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客人們終于散去，家中回歸平靜的時候，艾格妮絲已經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疲倦感。
雖然她比起那些深閨大小姐們來說，已經算得上是體力過人了，但是，一晚上穿著緊身束腰的裙子，在各處走來走去，和客人們談笑風生，這種精神上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還是耗干了她的體力。
當送走最后一個客人的時候，她已經眼皮子都在上下直跳了。
于是，她走到了一張餐桌旁邊，從瓶子里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準備喝完就去洗漱休息。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已經遲鈍的感知力，才發現有個人突然已經貼到了她的身邊，甚至還在向她伸手。
在短暫的驚愕之后，她的精神迅速緊繃起來，幾乎就要轉入到臨戰狀態了，然而在視線微微移動、看清楚來人之后，那種緊繃感猝然消失，她沒有做出任何抵抗，任由那只手攬住了自己的腰，然后順勢靠在了對方的懷中。
“怎么，艾格妮絲，你是累糊涂了嗎？連我都分不清了？”艾格隆一邊摟著她，一邊調侃著問。
“陛下……”她用既慵懶又帶著一絲抱怨的語氣喊了一聲，“您干嘛一聲不響地突然靠過來呀，真是不成體統。”
雖然是抱怨，但是這更像是在撒嬌。
“得了，在大家面前當皇帝已經夠累了，要是在你面前還整天講什么體統，那我這活得還有什么意思。”艾格隆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然后，他像是有意使壞一樣，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一下她的鼻尖，“再說了，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要看你那種跟受驚的小貓一樣突然炸毛的樣子……”
“真是個壞蛋！”艾格妮絲聞言又羞又惱，掙扎著想要從艾格隆的懷中起來，但是艾格隆卻緊緊地摟住不讓她離開，所以她在象征性地扭動幾下之后，就放棄了。
雖然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但是艾格隆還有有幾分少年心性，尤其是面對艾格妮絲的時候，特別喜歡逗弄她——也許這也是愛的一種表現吧。
“哈哈哈”在逗弄“愛妃”一番之后，艾格隆心懷大暢。
笑完了之后，他才重新變得嚴肅起來，然后鄭重地看向艾格妮絲，“辛苦你了，我親愛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得特別認真細致，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沒想到你會做的這么有條理有章法，不光短時間內拿出了方案，而且還穩步推進你的計劃……我感到很驚喜，甚至有點刮目相看，艾格妮絲，雖然我們已經在一起這么久了，但你就像是我初見你那天一樣光彩奪目，讓我難以轉開視線。”
突然被艾格隆這一頓夸夸，艾格妮絲的臉頓時漲紅了，心跳也陡然加速，幾乎就要把持不住了。
她沒想到，都已經“老夫老妻”了，陛下居然還是能夠若無其事毫無羞恥地說出這么肉麻的話……不過，也許，這是他心里話而不是在騙自己？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不光是真是假，艾格妮絲都很受用，她只感覺渾身上下的疲憊都仿佛在瞬間就一散而空，之前的一切努力和辛勞、乃至背負的嘲笑和質疑，好像都值了。
但是在嘴上她卻不肯承認，“您這種話對誰都能說得出口，我才不稀罕呢！”
“……”艾格隆頓時有些心虛，但是馬上就搖了搖頭，“我可不是那么隨便的人，能被我如此看重的人少之又少，剛才的話是真心的。”
