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第六天。
蘇澈的所在地點被人定位發現。
敲門聲從屋外傳來,聽起來像是工作人員。
“蘇先生,蘇先生?您在屋內嗎?樓下有人拜訪,如您在屋內的話還請回應一聲。”
死寂的房間里,蘇澈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意識到時間可能過了很久,
遂對門外方向回絕道:
“我很好,但我沒有精力會見任何人。讓他們回去吧。”
“哦哦,好的,能確認您健康就好了。不打擾了,蘇先生。”
工作人員轉身離去。
“白巧,你打算什么時候放我走?”
“小少爺這是什么話?我就算現在把門打開,憑借你的身體狀態,還能順利的穿好衣服鞋子,離開這里么?”
蘇澈靜靜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知道她所言非虛。
干柴烈火般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期間除了少量攝入水分和她準備好的面包等食物,其余的時間,要么就是在昏睡,要么就是在享樂。
根本沒有閑下來的機會。
她口中的開荒,并非「腐蝕地」中的開荒,而是開辟一條無人踏足過的荒漠地帶的開荒。
而這被選中的開荒者,正是自己。
“你為什么喜歡叫我小少爺?”
黑暗里,他聲音嘶啞的開口問道。
“因為小少爺就是小少爺,我將小少爺視為主人,所以才會用這樣的稱呼哦。”
白巧側躺在身邊,一只素臂托起姣好面頰,就這么近距離的注視著他。
“好吧。”
蘇澈低落道。
“怎么,小少爺不喜歡這個稱呼嗎?”
“不是,是因為這會讓我想起曾經的某個人。僅此而已。”
腦海里浮現出了一道來自幼年時期的身影,緊隨而來的,是無盡的痛苦回憶與自暴自棄的負面心理。
白巧察覺到他的情緒,不禁騰出一只手臂,溫柔的撫了撫他的臉,說道:
“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忘記就好。小少爺現在正在經歷新的人和新的事,如果不把目光放在當下,說不定未來的某日,也會帶著遺憾入眠的哦。”
“是嗎?”
“嗯,無論她是怎樣完美的人,我都有自信能在某些方面上完全的碾壓掉她,而且絕對不會讓小少爺有一絲的不滿意。”
有一說一,這么些天的沉淪,已經足以證明白巧身上具備的魅力。
人最無法欺騙自己的東西就是本能。
如顧織那般,喜歡一個人,分為觀感上的喜歡和生理上的喜歡。
如果代入進自己,那么自己對白巧,就完完全全的算得上是生理上的喜歡。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小少爺也不必糾結什么,我不是很麻煩的人,所以我會更想通過反向經營的方式來展示自己的優勢面。如你所見,你并不討厭我,也沒有把我推開。所以這一次開荒,是我贏了。”
“嗯。你贏了。”
蘇澈閉上了眼,對這個答案沒有任何異議。
比起更具女友感的家貓、更顯矜持的學姐、帶著一絲青澀的顧織,以及純潔不染污穢的幾小只,
白巧她具備的,確實是令人難以推拒的沉溺感。
“餓了。一起吃點東西吧?”
她發出健康的提議。
“好。”
接下來的四天,是自主性質的駐留。
20多年的壓抑,在總計10天的日夜里,全數被發泄出去。
第十個下午。
蘇澈獲得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隊服存放的地址。
是在一個短租的出租房里。
地點在河岸街附近,一個名為「古南」的高檔小區。
“要想拿到,就親自來取。”
電競酒店門前,白巧巧笑嫣然,并不打算通過郵寄的方式直接把貨品交接到他的家里。
“好吧,但我得休息一段時間。”
蘇澈知道她裙子里賣得是什么藥,
事到如今,再不直白一些,恐怕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次的開荒重點是給小少爺展示我親手制作的Bunny女仆裝,現在看來您很滿意。下次的話,我給你看點別的東西。”
她拖著行李箱,笑瞇瞇的朝著他揮了揮手,旋即步行走向一側停著的出租車。
蘇澈沒有開車送她,因為腳軟并且身體乏力,現在想做的,唯有回家一躺,放空自己。
如何跟貓貓們解釋最近的失蹤成了大問題,
但根據《壞水兒大法》中的策略來看,有時候,明顯的時間裂縫可以不去想方設法填補。
貓貓們自己會理解的,如果不理解,那就不是好貓,需要別的貓貓帶一帶,這樣也就多多少少能夠理解了。
