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瞬間,一股決絕而熾熱的悲壯感,便直接透過熒幕落在了衛倫特王面前。
帝國士兵們的熱血正在沸騰,斗志正在燃燒,勇氣正在澆筑。他們準備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對抗這些能在星空中翱翔,能用利爪撕裂戰艦的宇宙神獸。
他們百死無悔!不愧是帝國戰士的典范。
衛倫特王被感動得當場冷笑惡劣出來,反正自己的臉現在覆蓋在頭盔之下,倒是可以不用太在意表情管理了。
“我還不知道這老家伙的德行?他哪里是在赴死,分明就是在求援啊!這時候,就算是求援不成,傳出去也是壯烈地犧牲,后人是能得到優待的。”衛王正想要重復一遍“堅定守住,便一定會有辦法”之類的話,卻赫然發現在自己眼前晃蕩的熒幕,忽然便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最后的瞬間,他也只看到了葉利克上將壯(殘)烈(念)的神情,像一個烈士。
他的通訊終端遭遇了未知的干擾,直接中斷了。更可怕的是,他身處的空間之內,身邊的燈光也都驟然熄滅了。
衛王倏然一驚,遍體生寒,只覺得自己的咽喉像是被無形的鐵爪扼住了似的。明明身上還披著紋章機,或者說,偽裝成紋章機的“熾陽之龍”寶具,他卻完全沒有絲毫的安全感。
有人入侵!
這是用靈能陣列構建的指揮部,也位于空間夾縫之中,如何可以隨意侵入?
作為一個紙面實力中規中矩,但實戰經驗卻真的遠遠不算豐富的靈能者,他足足花了超過一秒鐘時間才反應過來,馬上想要做的卻不是奮起反擊,而是呼喊自己的部下們。
然而,就僅僅只是發聲這么簡單的動作,他也已經做不到了。
衛倫特王很快發現,室內還在待命的三位星見官和四位星界騎士,卻都僵硬在了原地,就像是骨骼肌肉和五臟六腑的每個細胞都被凍結了似的。
他大約是又明白了什么似的,頗為感慨地嘆息一聲,松開了手中的劍柄。
在這一刻,方才自然產生的恐懼已經消散了。
“久疏問候了,伯爵。”他道。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恢復了發聲的能力。
“我可不是伯爵。從我的祖先開始,我們就沒領過紋章院一文錢的年金。”菲菲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他們是您的祖先嗎?”衛王剛這么開口,卻忽然覺得腳下的地面化作了沼澤,整個人頓時便沉了下去。
“對不起,是我自作聰明了。我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他大聲道。
靈能制造的陷坑重新凝聚成了地面,但熾陽之龍也只剩下了半身還露在外面了,咋看還以為是被腰斬了似的。
不過,衛王倒是不覺得屈辱,甚至連基本的尷尬都沒有。出于禮貌,他只是直接摘掉了頭盔露出了自己的臉,接著便似模似樣向這不速之客躬了躬背。
菲娜·李已經站在了選帝王面前,兩人此時的視線此時是平行的,但她抄著手保持著一個破綻百出的站姿,仿佛已經占據了高地似的。
“在下原以為這個指揮部是建立在空間和次元的交匯之處,是絕對安全的。這個,我若是問您如何進入的……應該是不會得到回答吧?”
菲菲卻坦然胡嗲:“歸根結底,這個空間這是永世陣列的一部分,但我們當家的卻知道它的底層運轉邏輯。統一構型和黃金樹構型是可以融合在一起的,唯一的問題就在于,必須持續運轉方才能保證陣列結構的穩定。其依托的物理結構也方才能保持穩定。可是,靈能運轉得越多,便越是容易找到破綻。而您的騎士們進進出出,總是會構成空間的縫隙,自然會讓這些破綻更加明顯。”
“原來如此。”衛倫特王露出了高山仰止的表情:“您和他,都不愧是空間操作的大師啊!”
“倒也不必如此贊譽。”菲菲一邊拍了拍制服上的灼痕,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你倒是一點都不好奇,為何我們當家的會對宸宵堡的永世陣列如此熟悉。”
衛王沒有回答。
“是的。你本來應該是知道的。哪怕是你不知道,布琳也一定會提醒您的。我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略有些齟齬,但這應該不是您忽略他提醒的原因吧?”