艾格妮絲的目的只是撒嬌拌嘴，也不是為了跟陛下吵架，所以她也沒有糾結“你的真心到底有幾分，又有幾份”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她只是微微瞇著眼睛，享受著兩個人彼此之間的寧靜。
而艾格隆在享受之余，內心里卻有些感慨。
這么可愛、堅強、光彩奪目的少女，我卻因為自己的貪欲把她拖到了身邊，讓她獨屬于自己，讓她一輩子背負了道德障礙，一輩子在特蕾莎面前抬不起頭，我真的是罪孽沉重啊……
雖然重新選一萬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在某些特定的時刻，為此感到歉疚——說到底，他雖然自私貪婪，但是他也是真的喜歡艾格妮絲，所以既會為了得到她而不擇手段，又會在得到之后心疼她的感受。
“對不起，是我耽誤了你。”在心情激蕩之下，他小聲道了歉。
他傲慢成性，這輩子真心道歉的次數寥寥無幾，哪怕對外祖父和母親都沒有嘴軟過，然而這次確實是真的道歉了，如果有了解他的人在旁觀的話，恐怕會大吃一驚吧。
艾格妮絲重新睜開了眼睛，然后疑惑地看了艾格隆一眼。
當在他的眼里真的看到歉疚之后，她既驚訝，又有些不知所措，但到最后，一切都化為了釋然，她用不屬于自己這個年紀的溫柔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都這時候了，還說這種話干嘛呢？我們已經在一起了，而且會一直在一起，還談什么耽誤不耽誤呢？”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皇帝陛下的臉。
接著，她眨了眨眼睛，仿佛也有點感慨，“不瞞您說，其實我也多少次在獨守空房的時候，捫心自問過，這樣的人生一眼已經看到了盡頭，到底還有什么值得留戀或者值得期待的？我又還有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是這次的事情，卻給了我莫大的啟示，雖然我犯下了罪孽，但是我也擁有了我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這股力量如果用來積德行善，就能夠讓許許多多人擺脫劫難，可以讓許多家庭避免破碎的悲劇……從這個方面來說，我倒是要感謝您，送給我這樣的機會呢——這不是什么無聊的‘贖罪’戲碼，而是來自于人性本源的善意，我不會天真到相信自己可以掃清世上左右的污穢和罪惡，但是我可以利用我所得到的一切，讓這個世界稍微變得好一些。所以，這下我倒是可以毫無負罪感地為自己在您身邊感到慶幸了，是的，陛下，多虧有您，也只有您，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說完之后，她抬起頭來，然后親吻了一下艾格隆的臉頰，仿佛是在以此來安慰偶然負罪感爆棚的皇帝一樣。
艾格隆此刻的激動和欣慰，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慶幸自己真的下了一步好棋，讓艾格妮絲擺脫了負罪感，間接地也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融洽。
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讓事情辦砸了。
“對，沒錯……現在我們重點就是要救人，救更多人。”他連連點頭，“今晚我們的籌款已經達到了目標，你至少在短時間內不用擔心資金的問題了。但是，光有資金還不夠，還需要有人數充足、經驗豐富的醫生，以及科學的救治方法。
巴黎的醫生已經不太夠用了，我可以下令，讓其他地方的醫生和醫護人員來巴黎協助，而且政府也將承擔一部分治療資源的花銷，這是理所當然的。至于救治方法，你提交的報告我都已經看了，雖然沒有明確的論據，但是我認為那位修女的觀點是很有道理的——引起這次疫病的根源，就是不干凈的飲用水。”