“好累。”
他望向刺目的藍天,覺得哪怕是陰天,也有些讓人重心不穩。
白巧已經離去,自己也退了房卡,賠付了380元的床被補償費,作為房間內一片狼藉的代價,
隨后,邁步回到車里。
驅車回到家的過程很緩慢,因為潛意識里在逃避著什么,無需多提。
一打開手機,無數條消息如轟炸機投下的炸藥,瞬間就將私信列表填爆至99,看得迷眼。
小貓們的話語很戳人心,
尤其是其中一句“阿澈,你不要我們了嗎?”,完全屬于靈魂發問,
導致回家的車速更加緩慢,根本沒有任何回復貓貓們的思路。
余光掃一眼日期,可見自己自打離開家門算起,已經跨越了10天距離。
這和承諾過的3天似乎相差甚遠,屬于不可抗力。
解釋沒有意義,蘇澈選擇直接回去。
當擰動鑰匙推開家門的那一刻,與預想當中不一樣的是,
家里的三小只并沒有因失去耐心而離去,甚至,她們的目光匯聚過來時,眼神里剩下的,僅有擔憂和在意,
那是一種幸好還能得見的目光,而無任何憤懣與不愉。
關于質問環節,居然并不存在。
安晴作為當家女主,迎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有好好照看她們。”
這不禁讓蘇澈心中一暖,心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激之意。
元瀟持續逗留10日,期間根本沒有回家,
她心里其實是很在意某人去向的,但她也只是給姐姐打了幾個電話一起商量和推測事件的演變,并沒有作鬧,更沒在進門一刻表現出過度的情感需要。
Miya在老師給到答復后就安心了。
確認過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雖然,答案是“他在享樂”,這一點不是很好。
但Miya知道,二階段的競爭,并非誰的感情培養得更迅速,而是誰更能讓養貓的省心。
建立在大家都是差不多起跑線的前提下,越麻煩的貓貓,就會越早被貓主子拋棄。
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被允許。
“你看上去面色蒼白,腳步無力。今天哪兒也別去了,好好在家休息,也陪陪我們吧。”
安晴攙扶著他進屋,聲音平和——
“我們很想你。”
“……嗯。”
沒有波動的語句,讓某人心中一顫,對三小只的虧欠更多了一分。
“Miya最近都沒有去排練,我們隊這邊雖然見了一次面,但因為你不在,學姐和小小都沒有興致繼續下去,顧織甚至壓根就沒來。所以……進度上,我們可能倒退了些。”
安晴總結著近十天發生的大事件,
當然,她只是簡要概括,畢竟嚴重的事情她沒有說。
蘇澈并不知道自己的缺席會讓隊內引發多么劇烈的明火,但從安晴極力在掩蓋事故真相的狀態來看,他只能意識到大家的精神狀態可能不是很妙,其余的,需要見了面再去琢磨。
“我先躺會,晚點叫我起床,我們一起吃東西。”
“好。”
蘇澈褪去外套,卸除一身疲累,癱倒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
床上有幾小只們各不相同的余味,
且無需多言,她們自顧自的就爬了上來。
4小時的時間眨眼而過,
貓們輪流享受懷抱,某人也終于在家里睡了個安穩好覺。
關系的修補,從擁抱開始總沒有錯。
期間,蘇澈感覺自己的胸口有奇妙的觸感,濕噠噠的,浸透了睡衣。
有猜到是貓貓們的眼淚,但不敢睜開眼,去確認到底是誰。
渾渾噩噩的來到晚上6點半。
蘇澈若無其事的起身,靠坐在床背上,看著三小只們各自的狀態。
Miya坐在工作站前,戴著監聽耳機靜音練琴;
安晴乖乖的在右手邊的枕位上抱著畫板畫畫;
元瀟則是一動未動,蜷著身子縮在自己身邊,比自己睡得還要香甜。
雖然大家誰也沒有說話,但一股無形的罪惡感襲上心頭,夾帶著的,還有一絲絲許的愧疚之意。
沉迷歡愉是我的錯嗎?
還是……白巧的錯?
無論是誰的錯,她們都沒有錯。
這次事情之后,應該做些什么來補償她們嗎?
蘇澈聯想到,小時候女仆姐姐離開家以后,被拋棄在家中的自己。
這樣的孤獨如影隨形,和三小只經歷的十天幾乎可以劃半個等號。
重要的人從身邊消失的感覺,這輩子也不想再體驗。
所以,要和她們說實話,告訴她們,我身上的問題。
蘇澈想著想著,忽然鼓起勇氣,張口欲言。
“澈澈,該吃飯了。”
安晴瞟了他一眼,打斷了他難得做出的心理建設。
“我們都餓了,需要你下廚做頓大餐。”
她似乎在引導著他,轉移著他的注意力。
“好。”
這種時候,蘇澈沒理由拒絕。
“想吃什么?”
