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刀鋒銳異常,刀身表面布滿橫行脈絡呈現數十層云梯形花紋,繁復瑰麗、耀眼奪目,雨水沾之即滑、吹毛斷發,身為真蠟勇士的伊剎利依仗此刀十余年沖鋒陷陣,無堅不摧、攻無不克。
但是在此時刀身劃過空中雨水劈斬在唐軍重甲之上,鏘然有聲,手掌震麻,卻也只在甲胄表面留下一道劃痕,轉瞬便被雨水洇潤、覆蓋,毫無痕跡。
而被劈斬的唐軍兵卒毫無畏懼,面對伊剎利箭步踏前、擰身挺胯、揚臂蓄力,手中橫刀毫無花俏當頭一刀,刀鋒破開空氣發出尖銳短促的呼嘯,眨眼而至。
伊剎利反應迅捷,抬起彎刀予以格擋的同時撤步后退,“當”的一聲脆響,兩刀交擊,伊剎利被震得整條手臂酸麻難當彎刀差點脫手而飛,僥幸避開再去看發現刀刃已經崩了一個缺口,不禁駭然。
他這柄刀據說是當年大馬士革的鑄刀神匠取自天竺的優質精鋼鍛造而成,削鐵如泥、無堅不摧,如今刀刃交錯之下卻差點斷裂,而面前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唐軍兵卒,手中更只是唐軍的制式裝備!
尚在震撼之中,對面唐軍已經再次踏前一步,橫刀順勢由左下至右上挑斬而來,伊剎利不敢以身上的革甲去挑戰對方的刀刃,只得再退!
那唐軍兵卒顯然目標就是他這個主將,雖然連續攻擊都被避開,但步步緊逼、緊追不舍,一刀又一刀殺氣騰騰氣勢洶洶,同時以他為箭頭、左右唐軍快速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鋒矢陣”,猛攻不止!
伊剎利也意識到不妙,這支身披重甲的唐軍顯然不是試圖擊退真蠟軍隊那么簡單,而是想要將他斬殺于戰陣之中!
軍寨之中混戰不休,雙方兵卒交錯廝殺,這支唐軍是如何在如此混亂的戰局之中精準找到自己?
他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不遠處那一座突兀而起的哨崗,便知道自己的一些行動都在對方監視之下……
左右親兵見勢不妙,已經由兩側撲上來將他護在身后,試圖阻擋唐軍重甲兵的沖鋒,然而這些身披重甲的唐軍幾乎刀槍不入,無視防御、猛力輸出,橫刀翻飛劈斬真蠟兵卒慘嚎不斷,一時間居然抵擋不住!
重甲兵不盡將之前被真蠟軍隊鑿開的豁口堵上使得陣勢重新完整,更由豁口處狂飆突進,盯住伊剎利追殺不止,由上方俯瞰就好似一支巨大的長矛在混戰的局勢之中穿透戰陣殺出一條血路,無可阻擋。
僅僅一瞬間,伊剎利的親兵便死傷殆盡,他再也顧不得什么風度、威儀,掉頭就跑,由圍墻一躍而下又跑出數十丈這才駐足回頭觀察敵情,偷偷松了口氣。
大抵是因為身披重甲難免移動遲緩,明知追不上撒丫子狂跑的伊剎利,重甲步卒追到圍墻邊便放棄追殺,轉過頭殺入戰團,所過之處伏尸處處、鮮血橫流。
伊剎利目眥欲裂,一把抓住旁邊一個兵卒,厲聲道:“上去傳令,所有人向拿出哨崗沖鋒,不惜代價也要將哨崗攻占、摧毀!”
有這樣一處居高臨下、俯瞰全局的戰略地點,唐軍可以將整個軍寨內的局勢收入眼中從而做出針對性的布置,牢牢占據戰場的主動,對真蠟軍隊的威脅實在太大。
“是!”
那兵卒跟著他一起從圍墻跳下來,以為逃脫戰場保住性命,此刻卻要他轉過頭去再爬上圍墻……
但不敢有半句拖延,得令之后咬著牙反身向著圍墻跑去,趁著外圍唐軍已經向內收縮的機會奮力爬上圍墻,將伊剎利的命令向各處傳達。
一時間,混亂不休、各自為戰的真蠟軍隊終于有了清晰明確的戰略目標,遂齊齊發力向著哨崗潮水一般沖去。
李謹行居高臨下將戰局看得真切,絲毫不慌,只在哨崗之上做了一個手勢。
哨崗之下,數百陌刀手、盾牌兵立即結陣,待到敵人沖到近前,以盾牌格擋,陌刀則自盾牌縫隙之中揮斬,刀光如練、鮮血噴濺,無數敵軍撞得頭破血流,不能越雷池半步。
由古至今,單純以列陣而言,未有可與華夏比肩者。
大食人賴以橫行西方的“方陣”在安西軍面前亦如待宰羔羊,更遑論區區真蠟?