“其實,在下對布倫希爾特殿下沒有絲毫意見,她對我的敵意到底是源自何處,本人也是難以理解的。我當然不可能忽略她的提醒。我已經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了。”
菲菲只是給了對方一個讓他自己去體會的笑容,選帝王便又馬上補充道:“是的,所有的一切。在小王職權范圍內的一切。”
這家伙的“自稱”變得可真是越來越卑微了,卑微得都有點人畜無害了。
菲菲盯著對方那誠意滿滿的笑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邊順手扯掉了傷痕累累的制服,露出了貼身的動力軟甲。
衛王裝了轉眼珠,滿臉誠懇:“其實,菲娜小姐,我依舊覺得,您其實和余連老弟類似,都很適合帝國的大元帥禮服的。”
菲菲卻抿嘴一笑,提著不知道從哪里順來的鋼筋敲在了選帝王的頭上:“殿下,您有何資格,稱他為老弟?”
鋼筋敲腦袋的動作并不算大,反正砸不壞衛王這個靈能者的腦袋,但后者卻再次致歉:“是的,是在下無禮了。可是,菲娜女士,您要相信,我對余連閣下只有尊敬。”
他抬眼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女士,又道:“對您也是的,女士,我對您的尊敬甚至還帶有一絲舔犢情深。”
菲菲雖然還在笑,但也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并不能確定對方是在玩梗還是單純地成語用錯了。
然后,便聽衛王道:“在下是伊雯雅大帝的直系血親。”
菲菲忽然莫名地有點想笑,但還是板著臉道:“她沒有結婚,雖然有幾個私生子,但沒有一人繼承了選帝王位。他們甚至都沒有被視為皇室成員。五百年后的現在,他們的后代甚至不可考了。”
“由432人,12個世襲貴族,96位終身貴族,其余的都是公民階級。還有57人在國外定居,甚至還有一人在聯盟當上了眾議員,何談不可考呢?”衛倫特王一副人形智庫的樣子:“我只是想要告訴您,銀河帝國雖然是這樣的體制的,但也從來就不是一個階級固化的國家。”
“確實,就連我那當家的,都從來沒有就這個問題攻擊過你們。”菲菲攤手。
“另外,伊雯雅大帝的血緣,卻通過母系婚姻分別注入了衛倫特王室、蘇琉卡王家以及索雷恩王家,還流傳到了今日。”
這算是近親通婚嗎?菲菲雖然很想要這么說,但考慮到晨曦皇室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蒂芮羅人的母星時代,保守估計也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了,便實在是近不起來了。
菲菲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挪開了鋼筋:“您若是知道什么最新消息,現在便可以告訴我了。向您保證,殿下,我的情緒一向很穩定,比我當家的夫君穩定多了。不會忽然被嚇得失控把您當場打死的。”
衛王不是太確定地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一些威脅的意思,便也只能糾結地張口道:“這個,我……我當然是相信您的。就像在五百年前,我們大家都很相信伊雯雅大帝一樣。”
菲菲當然馬上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眼眶微微散開,隨后便嘆了口氣。當然,她也僅僅只是嘆了口氣罷了。
于是,失望的便反倒是成了衛王:“我還以為,您會更驚訝一些的。這里面其實有更深層次的內情,您卻如此淡定,小王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講下去了。”
菲菲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丟下了鋼筋:“我知道自己不過是從古代培養皿里出來的人造人,來歷自然當是不凡的。好叫您知道,殿下,以前我還總以為自己該是啟明者的克隆人呢,現在卻只不過是區區的晨曦皇室,區區一個伊雯雅女皇,我倒還是很失望的。”
衛倫特王知道晨曦皇室的敵人很多,但還是第一次能貫上“區區”這樣的前綴,但考慮到當事人的特殊身份,自己居然覺得有點都不違和。
“不管您信不信,我們確實是親戚了。某種意義上甚至能算是您的后人……”
“我們當家的有個自稱他遠方外甥的宮嘯將軍,我也便成了他的便宜舅媽,但我還是沒有做好當便宜祖奶奶的打算。”
衛王一本正經地改口:“這么稱呼您似乎是太見外了。考慮過您其實是文藝界人士,小王便稱呼您為導演女士吧。”
菲菲微微一怔,隨即當場笑出了聲:“殿下,選帝王都像您這樣,擅長創造情緒價值。或者說,急于創造情緒價值的嗎?”
