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才稱贊過錢晨一回,就看到他突然停下了手。
將那黏糊糊,用九泉之水和好的泥團攏在袖子里。
錢晨來到血海旁邊,登高而望。
這座黑帝祭臺就修建在血海旁邊!
祭臺威嚴高聳,猶如昔年天商的鹿臺一般,乃是一樁靈寶。
比起曹氏手中的鎮族靈寶冰井臺、金虎臺,銅雀臺加起來都要威嚴壯麗,強橫更是猶有過之。
縱然是地仙界的元神看到了,都要殺紅雙眼,都要把這黑帝臺搶到手里。
始皇陵雖然才剛剛進入,便有九門五臺這等靈寶,雖然九門還未煉成,五臺也只出現了一尊黑帝祭臺。
但已然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象,昔年仙秦全盛時期的恐怖。
但黑帝臺全然不在錢晨眼中,走到了今天,除去寄托道果的靈寶之外,尋常靈寶也就那樣吧。
不過如此……
甚至沒有玄武門更能打動他的心弦,畢竟玄武門是真的和他李家有緣。
所有人到了這里,都只能看到黑帝臺,唯有錢晨眼中都是血海,甚至血海在他眼中更稱得上是‘黑帝祭臺’。
“未想到,那位太古黑帝居然留在九幽做了魔祖,你說天庭那位黑帝知道嗎?”
徐福冷笑道:“他若是知道,哪里還敢接這黑帝的尊位!”
錢晨長舒一口氣,望著滔滔血海道:“這黑帝臺造的好啊!好就好在造在了血海旁邊,你們一開始建造此臺的時候,應該是知曉了黑帝現在的身份,擔心單純的鑄造祭臺,未必能真正請下黑帝的大道。所以才想方設法引來一支血海,依此造臺,想要用黑帝臺借血海之勢,接引黑帝大道……”
“但你們沒有想到,血海魔祖已經完全拋棄了黑帝大道,血海之中也只有最單純的生命道果。”
“致使此臺落成的時候,難免有一絲畫蛇添足,弄巧成拙之感,不得不請來鎮物,抵御血海的侵蝕……”
說到這里,錢晨瞥了一眼黑帝臺上的鎮物,袖中的手蠢蠢欲動,忽而道:“對了!你這鎮物不要了吧!不要了我就拾回去,洗一洗鎮壓終南山,留給弟子用了!”
徐福沒好氣道:“你覺得我這仙秦叛逆,還有處置的權限嗎?”
“那就是沒人要嘍!”錢晨挑了挑眉。
他尋思著既然沒人要……
當即就跳過這個話題,指著血海道:“九幽血海只怕是諸天萬界地師眼中的噩夢,任何一個修習過風水之道的人過來了,看著那復雜到了極致的氣機,都會頭皮發麻。”
“所以要給血海看風水,實在太難了!”
“哪怕是爾等大方士,修建黑帝臺的時候,都放棄了風水的道理。”
“但好就好在你們修了黑帝臺……”
“血海的風水太絕,是因為太過混亂,無以計數的生命,便是無以計數的氣機,混雜在一起,便是道尊來了都梳理不了。”
“但你們偏偏建了黑帝臺!”
“血海是混亂的,黑帝臺是秩序的,血海是動,黑帝臺是靜,如此亂中有序,動依著靜,倒是能讓人梳理出一絲風水的痕跡了!”
徐福沉吟片刻,忽而道:“當時黑帝臺剛剛蓋好的時候,兩者氣機沖突還比較激烈,我等卻是沒看到這一層。”
“所以,你登上黑帝臺,是來給血海看風水的?”
錢晨點了點頭:“遙想九泉魔君……也就是壺子道君,當年只怕也曾這樣登極血海旁邊的高處,俯視這無盡污穢,滔滔污濁的血海,以心中九淵之道,印之。”
“我很好奇,他究竟印證出了什么道理,就連南華道尊都要將此記載到了其經文之中的應帝王一節!”
