比當下更混亂更無序更殘酷的地獄。

  真要為了一點甜頭就永世墮落嗎?

  相較于魏樓的咄咄逼人,沈棠的反應就顯得有些迷茫,她指指自己:“延續……萬載?不是,君侯為何會……萌生與你智商嚴重不符合的愚蠢想法?你的意思是要讓普通人永永遠遠過著人下人的壓迫日子,永遠跪在地上謀生嗎?完全是我聽了想報警的程度!”

  因為魏樓的發言過于抽象離譜,所以沈棠甚至get不到魏樓話中的核心,也不想卷入神經病的腦回路:“咱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解決。首先,一個統一的封建王朝壽命一般就兩百年多點,頂多三百年。你可以將一個王朝視為一個人,年紀到了,各個器官就開始衰老。土地兼并會導致寶貴資源源源不斷往一小波人集中,大多數人已經要活不下去了。”

  “人活不下去會自救的,好比溺水者會掙扎,逐漸被掠奪生存根本的庶民也會。別人要殺你,你會不會殺回去?反正我是不會傻站在原地等死的。到了這一步,你死我活!”

  “君主無法保證自己不會生出個抽象的種,也不能保證自己上了年紀不會變成那個抽象的種。一王朝興衰受主君影響太大太大了。你可有見過史書上有哪個朝代萬世不滅?”

  “就算王朝想萬世不滅,也得問問底層忍受苛捐雜稅的黎庶愿不愿交上一輩子!愿不愿自己的子子孫孫也重復自己被壓榨的人生。除了這些呢,還有天災人禍甚至是外患。”

  “天下大勢,分分合合。”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不管是什么道,不管是人是神,都做不到你說的那些。唯一能做到的是讓世上多數人有活路,讓他們掌控大多數資源、最大的話語權。畢竟,決定亂世治世的人是他們。”

  其實她也有從只言片語了解魏樓的過去。

  魏樓叔侄確實挺慘的。

  可沈棠覺得更慘的是無法發聲就成了盤中餐的底層人。魏樓叔侄好歹還能咸魚翻身,一個成了季孫音謀主,一個成了季孫音倚重的武將。只要他們想,資源大把大把就到手。

  反觀普通人連體面活著都成奢望。

  “君侯,你說的延續萬載——延續的究竟是誰的萬載?你應該不會想著找一個靠譜仁慈的主君,讓他/她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將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文武百官也兢兢業業,克勤克儉,一心為公?然后,讓仁慈主君生下仁慈子嗣,讓文武百官也生下下一代百官?”

  魏樓的想法過于天真且理想化了。

  “你似乎忽略了‘人’的存在。‘人’有七情六欲也有私心。不管是主君還是百官,他們都是有私心的。為了私心而不擇手段,這就是‘人’!”沈棠說到這里,腦中不知何故萌生一些紛雜陌生的念頭,一閃而逝,她也抓不住,“不過,不去做又怎知做不到?”

  努努力,萬一成了呢?

  魏樓看似平靜,其實宕機有一會兒了。

  一向深邃黑沉的眸子透著迷茫。他設想過無數種,但沒一種跟沈棠此次反應對上號。

  “那你——”

  沈棠道:“那我什么?”

  “那你為何又要答應公西一族出來?”

  “因為我善?”

  沈棠嘆氣:“好吧,也不全是因為我善。對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一個穩定統一的政權才能保證他們最基本的生存。若連生存都成為問題,還談什么未來呢?我只是想著,要是我能做到,東拼西湊弄一個穩定點兒的……唔,就好比城內這些新建的屋子,建一座能遮風擋雨的堅固房子,解決他們最基本的生存難題,他們就有更多時間去思索未來了。”

  解決基本生存問題,才能考慮延續。

  “自然界很多動物處于惡劣生存條件的時候,會主動絕育的。一旦絕育不再繁衍,這個種族自然而然就會滅絕。所以,我要蓋很多很多的房子,讓人住進去,讓人吃飽穿暖。讓生存問題不再占據他們全部的腦子,他們就能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未來該怎么走了。”

  此時此刻,他不知是什么心情。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從未見過體會過無條件的愛護,自然也無法理解沈棠這種純粹。

  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個問題。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你剛剛說,若延續萬載是延續君主的萬載,那么普通人就永永遠遠過著人下人的壓迫日子,永遠跪在地上謀生。那你可有想過,他們站起來謀生的時候,便是君主死期?”

  他更想問的是——

  信徒要是不再信神,她就不懼他們弒神?

  君主,神靈。

  黎庶,信徒。

  若是她作為君主能忍受有朝一日黎庶翻身將她推下高臺,那么作為神靈的她,能不能忍受信徒背棄信仰,甚至是弒神呢?她不怕?

  “該死的時候就該體面的死,畢竟,風水輪流轉嘛。”沈棠看著魏樓,笑道,“你可有想過有朝一日,這個世界的主宰不再是高高在上、大權獨攬的君,而是蕓蕓眾生呢?”

  魏樓:“想不到。”

  “你該想到的。”

  魏樓正一瞬不瞬盯著沈棠的眼:“那沈君可有想過有朝一日,神也不再高高在上?”

  沈棠:“???”

  她有個問題,為什么魏樓對“神”這么在意?這廝是被哪個神棍騙身騙心了?心理陰影這么重?她道:“一堆泥塑的東西,你跪在祂腳下的時候,祂高高在上,但你站起來的時候,你就能俯視祂。要是你想,你甚至能踩在泥塑頭上。端看你將祂擺在什么位置。”

  “神的身份,是君侯你賦予泥塑的。”

  魏樓若將其剝奪,祂就不再是神。

  心中有執念的人是魏樓,不是泥塑。

  魏樓又是良久不語。

  沈棠抬手在他眼前比劃。

  “君侯,你又宕機了?”

  這時,魏樓突然給了她反應。

  他沖她深深作了一揖。

  沈棠:“???”

  誰能給她解讀一下,魏樓這是什么意思?

  不遠處,羅三將二人對話都聽在耳中。

  冷笑一聲:“最討厭故弄玄虛的人!”

  沈棠:“你聽懂了?”

  魏樓離去前,嘰里咕嚕說了一句。

  此時此刻,這就是祂與我的位置……

  沈君,你當真是個妙人。

  羅三提醒沈棠:“主君剛剛不是說了,他才是那個賦予泥塑‘神’身份的人,泥塑是什么身份,端看他心里怎么看。所以,他不是回應了么?這就是泥塑與他此時的位置。”

  沈棠:“不是,他泥塑我?”

  豈有此理,倒反天罡!

  羅三不懂此泥塑非彼泥塑,但也能從沈棠語氣聽出這個“泥塑”不是啥好意思,心中略有得意——魏樓這是給瞎子拋媚眼,他爽了。

  “主君站著他作揖,主君在上他俯身,意思還不明顯嗎?唉,主君真是不解風情。”

  沈棠:“???”

  不解風情?

  她嘛?

  季孫音:感覺有人挖走了我的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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