李景仁則率領重甲步卒在敵軍陣中左沖右突、往來沖殺,所經之處殘肢遍地、鮮血橫流。
伊剎利也發了狠,即便戰局不利也不斷將預備隊派上去,咬著牙要與唐軍決一生死。
這一戰從清晨一直打到下午,雙方不眠不休、激烈絞殺,軍寨之內處處都是尸體、腳下皆是血泊,兵卒們殺紅了眼,恐懼、亢奮、激動,種種情緒將身體潛能全部激發出來,渾然不知疲累、饑餓。
直至傍晚時分,一支軍隊從東邊山坡下的密林之中陡然殺出,潮水一般漫過山坡。
李謹行居高臨下看得真切,認出這應是來自于陀羅補羅城增援的友軍,而伊剎利卻不知,還以為是林邑國的增援終于趕到,當即率領所有預備隊沖上軍寨,孤注一擲、決一死戰!
然而等到他登上軍寨,見到這支陡然殺出的軍隊并未登上圍墻殺入軍寨攻擊唐軍,而是一分為二繞過軍寨,在軍寨西側即之前真蠟軍隊駐兵之處集合,徹底切斷真蠟軍隊退路之后再回過頭殺來。
伊剎利先是駭然變色、繼而一臉死灰。
他無論如何都未想到來的居然不是林邑軍隊,陀羅補羅城乃是林邑第一大城,城高墻厚軍械充足,即便最終不敵也應當能夠拖住唐軍腳步,否則他又何必率軍增援?
可現在既然出現的是唐軍,就意味著陀羅補羅城要么被唐軍團團圍困、無暇他顧,要么便已經城池失陷、林邑亡國。
伊剎利更傾向于后者……
既然林邑已經亡國,那他還在這打生打死有何意義?
他當機立斷,趁著唐軍尚未徹底完成合圍,大吼一聲:“所有人隨我殺出去!”
掉頭便向身后圍墻處殺去。
真蠟軍隊也意識到大事不妙,一旦陷入重圍則必死無疑,見伊剎利已經率先回頭,趕緊放棄眼前唐軍,掉轉身隨著伊剎利向圍墻沖去,而后紛紛自圍墻躍下,向著那支陡然出現、繞到軍寨西側試圖截斷他們退路的唐軍殺去。
此時云層厚重、雨水淅瀝,天色已經暗下去,卻見唐軍陣中陌刀連陣、刀光閃閃,刀鋒如墻而立,堅不可摧。
潰散而退的真蠟軍隊膽氣已泄、意志已破,慌不擇路只想沖開攔路唐軍逃出生天,結果一頭撞上去即被威力巨大的陌刀陣絞殺,鮮血飛濺、殘肢遍地。
伊剎利對于陌刀陣有所耳聞,不敢攖其鋒芒,見機不妙直接拐向北側幽暗深邃的密林,一頭扎進去逃之夭夭。
劉仁愿親率軍隊阻擊真蠟潰兵,見其潰逃至山野密林之中并未追趕,天色已晚林中視線不明,且又降雨極其難行,極少數潰兵散入其中想要一一追剿難如登天,索性不予理會。
等他率領部隊抵達軍寨之下,戰斗已經接近尾聲。
原本于軍寨之內相持不下、旗鼓相當的敵我雙方,在唐軍增援抵達的那一刻便勝負已分,真蠟軍隊膽氣已泄、無心戀戰,頃刻間便被戰意濃厚的唐軍徹底壓制,結局自是注定。
天色愈發黑暗,雨勢漸大,直至暴雨如注。
劉仁愿策騎自打開的寨門入內,馬蹄踩踏之處皆尸橫枕籍,雨水沖刷著鮮血因光線之故所見烏黑,可見此戰之慘烈。
真蠟軍隊之增援在預料之中,可其兇悍之戰力卻在預料之外。
本以為真蠟唯有那一支鎮守國都的“象兵”可堪一戰,卻不料這隨便派出的一支增援也有如此戰力……
“將軍!”
李謹行與李景仁迎上前來,施行軍禮。
后者剛剛卸下重甲,面色有些蒼白、渾身早已濕透。
劉仁愿翻身下馬上前兩步將兩人一一扶起,先是重重拍了李謹行肩膀,予以贊賞:“做得好,此番攻陷霧溫嶺、堅守退敵,乃是大功一件,居功至偉!”
“不敢當將軍夸贊,實軍中袍澤舍生共死!”
劉仁愿又仔細看了李景仁臉色,關心詢問:“臉色較為難看,可是受了傷?”
李景仁有些不好意思:“謝將軍關心!并非受傷,只是鐵甲太重、殺敵太多,有些體力難支。”
倒也不是他太弱,長達數個時辰的高強度廝殺,全軍上下皆已耗盡體力、精疲力竭,最后階段完全咬著牙憑借意志力在支撐。
劉仁愿拍拍他肩膀,嘉許道:“好樣的,身先士卒、斬將殺敵,不墜江夏郡王之威名!”
李景仁激動地紅了眼眶。
他知道這句話是會寫進戰報之中的,一旦呈遞御前,讓陛下知道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兒子不墜父祖之威名、為帝國征戰沙場不畏死戰,且立下軍功,那么江夏郡王府恢復傳承或將指日可待!
還有什么是比將父親犯錯丟掉的爵位重新掙回來更為榮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