“季咸看相這個故事,有兩重印證,一是那一代的巫咸給壺子看相,巫道和玄門大道的交鋒,二便是隱藏的一個故事,非得知道壺子就是九泉真人才能猜到,壺子也給血海魔祖看過相,印證道魔合一的道理。”
“黃泥道開辟血海為九泉,的確是造化之道上一次翻天覆地的進步……”
“但黃泥道能被區區幾個魔君,逼得只能投靠造化道,投靠仙秦,說明其也未能真正得到壺子的道統。”
“潘為九淵!”
“所謂潘,便是盤,回旋之水,漩渦之水;淵便是深不見底之水!”
“潘為動,淵為靜,潘為九淵便是九種動之機,匯聚為‘靜’,以有為至無為的守靜篤之道,是宇宙無數種動機歸于‘靜止’的道理。”
“動之機為魔,靜之機為道!”
“潘為九淵又是九魔歸道,一切魔性歸于道心的一種至高心性。”
徐福幽幽道:“你果然是一個玄門中人,太上道門下。”
“如我們這等方士,從來不在意那些心性啊!感悟啊!那些玄虛奧妙的道理!”
“我等觀這血海,只是驚異于其那種偉大包容的生命狀態,那種繁榮至極,污穢至極,一滴水中有億萬萬生命的無可名狀,就算后來得到了黃泥道的傳承,我等也只是專注于如何從血海中煉化出九泉的技術!”
技術!
這個詞說的有點精準。
方仙道便是追求仙道技術的極致,甚至以此窮極大道的這么一個道統。
無論是九泉造化,還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所求者都是至高的神通,技術。
徐福感嘆道:“在你眼中,血海是什么樣子的?”
錢晨誠懇道:“是無數動機!”
“任何生命的生長,變化,都可以被歸納為一種運動,血海之中那些生命生長繁衍,無限包容,看似極度復雜,但實則只是一段一段微弱,單調的動機。它們看似有無限的可能,但它們有無限的可能又不太可能……”
“如果說,任意一個凡人的生命,是一首由弱動機開始,漸漸曲調多樣,各部合奏,由無數動機交織成的一片和諧的織體,最終有始有終,結構完整的樂章。”
“那么任意一滴血海之水,不過是無數雜亂的,短促的動機,融匯而成,幾近生命背景的噪音。”
徐福道:“那么血海在我眼中,便是無數生命的形態!”
“我率領其余方士,不斷從血海之水中描繪那些生命的結構,一開始它近乎無窮無盡,似乎我所能想象的任何一種生命形態,都能在里面找到。”
“而后,便是有一日,我對那無窮復雜的生命失去了耐心,然后吞下了一滴血海之水,以為我會融化在那無窮無盡的生命之中,卻驚訝發現,縱然血海之水有著無以計數的生命,縱然它有無數生命結構。它竟然不如我復雜!是我消化了它,而并非它融化了我!”
錢晨低頭打量,徐福詫異道:“你干什么?”
錢晨道:“我們兩個在這里說大話,我怕血海魔祖聽到了偷偷打我們悶棍。”
徐福大笑道:“你實在是多慮了!血海之祖,豈會如此小氣?”
錢晨想了想,點點頭:“也是,畢竟是魔道之祖,自持身份,怎么也不會找我們兩個小輩的麻煩。”
黑帝臺上。
血衣老人聽聞此言,神色微微變化,負手站在了黑帝神壇之上,沒有下去……
錢晨從袖子里掏出那個給徐福捏的身體,泥人,忽然張手朝著血海扔去。
徐福大驚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比一比九泉魔君,比一比九淵之道的壺子,看一看造化誰大!”錢晨一躍而下,跌入了血海之中。
徐福頭顱滾到崖邊,看向下面的滔滔血海,不禁深吸一口氣,詫異于錢晨的膽量。
而黑帝臺上的老者,卻面露期許。
徐福剛剛立定崖邊,就感覺脖子下面傳來微微的震動。
黑帝臺上,血海魔祖卻微微驚詫,隨即仰頭大笑起來。
只聽血海之中,傳出一聲悠長的低鳴。
一只巨尾拍起,在無邊無際的血海中心托起一片血潮,滔滔的血雨沿著大魚的巨尾傾瀉而下。
伴隨著血雨傾盆,整座血海都震動了一下。
平靜無波的海面上掀起巨浪滔天,甚至蓋過了萬丈高的黑帝臺。。
一只巨大無朋,雙鰭如翼,厚皮無鱗的大魚,巨鯨,浮出海面,宛若一個世界!