“吃第一次我來家里時,你給我做的蛋包飯。”
“蛋包飯嗎?”
“嗯嗯。很喜歡。”
“好。”
蘇澈將小鳥挪動至一邊,穿鞋下地,走向冰箱。
打開冰箱門,伴著冷氣襲來,他訝然發現,冰箱里的食材,只少了不到一半。
“安晴,這是?”
“大家沒什么胃口,所以這幾天每天只吃一餐。”
她平淡回答道。
“啊……”
蘇澈心中一墜,內疚感在迭加。
他取出雞蛋、番茄等食材,用電飯煲燜了米,呆立在灶臺面前不知該從何下手,仿佛失去了所有料理技藝。
“養貓的,你在發呆。”
Miya摘下耳機,善意提醒。
“嗯,有點恍惚,不好意思。”
其實,自己也不確定,現在眼前所見、耳畔所聞,到底是真實世界,還是夢境中的臆想。
唯獨可以肯定,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團隊的倒退,與自己的錯誤決策息息相關。
如果不去面對白巧,大家是否會按部就班的成長,并且將關系發展得越來越好?
這個問題縈繞在腦海深處,久久不散。
不。不會。
且不提隊服的問題,單單是任何人與自己之間的關系,在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后,都會面臨著一個巨大問題——
那就是「臨門一腳如何破」的問題。
原本,根據《壞水兒大法》中的記載,提到「制衡」才是解決團隊問題的關鍵。
但經過大量實踐踩出不少深坑的蘇澈并不這么認為。
「制衡」的效果在短期內固然明顯,可過來人的經驗完全可以證明,關系的長尾效應會隨著時間遞減,變得冷淡。
究其原因,是《壞水兒大法》里面提到的異性對象最多不能超過5人,
而自己這邊,一個隊擋不住,兩個團剛剛好。
這就違背了秘籍的初心,根本不是秘籍載述有錯。
我該怎么辦?
事到如今,秘籍已經幫不了自己太多。
打破僵局才是關鍵。
白巧的出現首先撕開了自己一直試圖偽裝和掩蓋的假面,她通過實際行動來告訴了自己——
“你并非沒有七情六欲。”
“你不是機器。”
“你有著最原始的需求,你也會面對真正喜歡的東西無法克制自己。”
這樣的課程,讓自己回想起了伊瀨姐。
小時候,伊瀨姐教過自己許多,
但唯獨沒有教過該如何回應女孩子們的感情。
家貓她們的感情已經出現巨大危機,且她們自己無法解決,全要靠自己來采取措施。
接下來每走錯一步,都會在錯誤的道路上疾掣而去,無法回頭。
該怎么辦呢?
蘇澈想著,用力的思索著,窮盡一切辦法的,權衡著。
有了。
驀然間,他深吸了一口氣,
得出了屬于自己的答案——「那就放棄制衡吧」。
既然壞水兒大法無法再幫助我,那我就推翻里面的一些核心方略,開辟適合自己的道路好了。
“元瀟,別睡了,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唔?”
小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從并不完美的睡眠中醒轉。
“怎么啦,阿澈……”
她看向突然停止了做飯的他,有些不安。
安晴放下了畫板,
Miya中止了練琴。
三女的視線匯聚過來。
蘇澈轉身,面向三小只——
用平生最為冷靜的語氣,通知道:
“我在這十天之中,失去了留存20多年的東西。”
“啊……”
三女張了張小嘴,欲言又止,表情各異。
“我不想欺騙你們,也不想讓大家的情感變成沉沒成本。所以我認為提前說出來,是對各位、也是對我自己的一次負責。”
蘇澈平靜道:“世上有一種屢試不爽的武器叫做謊言,但我覺得在必要時刻,謊言會變成遮擋自己丑陋面孔的邪惡東西,
所以,我的話說完了,如果你們感到很痛苦和失望,那就可以說出來,然后選擇——”
“不。”
“我知道。”
“我們早就有預感了。”
“…啊?”