雖然艾格妮絲本來就傾向于相信卡米葉修女的猜測，但是當艾格隆親口表示同意之后，她這下更是信心大增了——她在內心當中，對陛下有一種極其根深蒂固的盲目信任，畢竟她跟隨了陛下那么多年，親眼見證了他幾乎在每一個重大決定上都判斷正確了。
她不知道這是因為陛下“天縱奇才”還是他“天命在身”，但是她堅信，陛下肯定不會錯。
“那我就按照原本的計劃，給那些受災的街區分發從外面運來的飲用水，暫時不讓他們喝井水或者河水了。”她立刻就做出了決定，并且在心里預估到時候開銷的預算。
“嗯，是應該如此。”艾格隆點了點頭，但是馬上又話鋒一轉，“但也不僅僅是如此。如果受到污染的井水和河水里面真的含有病菌的話，那我們又以什么手段來保證外面調過來的水就一定干凈呢？又該以什么手段，來消滅致命的病菌呢？”
被艾格隆這么一反問，艾格妮絲僵住了，畢竟她不是什么醫學家，她哪里能夠回答得出來。
不過，艾格隆也沒有打算等她回答，他拋出問題不過就是為了引出自己下面的話而已，“所以，我們應該對那些污染水進行病理學的研究，然后做一些對照試驗。比如，用燒開之后的水，對比未曾處理過的水；或者用類似于明礬之類的凈水劑來處理污水，看看有什么效果，經過一系列的對照試驗之后，我們一定就能夠找到致病的源頭，到時候就有辦法根治疫病了。”
這也是艾格隆埋藏在心里的計劃。
其實，依靠著“后見之明”，他知道，引起霍亂的病原體就是霍亂弧菌，而霍亂的傳播途徑，主要就是經過被污染的水源和食物。
在原本的歷史上，醫學界長期對霍亂的起因和傳播途徑缺乏正確認識，直到1854年，才有一位英國醫生，在倫敦爆發的霍亂疫情當中正式提出了“水傳播”的假設（之前肯定也有不少人做過類似的猜測，但是沒有得到學界的認可所以并未引起注意），并且對水源地和病理分布做出了細致的研究，這才讓學界得出了定論。
至于真兇霍亂弧菌，直到19世紀后期，才真正被醫學家和生物學家們分離出來，驗明正身。
所以，他現在不能把話直接就說得這么清楚，所以他故意裝作“猜測”的樣子。
而這時候，艾格妮絲提出的“假說”，恰好就滿足了他的需要，他可以把艾格妮絲提出的假說，正大光明的擺出來，讓學界來按照這個假說來進行研究。
好在他是皇帝，他可以一句話就調動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資源來進行研究，而且，他不需要把霍亂弧菌擺出來，只需要通過一系列對照試驗，驗證霍亂的水傳播假說就行了，只要源頭被找到，防治起來就簡單了。
這份功勞，他不需要，完全都可以算在艾格妮絲的頭上——她也理應得到這些。
得到了艾格隆的認可之后，艾格妮絲更是干勁滿滿了，她恨不得立刻就進行自己的計劃。
“陛下，謝謝您給我的建議，我會去試的。如果我們成功了，那很多人會因此得救。”
“是的，而他們將會滿懷感激地稱頌你的名字——尊敬的女士。”艾格隆略帶調侃地說。
艾格妮絲的臉頓時紅了。
“這不是我的目的，我不在乎自己的名氣。”
“但這是我的目的。”艾格隆打斷了她的話，“我搶走了你很多東西，我承認我虧欠了你，所以我要讓你得到世人應有的評價。他們會知道，你不僅僅是演過圣女，你是真貨。”
“別……別說了！”艾格妮絲越來越受不住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陛下，您別再說這些讓我害臊的話了。”
“哈哈哈……”她的反應，逗得艾格隆開懷大笑，“這就受不了了嗎？那我還能更讓你害臊一些呢……”
說完之后，他又摟緊了艾格妮絲的腰，然后俯身痛吻了上去。
兩個人驟然平靜了下來，只剩下了彼此吸吮的聲音。
良久之后，兩個人才重新分開，艾格妮絲一邊抱怨，一邊收拾自己微微凌亂的衣裙。
“您……您真是的……”
而艾格隆則不管不顧地拉住了她的手。
“別……陛下！”艾格妮絲感受到了什么，連忙搖頭，“我最近太累了，還有……還有皇后陛下今天也在呢，您應該去陪她就寢。”
“那你也可以來。”艾格隆不死心地說。“我們一起休息。”
回應他的，只有艾格妮絲嫌棄的白眼。
“別鬧了！”艾格妮絲氣極反笑，然后像哄孩子一樣揉了他的臉，“您就乖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