這巨鯨張開雙翼,俯沖滑翔在血海之上。
縱然以血海之大也如澡盆一般,伴隨著它的游動晃蕩起來,這波瀾靠近岸邊,化為億萬丈高的血色山峰,如海嘯,如天崩一般壓倒下來。
徐福一顆頭顱扎起海邊張大了口,虛弱道:“我……我還在這里啊!”
那巨鯨也張開了口,猶如深淵一般,猶如九幽一般的無盡深淵,出現在血海中心。
它張口吞吸,一股無形的吸力籠罩方圓無以計數的空間,直吸的人神魂動搖,幾欲脫體而出。
徐福怔怔道:“鯢旋之潘為淵!”
“這是南華的周天一夢大神通,夢中化鯤之術,他什么時候學的?”
一個詫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徐福用眼角一瞥,就看見一個血衣老者負手站在那里,看著血海中的巨鯤出神。
徐福心中一緊,靈覺瘋狂報警,便是連造物道果都僵硬了一瞬。
才聽那血衣老人道:“鯢旋之潘為淵,這是九淵之中唯一一個由生靈攪動的漩渦,形成的深淵!”
“其象征著陰陽交媾,亦象征著生命原始本能攪動著最初誕生的海洋。”
“唯有巨鯢這般龐大,強橫,生命無比旺盛的存在,才能攪動血海,讓那無以計數的復雜生命,讓混沌,污穢的生命在攪動之中碰撞,交融,形成真正的血海真水!”
“而巨鯢的心境,猶如大地深藏的萌動,引而不發,南華曰:是吾杜德機也!”
“杜德機……”
徐福微微沉吟道:“杜,塞也。機,動也。至德之機,開而不發。”
若是錢晨在此,必然回以更加精準曰二字——寸止!
巨鯨驟然一沉,血海。
將無數混亂和動機帶入了血海最深處去。
頓時一切漸漸止息,血海終究只是一潭死水,失去了巨鯨的攪動之后,猶如風雨初歇,一切雖然還在動,卻是動歸于靜。
一點無聲無息的生機萌發……
就在血海巨鯨創造的漩渦中央,隨著漩渦越來越小,一點乳白的,和血海之水截然不同的液體浮了起來。
“止水之潘為淵!”
血衣老者眼神似懷念,似出聲道:“此天壤之間也!天發生機,而地深藏。”
這時候,突然天上地下一起震動。
滔滔陰河奔涌而來,四面八方都有天河、陰河奔涌。
卻是始皇陵玄武朱雀二門打開之后的氣機終于到了這里,化為一條天河,一條陰河匯入血海。
這時候源自天界九幽的兩條河流,開始推動整個血海的生機變化……
方才噴出的一股乳白色液體在這兩道水流的推動下,上下翻騰。
血海之中那種種復雜的,污穢的生命大集合,終于在此前種種變化的推動下開始真正孕育一股融匯了所有生命力的動機。
這一次不用血衣老者開口,徐福便已出聲道:“流水之潘為淵!”
錢晨所化的巨鯨似乎在血海之底,托起了整個血海。
在徐福和血衣老人面前,血海那無邊無際的血水被整個抬高萬丈,向著四面八方橫溢而出。
濫水之潘為淵!
血海最底部的淤泥和黑暗也被翻涌而起。
泥和水混合成一團渾濁,那一點乳白在漩渦中打著滾的上下翻騰。
這一次從血海底部噴薄而出的污穢遇上了天河的滾滾清氣,化為大雨傾瀉而下籠罩了血海。
這便是——“沃水之潘為淵!”
這場雨下了三天!