蘇澈話未說完,便被三小只打斷。
安晴無奈一笑,嘆息道:“當初我沒能執意從澈澈身上剝取那最具代表意義的東西,現在看來,屬實是我優柔寡斷了,也怨不得別人。”
元瀟:“我雖然不懂大人們的事,但在我眼里,只要阿澈能繼續教訓我,我就心滿意足了,至于其它的,說實話我不是很在意。”
Miya:“你,養我。我,跟你。”
“你們……”
這一霎。
一道暖流灌入頭頂,
滋養了枯槁的身體,直達四肢百骸,如回光。
蘇澈覺得,自己的情緒在一瞬間,得到了最為通透的釋放。
“沒關系的,澈澈,無論在任何場合,都會出現技不如人的情況。我雖然沒能把握住,但不代表以后我也不能。”
安晴舉起手中畫板,翻轉過來,朝向自己——
A4紙上,一只黑貓,正向著夕陽霞光奔躍而起。
火燒云照映在她的皮毛上,襯得她的瞳孔幽邃不已。
元瀟也小跑過來,挽住自己的胳臂,用力點頭,“我們不怪阿澈。阿澈是為了戰衣才被迫去交易的,遇到了壞人也沒什么辦法來的,姐姐說了,等阿澈回來之后,如果阿澈愿意把10天里支付出去的東西再勻給大家一份,那么任何的罪行其實都是可以原諒和抹去的……”
Miya突然表示贊同:“是的。我覺得,這或許也是一種好事。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就像老師提到過的那樣。”
“呼——”
重重的呼吸。
“謝謝你們。”
他認真的,傳達出心意。
“我會著手處理你們的提議的。”
他鄭重回應,旋即轉身,繼續進行著中斷的料理。
“好耶!”
三小只湊在了一起,嘰嘰喳喳,重新綻放出笑顏。
屋子里,熟悉的歡聲笑語,終于復現。
——這是一次賭博,也是一場心靈上的交碰。
果然嗎?
白巧帶來的,并非采取,而是某種改變。
蘇澈于廚房前復盤:
她改變了我僵持不決的現狀,甚至替我打碎了原本不可能再往前挪動的團隊默契反應。
如果……如果我能滿足安晴和元瀟的需求,再抽時間把學姐和小小那邊也解決掉,那是不是說,9月大賽前,我就可以讓「七彩」更上一層樓了呢?
一想到這些可能性,心里的亢奮就不可控的傾泄出來,向外蔓延。
秘籍有云:“任何狀態的轉折點都在于改變。”
“病情在于改變。”
“人生在于改變。”
“好運在于改變。”
“要想獲得什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破不滿的現狀,進行徹底的改變。”
“我好像,完全理解了。”
我的家里有三只貓。
我向她們吐露真言。
她們很懂事,也很乖,接受了我陳述的罪行,也選擇了繼續在家里陪伴我共度一生。
但我仍然覺得自己虧欠她們,于是答應了一些對我而言可能會產生巨大消耗的承諾。
現在,我將承諾錄制下來,作為備份,以便日后回顧、追憶。
這是我的素材,也是我人生當中重大的轉折日之一。
上一次轉折日,是在雨夜的凌晨三點,撿回安晴。
再上一次,是伊瀨姐從家中離去。
是她最后一次為我穿上女仆裝。
如今,我在白巧的強勢介入下看清了自己。
我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是一個有著各類邪惡欲望的、并不清高的凡人。
我會自私自利的為了達成目的而聚集一整個隊伍的貓貓,欺騙她們為我效力。
為了更加靠近最終目標,我不斷承下過量好處,試圖掩耳盜鈴,將時點推進至終局。
現在,我發現自己好像曲解了她們的心意。
并非她們看不清我的邪欲,而是她們在明知道面對著什么的前提下,仍要靠近我,仍要選擇向前邁行。
如果失敗的話,我頂多是承認了自己的弱小,看清了平凡無奇的我到底有多可笑。
但她們卻會在我的敗北上耗費大量的青春和時光,她們的人生會空出一塊。
為了不讓她們過度難受,從今天開始,我要正視每一只貓貓的需求了。
不會再為了拖延而畫餅,不會再為了私欲而進行欺瞞。
我將這些錄下,作為一種警示自己的道具,在迷茫不決時播放給自己聽。
希望它能對我的人生有所助益。
啪嗒。
“阿澈,你在衛生間里嘀嘀咕咕什么呢?好久不出來,是壞肚子了嗎?”
“沒有。”
“那你是怎么了嘛,難不成,是還覺得虧欠我們太多,所以在自我懲罰嗎?”
“不是。”
“嘿嘿,我懂的啦,阿澈,你就是這么一個矛盾擰巴的家伙,如果沒有我們,你遲早有一天會跳了的我跟你說。”
“是嗎?”
“嗯!”
片刻的沉默。
“元瀟。”
他忽然開口。
“嗯?”
孩子正想再跟他皮兩下子,
卻猛然在聽到最后一句話后,小臉微凝……
“你想不想挨一頓打?”他嚴肅邀請道。