選帝王赫然發現,困住自己的地陷居然又軟化了。他的紋章機也恢復了行動能力,便趕緊爬了出來。
不過,三米多高的紋章機一旦站穩,對著菲菲便是居高臨下了。他便又趕緊操作機甲半跪了下來,還順便把放開了紅色大劍踢開了好幾米遠。
“這正是小王引以為傲的優點,就算是蒂芮羅人,其實也是太看重這一套的。如果我們的戰略開始收縮,這一套便更重要了。”他頗為自得地道。
“總覺得,您以一種特別不嚴肅的口吻討論了一個很嚴肅的還提前。”
“您圣明睿智。”衛王的贊美仿佛是在詠嘆,然后才斂去了所有戲謔的成分,以前所未有的鄭重表情道:“既然您殺到了這里,我們就可以談論一個更深入的話題了。這關系到宇宙的未來,帝國的未來。”
“也即是說,如果我到不了這里,這個話題就不會存在了。”菲菲看著對方,像是在打量一個混沌的視覺奇觀。
“很遺憾,在下很惜命的,我對自己的歷史地位也很看重。如果沒有大變,便一定會像所有的蒂芮羅軍人一樣,恪盡職守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可是,現在畢竟已經變了嘛。”衛王直視著菲菲,眼神中依稀醞釀著一絲很深層次的意志:“其實,這和您的命運也息息相關。”
“我們當家的告訴我,您已經是一個政治派系的領導者了。也即是說,您現在可以代表帝國內部一大批人的聲音。那么,現在在對我說話的,到底是一位正在謀求大位的選帝王,還是一位前蛇首呢?”
“都是一樣的。導演女士。我很懷念自己在環世之蛇中的歲月,讓我搞清楚不少歷史真相,也讓我有機會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這個帝國。”
這話有點耳熟。菲菲忍著笑:“是什么樣的角度?”
“這個世界已經停滯了!銀河帝國迫切需要改變!”
菲菲莞爾一笑,又把鋼筋提了起來。
龍王用近乎于懇求的聲音哀嚎道:“請,請您務必相信,在下不是在學舌,而是一種契合。其實,我在許多年前就有這種想法了。我和余將軍,分明是可以成為心靈上的摯友的。可是,現實的殘酷,卻讓我們始終都沒有交心的機會,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
衛倫特王誠懇地向菲菲闡述著自己的遺憾,接著便打開了機甲站了起來。
他先是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真的毫無敵意甚至毫無斗志,然后才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多面體的晶石,呈現著平平無奇的灰白色。當他將這晶體丟到了半空中時,這平平無奇的光暈化作了透明的幕墻,當即垂了下來。
指揮部中的一切,那些陷入僵直狀態的星見官和騎士,甚至還有那還在流轉的陣列,都像是被朦上了一層帷幕似的,頓時都變得朦朧了起來。
菲菲等待他完成了這樣的全部程序,才道:“請您細說,我洗耳恭聽。”
衛倫特王眼神明亮而深邃,就仿佛是眺望未來似的。
“當然是關于余將軍說的那個,血光之災了。啊哈哈哈哈!呃,不好意思,小王失態了。”
菲菲頗為同情道:“您等這一天一定也是很久了吧?要是壓抑得太久,還是可以笑得更熱情一些的。”
“抱,抱歉,我真的在為即將到來的改變而感動的。事實上,導演女士,小王說過了,這真的也關系到您的命運。這都是肺腑之言。”
“我并未懷疑過您的誠意。”菲菲道:“到了這個時候,撒謊就未免過于抽象了。”
“您想要和余將軍白頭偕老吧?您想要繼續在自己的電影藝術道路上求索下去的吧?好教您知道,導演女士,我其實也算是您的影迷。”衛王微微探出了脖子,盡量讓自己顯得更加友善而無害,更加誠懇而厚道:
“尊敬的女士,您也不希望失去這樣的未來吧?若是不想的話,您應該是要幫助我的。”
菲菲看了看衛王,又稍微感知了一下周圍,確定在這個灰蒙蒙的帷幕作用下,自己似乎已經被屏蔽在一個更隱秘的亞空間之中。
她隨即展顏一笑,忽然伸手按住了衛倫特王的腦袋,將對方那張充滿了刀削斧刻感的雕像美的俊臉,按在了地板上,還用力摩擦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