徐福和血衣老人便等了三天,待到云收雨霽,整個黑帝臺已經在血海的包圍之中了。
錢晨似乎拉黑帝臺堵住了血海涌出的海眼。
整個血海的暗流環繞著黑帝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時候,才看到黑帝臺九個不同的位置,鎮壓之物下,有滾滾的渾濁黃流,有凜冽的寒泉,有自地底最下出涌出的泉水,有幽暗晦陰之泉。
九道泉流從黑帝閣中流出,匯聚成一股流入立刻血海。
徐福此時才徹底嘆服:“汧水之潘為淵!”
“肥水之潘為淵!”
“九淵為爐,造化終成,無需自身道果亦可造就一個種族,用來給我煉制區區肉身,果然是屈才了!”
他轉頭問血衣老者:“老丈,你說呢?”
血衣老人撇了撇嘴:“還行吧!比我造就阿修羅族的時候差遠了!”
徐福一個阻頓,咕嚕咕嚕滾下了石崖,心中暗道:“魔祖,你這是徹底不演了啊。”
這時候,錢晨之前用息壤捏就得那個人形才從血海之中浮出。
徐福的頭顱滾了過去,泥人抓起他的頭顱,埋在了胸口,徐福的五官頓時化為了心肝脾肺腎,填滿了它的胸腔。
泥人一陣蠕動,頓時化為了徐福模樣,對著身后的血海一稽首。
錢晨這才帶著微微的疲憊,從血海中浮出,走到了黑帝臺前。
這時候,一聲呼喝在身后響起,卻聽血海魔祖道:“你這攪動血海留下的一股造化,老祖我就帶走了!必要給你在血海再造一族,到時候奉你為祖,做我血海的一脈生靈!”
錢晨頓時大怒,罵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魔道到處搶奪別人的造化,就是你這個魔祖帶的頭。”
“你確定?”
血海老祖悠悠道:“那這個頭是誰帶的還真不好說……我們這幾個魔祖,都是他的小輩呢!”
錢晨只是跳腳,卻無法阻止,眼睜睜看著魔祖大搖大擺的離去。
徐福疑惑道:“血海魔祖最善于創造生命,所創族類之多,乃是諸天一等,尤其是阿修羅族,潛力之大,不遜于天人,還因此挨了太上一刀。”
“卻不知他要借你之手創造的種族叫什么?”
錢晨渾不在意道:“太上為了人族,真是誰都能給一刀啊!”
“那個種族,多半是血海的天人了!”
“天人?”徐福皺眉道:“為什么叫天人?為什么血海老祖要劫走你創造的那一脈種族?”
錢晨心中暗道,因為只有我有墮落道果!
因為我一個人創造不出天人!
只有和血海魔祖聯手,我創造出這種族的胚胎,血海老祖將它藏在阿修羅族之中,暗中化為阿修羅的一脈。
乃是我們兩人聯手,才能創造出來的,蘊藏讓天人墮落的本源的種族。
此族藏在阿修羅中,讓天人一見就想要搶奪……
以此混入天人血脈之中,引誘它們全族墮落。
所以那個種族不用取名,因為它無常名。
它初是阿修羅的美好女子,被天人族搶走之后,就要混入天人血脈,成為新天人,最后在血海魔祖的引誘下墮落為人!
徐福不知道兩尊魔道巨頭,就這么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無聲無息的聯手。
還道是血海魔祖本性發作,順手劫走了錢晨剛剛創造的一脈造化,此時錢晨且羞且惱,正準備尋人發泄悶氣呢。
當即閉口不言。
心中暗自慶幸今天血海魔祖心情不錯,居然沒大動干戈,只是小搶了一手。
同時也暗暗覺得錢晨太不識趣了!
老祖搶你,這是給你面子啊……
錢晨為自己和血海魔祖的默契點了一個贊。
估計血海魔祖盯上天人九祖的時間不短了,自己給他送去這枚棋子,也只是借他之手,行個方便。
血海能把天人全族坑到手,自己也能順勢圓滿墮落道果。
到時候再借助墮落道果圓滿的機會,沖擊升華一次,想必能借此窺探到太上真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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